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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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孟子章句下(9)

【诸儒注疏】言己之善盖于一乡,然后能尽友一乡之善士。推而至于一国、天下皆然,随其高下以为广狭也。

【理学讲评】孟子教万章说道:“君子进善之益,固当博资于人,尤当兼备于已。试以取友而言,人孰不欲尽善士而与之为友,然在我之善未广,则在人之善难兼,其所友者几何?是必我之德行道艺,盖于一乡,而卓然为一乡之善士,然后举一乡之贤者、能者,我可得而友之,而一乡之善,皆吾善矣。我之德行道艺,盖于一国,而卓然为一国之善士,然后举一国之贤者、能者,我可得而友之,而一国之善,皆吾善矣。推而至于天下之大,使我之德行道艺,足以度越一世,而卓然为天下之善士,则将尽天下之贤者、能者,我皆得而友之,而天下之善,皆吾善矣。取友而至于尽天下之善士,斯可以为天下之一人,而一乡一国,岂足道哉?”然则君子取友,欲以广受善之益,诚不可不自力于进善之功矣。

【元典】“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

【译文】认为同天下的优秀人物交朋友还不够,就又上溯历史,评论古代的人物。吟诵他们的诗,读他们的着作,(但)不了解他们的为人,行吗?所以还要研究他们在那个时代的所作所为。这就是同古人交朋友。

【诸儒注疏】“尚”,上同,言进而上也。“颂”,诵通。“论其世”,论其当世行事之迹也。言既观其言,而不可以不知其为人之实,是以又考其行也。夫能友天下之善士,其所友众矣,犹以为未足,又进而取于古人,是能尽其取友之道,而非止为一世之士矣。

【理学讲评】尚字,与上字同。孟子又告万章说:“君子取友而至于尽天下之善士,则其取善之量,固已通天下为一身矣。乃其向往之念,看得宇宙甚大,虽友天下之善士,只做眼前世界中人,其心犹以为未足也。又进而考论乎千百世之上,稽古帝王贤圣之为人焉。古人之言载于诗也,则颂其诗而讽咏乎雅颂之音;古人之言载于书也,则读其书而探索乎典谟之指。此于言语文字之间,固可以仰窥古人之遗训矣,使不详其为人之实,则所诵说者,亦徒陈言而已,可乎?是以必论其世代之殊,考其行事之异。如论唐虞之世,则当知尧舜之道德,何以独隆;论三代之世,则当知禹汤文武之功业,何以独盛。如此,则诵读之传,不但为口耳之资,而体验之真,尽契其精神之蕴。是身居于千载之下,而心孚于千载之上,真与古之帝王同游,圣贤为侣,而所友者,不止于今世之士矣,所以说是尚友也。至于尚友,而后取友之道无以复加,以此见友道之无穷,而君子进善之心,未可以自足也。自足则满,满则不复有进矣。”《易》曰:“君子以虚受人。”戒自满也,进善者所当知。

【心学讲评】孟子谓万章曰:“今而益知学古之道,为学者志行之所自立,品量之所自成也。夫人唯无其志,不恤其品则已耳。如其不然,则四海之大,千里之遥。人之所可为者,皆我之所有事,而其有善焉者,皆我之所可取鉴者也。故仅欲为一乡之善士,保全其身,而为流俗之所推重,苟如是而已乎,则友一乡之善士而已矣,言相戒以无过也,行相与以无悔也,过此而有一国之公论,不遑问也。乃进而为一国之善士,小试其用,而为一国之所瞻仰,苟如是而已乎,则友一国之善士而已矣,进相与以有成也,退相与以自安也,天下之公理不暇谋也。又进而为天下之善士,则人心风俗必其所忧,治乱安危皆其所念,于是而有同志者焉,慷慨谈论于救时之策,砥节砺行于拔俗之为,以大异乎近小之规,而互相奖也,斯必以天下之善士为友矣。

“盖其所见在此,则其所好尚在此;所好尚在此,则所借以相规而相益亦在此。始而因所志以择所友,既而因所友以成其志,其必然之情理也。乃志在一乡者,以一乡而足,何知一国之友其气象为何如?志在一国者,以一国而足,何知天下之友其规模为何如?自足矣,故自限也。至于欲为天下之善,而友天下之士,斯不亦志宏而量远哉!

