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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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孟子告子章句下(8)

【理学讲评】孟子承上文说:“华夷之界限不同,而制度之繁简亦异。居貉之地,则可以行貉之道耳。今居中国,处冠裳文物之区,有君臣祭祀交际之礼,以纲纪人伦,不可去也。有百官有司之禄,以任用君子不可无也。今欲二十而取一,则交接之礼仪尽废,是去人伦矣。建设之官尽省,是无君子矣。如此,则何以立国,何以治人?如之何其可哉?吾就子之所明者而譬之,且如万室之国,陶以一人,用器者多,而供给者寡,则必不可以为国,子固知之矣。况中国之大,不止于万室,养君子以叙人伦,不止如陶人之制器而已。使国无君子,则纲常何以扶植,政教何以推行,又岂可以为国乎?君子不可无,则经用不可废,二十取一,自不足用矣。子欲舍什一之法,而从事于貉道几何不胥中国而为夷狄哉?”

【元典】

“欲轻之于尧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于尧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

【译文】想使税率比尧、舜的标准还低的,是大大小小貉那样的国家;想使税率比尧、舜的标准还高的,是大大小小桀那样的暴君。

【诸儒注疏】什一而税,尧、舜之道也,多则桀,寡则貉。今欲轻重之,则是小貉、小桀而已。

【理学讲评】孟子又告白圭说:“中国之地,乃尧舜以来相传之土宇,则赋税之法,亦当从尧舜以来所定之章程。故什一而税,上可以足国,而下不至于病民,此尧舜之道万世无敝。人不得以私意而轻重之者也。从古至今,其取诸民者,惟貉为最轻,惟夏桀为最重耳。今欲更制立法,以尧舜之道为可损而欲轻之,则因陋就简,而与貉同道,彼为大貉而吾亦小貉矣。以尧舜之道为可加,而欲重之,则横征暴敛,而与桀同事,彼为大桀,而吾亦小桀矣。桀固不可为,貉亦岂可为哉?子当守尧舜之道,以治中国之民。若日二十取一而足,吾未见其能行也。”

【心学讲评】人君取民有制,而即以天下之财待天下之用。此帝王之所以经理天下,使有恒而不匮,则亦终无意外非法之求,以反成乎虐害。不先制立国之用,而务裁损之,以为可以勿重烦于民,而事之不集,则终以猝责之民,民无供上之名,而有苛求之实,此夷貉无经国之制,迹若节俭而实繁,若宽恤而实酷者也。惟桀之无道,多为不艺之征,则亦同于貉,而遂以虐民而。白圭细人也,以节啬为货殖之术,乃自陈其说于孟子曰:“天下之苦于赋税甚矣,而自先王什一之法倡之。制用之繁,而取民遂过。吾欲减先王之半,二十而取一,民其足乎!盖吾有术焉,节之于流,则可不什一而足也,而其为利也何如!”

孟子心知其术不过裁礼制,汰官吏,省邮传,经费不立,而取于民者皆积之于府藏耳。乃曰:“吾知子之道矣。吾闻貉之君长,以此取其部族,而子亦用其术耳。今为子喻之。有万室之国于此,须于陶者万室也,而业陶者一人,不计室之多寡,而但欲省之于陶,则于事势其可行乎?”曰:“一人之于万室,相去远矣,虽欲简陶者而不可也。何也?盖一人之所造有涯,而万室之所需不少,器不足用也。”

孟子曰:“子亦知其必足用而后可乎?夫貉之为道,非万室之比也,故无不足用之忧也。貉地苦寒,五谷不生,(天所以限华夷而侠不很同茂民之乃粒也),惟黍生之,其为人无几矣。是故[鸟居兽聚],逐水草以为生,无城郭宫室,则无经营筑凿之劳也;生不知有父,死不知有哀,无宗庙祭祀之礼,则无牲栓玉帛之奠也;(喜则相聚而嬉,怒则反戈而斗,割鲜染指],衣皮饮酪,无诸侯币帛饔飧,则无牢饩将迎之费也;[鸷者为之君,狡者伪之长],无百官有司,则无颁禄治官之需也。故二十取一,仅以给其君之用及攻战之具而已,无不足也。