“而苟其果有志而量不同也,则天下其足矣乎?未也。上无善治,或以小康为功名;下无善学,或以小成为道德。生斯世也,虽遍求之天下,而议论风采,不远如斯而已矣,友天下之善士诚未足也。而卓然自命为古今不可少之人,以无负上天生我之意,则略今之人而求之古矣。古人可学也,而归于善者一。所由以至于善者不同:有吾所必学者焉,有吾所必善学者焉,有吾所必折衷损益,而以不学为学者焉,亦如朋友之相谋心于一堂而互为益也,存乎论矣。

“其尚论之也何如,诵其诗焉,其哀乐之情,所以利导其性之正者,讽咏之下,如与周旋矣;读其书焉,其治教之理,所以饬正其事之常者,稽考之余,如与之赞襄矣。乃心一也,而所以用其心者异,诗乃有正、变之殊。理一也,而所以协于理者异,书乃有帝、王之别。在唐、虞为唐、虞之人而善。在三代为三代之人而善,在文、武为盛世之人而善,在宣、平为衰世之人而善;而我不能知其何以性情一而感发异,理事一而敷施异,则以此处友,而为不相知之友,我无以知彼,而安从取益乎?是以尚论者,合古今数千年之天下而通其变,合古今盛衰治乱所处之道而酌其宜,则以世论人,而以人论善。凡古之人善皆备于吾心,以审所必学焉,通之以善学焉,得所折衷损益而已不必学为学焉。故禹、稷、颜子皆我辅仁之资,夷、惠、伊尹皆我择善之从,是尚而与古人为友也。于是而后不以小善目局其志,不以偏至自限其品。君子之学古而不屑今,有如是夫!子诚有志焉,勿以乡、国自画,勿以今之天下自雄焉可尔。”

【元典】

齐宣王问卿。孟子曰:“王何卿之问也?”王曰:“卿不同乎?”曰:“不同;有贵戚之卿,有异姓之卿。”王曰:“请问贵戚之卿。”曰:“君有大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

【译文】齐宣王问有关公卿的问题。孟子说:“大王问哪一种公卿呢?”宣王问:“公卿还有不同的吗?”孟子说:“不同。有(和国君同宗的)贵戚之卿,有异姓之卿。”宣王说:“请问贵戚之卿(应该怎样)。”孟子说:“(作为贵戚之卿,)国君有了重大错误,就要劝谏,反复劝谏还不听,就另立国君。”

【诸儒注疏】“大过”,谓足以亡其国者。“易位”,易君之位,更立亲戚之贤者,盖与君有亲亲之恩,无可去之义,以宗庙为重,不忍坐视其亡,故不得已而至于此也。

【理学讲评】昔者孟子为卿于齐,齐宣王就把为卿的道理问于孟子,盖欲得其设官分职之意也。孟子答说:“王之所问,是何等样卿?”宣王说:“卿只是一样的官,也有不同乎?”孟子答说:“卿之列爵虽同,而授任则异。有就国君同姓之中,选择其贤者,而命之为卿,这叫做贵戚之卿。有就士大夫异姓之中,选择其贤者,而命之为卿,这叫做异姓之卿。卿之不同如此。”宣王问说:“卿既有两样,请问贵戚之卿何如?”孟子答说:“所谓贵戚之卿者,与君有亲亲之恩,幸而君无大过,与国同休,固其所甚愿也。设或君德不修,至于荒淫暴虐,有大过彰闻于外,则当正言以规谏之。谏之不从,不以一谏而遂止,必至再至三,反覆匡救,务使其翻然悔悟而后已焉。使或执迷而不肯听,忠言既无可入之机,此身又无可去之义,安忍坐视其乱而不为之处,则当易置君位,更择宗族之贤者立之,庶以扶社稷于将危,全宗祀于未坠,此亲臣义休戚,达权救变之道当然也。所谓贵戚之卿盖如此。”

【元典】

王勃然变乎色。曰:“王勿异也。王问臣,臣不敢不以正对。”王色定,然后请问异姓之卿。曰:“君有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去。”