“今吾与子居中国之土,而讲中国之治。五帝三王制作明备之后,人且习而安之,而必不容已。乃欲尽去其经制之资;则交际无以将敬,祭享无以致孝,朝会无以从王,而大伦去矣;官可摄则摄之,可汰则汰之,士无仕进之地,民无受治之人,而君子绝矣。夫天下待治于君子,故以小人养君子,而必以君子治小人。陶一器也,万室而一人则寡矣,国之人且乏于用而不可支也。况为民立君,因事授职之君子,而可今日损一职,明日损一官,以专私自利,而可为国乎?乃人伦之可无,君子之可去,唯貉为可,则既成乎貉矣。如其以貉而治中国,则势必有所不能。名为裁冗费以宽民力,而事无以集,则又纵不肖之有司于法外驱民以从己之欲,上无以与之,彼将自取之。且养廉之典不丰,旬宣之长不备,既谓无君子而可治,则小人将窃出而为政。于是而上之取于民者二十而一也,民之所竭生计以应无名之征者,不啻什伯也,是名貉而实桀也。故欲轻之而决于轻之,貉为一隅之貉,而此为天下之貉,大貉者效小貉者也;欲轻之而不能轻之,因其私欲而遂重之,桀为流毒一时之桀,而此为流毒奕世之桀,大桀者甚于小桀者也。盖什一之法,尧、舜之道也。取于民者,即以任治人之事,酌其用之不可减,以使天下后世之莫能增。人伦以明,君子小人以别,而可重乎?而可轻乎?而可名为轻而实重乎?子为貉、为桀而不知,而何用喋喋为!”

呜呼!此孟子立万世之经而不易者也。

【元典】

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于禹。”孟子曰:“子过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

【译文】白圭说:“我治水的方法胜过大禹。”孟子说:“你错啦。大禹治水,是顺应水性。”

【诸儒注疏】赵氏曰:“当时诸侯有小水,白圭为之筑堤,壅而注之他国。”顺水之性也。

【理学讲评】丹,是白圭的名。周人白圭,曾筑堤壅水,注之他国,以除一时之患。乃自夸其功于孟子说:“古今称治水者,必归大禹。然禹之治水,用力甚劳,历时最久。今丹之治水,堤防一筑,泛滥即除,不必四载之勤,八年之久也。岂不胜于禹乎?”孟子斥之说:“有非常之人,然后能建非常之功。神禹之功,万世莫及。而子自负其能,欲加于神禹之上,吾窃以为过矣。昔禹之治水,岂尝用其私智,以穿凿为能乎?亦岂尝急于近功。以堤防为事乎?盖水有自然之性,而不容强,有必由之道,而不可遏。故禹惟因水之道,顺而治之,或上流有所湮塞,而不得循其故道,则因而为之疏瀹;或下流有所泛溢,而不得归于正道,则因而为之决排,此盖以水治水,而不以已与之者也。万世而下,称其平成永赖之功,而尤服其行所无事之智者,盖以此耳。今子壅水而注之邻国,尚不知治水之道为何如,而顾自以为功,求胜于禹,不亦过乎?”

【元典】

“是故禹以四海为壑。今吾子以邻国为壑,水逆行,谓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恶也。吾子过矣。”

【译文】所以大禹把四海当作蓄水场所。现在你却是把邻国当作蓄水场所。倒流泛滥的水叫洚水,洚水就是洪水,是仁人最讨厌的。你错啦!

【诸儒注疏】“壑”,受水处也。“水逆行”者,下流壅塞,故水逆流。今乃壅水以害人,则与洪水之灾无异矣。

【理学讲评】壑,是低洼受水之处。孟子承上文说:“水性就下,而海则地势之最下者也。禹惟顺水之性,故因势而利导之。虽千支万汲,无不使之奔趋于海,是以四海为受水之处,而各得其所归。所以水无逆行,而民无垫溺也。今吾子之治水,堤防于此,而灌注于彼。是以邻国为受水之处,而移祸于他邦。虽暂免一国之患,而人之遭其陷溺者多矣。其视以海为壑者,不亦异乎。盖水性可顺而不可逆。逆而壅之,则泛滥四出,洚洞无涯,这个叫做洚水。所谓洚水者,即尧时之所谓洪水也。洪水为灾,则怀山襄陵,下民昏垫,是乃仁人之所深恶者。今吾子以邻国为壑,使洪水之害,及于他邦,其为不仁甚矣。禹之治水以导利,子之治水以贻害,乃又居以为功,求胜于禹,岂不过哉。”按白圭之在当时,以薄赋,则欲轻于尧舜之道,以治水,则欲多于神禹之功。此皆以私智邪说,惑世诬民者。故孟子辞而辟之,非孟子则尧舜之道不明,神禹之功不着矣。故曰:孟子之功不在禹下。

【心学讲评】当白圭之世,诸侯有小水,白圭用于一国,乃曲为筑堤防,以嫁祸于下流之邻国。其国幸以免灾,而水害之在天下者益烈。乃自托其功于孟子曰:“治水之功至于禹,而万世传之。乃丹今日者,指顾而为人国消昏垫之祸,不勤天下于八年,财无所大损,民无所大劳。窃自计之,事本易,而禹图之以难,丹为愈矣。”

孟子曰:“君子无易由言,而子以苟且之私心,讥天下万世之大利,子过矣。夫子知禹之治水何如乎?其汲汲营营躬劳苦而率天下以从事者,通计大势之归,以得其至理,则以水以流为情、以下为性,水之道也,得其道,则可以受泛滥之水者唯海耳。故因而多为之川,以快其行,顺其所往,而使自复,九州之水皆归于海,而天下无有停蓄以为灾者。若吾子则规一国之利,壅而引之邻国,则此国之幸免不可长保,而邻国之沉沦不恤也,是以邻国为壑也。夫子之移害于邻国也,水本非所往,而子强壅之以往,盖逆行矣。逆行则难于迅下,而洚洞无涯之势成,谓之洚水。夫洚水者,在尧时而谓之洪水,下民之所以溺,二帝之所深忧。何也?以其为害于民物之无穷也。天降灾而有洪水,则仁人且相天下之不若而治之;人嫁祸而为洚水,则仁人将深恶焉,而不使容于尧、舜之世。子试循水之所往而观之,其殃天下者何如?使有仁人闵邻国之难,而子何以自全,乃且日,禹何为其不若是也?子之为当世计不忍言,而自为计也亦过矣!逆天者不祥,殃民者不永,子亦曷自念乎?”

【元典】

孟子曰:“君子不亮,恶乎执?”

【译文】孟子说:“君子不讲求诚信,还有什么操守呢?”

【诸儒注疏】“亮”,信也,与谅同。“恶乎执”,言凡事苟且,无所执持也。

【理学讲评】亮,是明理自信的意思。执,是有持守。孟子说:“君子于天下之事,灼然有定见,而自信不疑,这叫做亮。确然有定守,而特立不变,这叫做执。执则临事有担当,才能有成,而惟亮则先事有主宰,才能有执,此应事接物之准也。若使研穷未到,造诣未深,道理上不曾分明,心体上不曾透彻,则事到面前,未免有影响之疑,二三之惑,方以为可行,又以为可止,非颓靡而不振,则迁就而不常,岂能有所执持,而成天下之事乎。信乎亮之不可无也。然所谓亮者,须要实见得是。方能信理信心,不然,则亦_弪磋之小信,执一而不通者耳。”孔子曰:君子贞而不谅。孟子所谓亮,即孔子所谓贞也。此又不可不辩。