【译文】宣王一下子变了脸色。孟子说:“大王不要奇怪。大王问我,我不敢不直话回答您。”宣王脸色恢复了正常,然后问异姓之卿(应该怎样)。孟子说:“(作为异姓之臣,) 国君有过错,就要劝谏,反复劝谏而不听,就离开。”

【诸儒注疏】“勃然”,变色貌。孟子言也。君臣义合,不合则去。此章言大臣之义,亲疏不同,守经行权,各有其分。贵戚之卿,小过非不谏也,但必大过而不听,乃可易位;异姓之卿,大过非不谏也,虽小过而不听,已可去矣。然三仁贵戚,不能行之于纣;而霍光异姓,乃能行之于昌邑;此又委任权力之不同,不可以执一论也。

【理学讲评】勃然,是变色的模样。宣王闯孟子易位之说,疑其言之太过,不觉勃然变色。孟子乃正言以安之说:“王勿怪臣之言为太甚也。王既有问于臣,臣不敢不以正对。若有所避讳而不言,则隐情而不直矣,臣岂敢哉!”宣王颜色稍定,然后问于孟子说:“请问异姓之卿何如?”孟子答说:“异姓之卿与贵戚之卿稍异,其引君于道,非必有大过而后谏也。或用人之失,行政之差,当随事匡救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亦不以一谏而遂止,必再三开导于其前,以庶几其一听。至于反覆规谏而不从,上无受善之诚,斯下无可留之义矣,安能恋恋爵位,而久居其国乎?则有见几而作,浩然长往而已。所谓异姓之卿盖如此。夫贵戚异姓之卿虽有不同,然一则以宗社为重,一则以正君为急,其反覆规谏,同一忠爱之心。至于不幸而易位、而去国,皆非其情之得已也。人君诚能体亲贤之意,以思自立于无过,则可以贻宗社永固之休,成君臣始终之美矣。”

【心学讲评】君子之进说于君,虽因其弊而救之,而必循乎经常不易之正理,非故为矫激以相犯也。人主能容其忠直以自鉴,则所以自警而进于道者,为不负此药石之言。乃世王以褊衷而成乎骄气,则必至相忤,而君子遂不终于其国。

齐宣王疏远世臣,而好容说,故怀禄固宠之士日侍其侧,而君日孤危,国且不治。其问卿于孟子,亦将谓卿位尊而恩厚,而听命宣力以尽其职,必不可负此荣遇也。孟子曰:“卿,尊位也,而居此位者则因其人,非概谓之卿而所以称其尊。卿者,道一而已。王何卿之问?其泛然谓之卿而遂有常职,犹百执事之有所司乎?”王曰:“位均也,禄均也,君之任之,卿之自任,亦必均也,而有不同乎?”孟子曰:“夫徒以爵禄而已,则同乎卿矣。乃卿为宗社之辅,而仅以爵禄乎!其近于君也,则论恩,其极于贵也,则有义。恩与义因人而别,乌得同乎!有贵戚之卿焉,分一体于先君,而与国同休戚,以恩胜者也;有异姓之卿焉,以论道居尊位,而唯道为从违,以义胜者也。”

王曰:“请问贵戚之卿。”意者,恩重则其思媚于君者必笃乎。孟子曰:“卿无常职,君德是司,以谏为道者也。而贵戚之卿则亦有异。君有小失,不遽谏也;言不可轻,而既言之后,其从违更不可轻也。唯至于君之过大,或败德以成乎乱,或妄动以至于危,则先君之绪,存亡所紧,乃不容已于谏。谏而不听。不但已也。非常之事,不可以仓猝为也。反之覆之,以冀其悟,而尚不听焉,安危决于一旦,不忍宗祀之沦没也;于是别戴贤者而立之,勿令覆亡,使他族之处此,而后国君建立宗臣以辅公室之道尽矣。此贵戚之卿,以恩制义者也。”

乃王之闻此言也,勃然变乎色矣。盖其猜防世臣之情有素,而谓孟子反授之以废立之权,则君愈轻而贵戚愈重,故逆于耳而形于色,其怙过而不受正言有如此者。孟子曰:“王勿异也。问卿者王也,王自有以卿自正之正道;王所问者贵戚之卿也,卿自有正王于道之正理。臣其敢顺王之意,而以轻蔑巨室之邪说进于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