【心学讲评】孟子曰:“人皆知君子之求信于理也,必信于心,而不知其将何以为也;人皆知君子之以此始者,必以此终,而不知其何所本而能如此也。夫君子则早有以自审矣。以为吾之守以终身者,必有执焉。一家非之而不顾,一国非之而不顾,而后志可定;可贫可贱,而道不可枉,可生可死,而守不可夺,而后节可立,乃若使吾而不亮乎,见之未审,而无确然可据之理;择非其正,而非断然不易之道;则虽欲执之,而理不直者,气必不伸;道不一者,物且相感;而恶乎其能执哉?是以无欲以虚其心,致知以审其宜,正谊明道以端其本,则天下其孰能摇之?而岂若坚忍自怙者之以执为累哉!知君子之用心,而学为君子者亦知所尚矣。”

【元典】

鲁欲使乐正子为政。孟子曰:“吾闻之喜而不寐。”公孙丑曰:“乐正子强乎?”曰:“否。”“有知虑乎。”曰:“否。”“多闻识乎?”曰:“否!”

【译文】鲁国想让乐正子管理国家政事。孟子说:“我听了这消息,高兴得睡不着。”公孙子问:“乐正子刚强吗?”答道:“不。”“有智慧谋略吗?”答道:“不。”“见多识广吗?”答道:“不。”

【诸儒注疏】喜其道之得行。此三者,皆当世之所尚,而乐正子之所短,故丑疑而历问之。

【理学讲评】乐正子,是孟子弟子,名克。时鲁君知其贤,欲用之以执国政。孟子闻之,对门人说:“乐正子见用于鲁,是贤人得志之时,吾道可行之会。吾喜之甚,至于忘寝而不寐焉。”孟子盖深知乐正子之所长。故喜之如此。公孙丑乃问说:“人必有用世之全才,然后可以当大任。夫子喜乐正子之为政,必为其才有足取矣。不知乐正子之为人,果强毅有执,可以担当大事者乎?”孟子答说:“否。强固彼之所短也。”丑又问:“乐正子果知虑有余,可以裁决大议者乎?”孟子答说:“否。知虑亦彼之所短也。”丑又问:“乐正子果多闻博识,可以理繁治剧者乎?”孟子答说:“否。多闻识亦彼之所短也。”盖是三者皆当世之所尚,而非乐正子之所长,故公孙丑疑而历问之如此。然乐正子之抱负,有超出乎三者之长,而不囿于习俗之所尚者。公孙丑盖未之知也。

【元典】

“然则奚为喜而不寐?”曰:“其为人也好善。”“好善足乎?”曰:“好善优于天下,而况鲁国乎?”

【译文】(公孙丑于是说:)“既然这样,(先生)为什么高兴得睡不着呢?”答道:“他这个人啊,爱听好意见。”“爱听好意见就够了吗?”答道:“爱听好意见,治理天下就绰绰有余,何况治理一个鲁国?”

【诸儒注疏】丑问也。丑问也。“优”,有余裕也;言虽治天下,尚有余力也。

【理学讲评】公孙丑又问孟子说:“今之为政者,皆以强力智虑多闻为尚,而乐正子皆无之,则无以居其位,而称其职矣。夫子乃为之喜而不寐,何为者哉?孟子答说:为政者不以一材一艺为长,而以兼容并包为度。乐正子虽无赫然可见之才,而其为人,则善人也。故闻一善言,见一善行,则心诚好之。不啻己出,汲汲然惟恐求之弗得,取之弗广者。此则乐正子之所长而已。公孙丑又问说:“鲁,大国也。执政,重任也。好善一节,便足以治鲁国乎?”孟子答说:善之出于己者有限,而善之资于人者无穷,为政者患不能好善耳。诚能好善,则虚怀雅量,足以容贤。开诚布公,可以广益。由是以天下之才,理天下之事,且绰绰乎治之而有余,况区区一鲁国乎?然则勇、知、多闻,不必兼备于己,而得位行道,自可以建立于时,吾之所以喜而不寐者以此。”

【元典】

“夫苟好善,则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

【译文】如果爱听好意见,那么天下的人都愿意不远千里地赶来把好意见告诉给他。

【诸儒注疏】“轻”,易也,言不以千里为难也。

【理学讲评】孟子承上文说:“吾谓好善优于天下者,为何?盖善者,天下之公理,好善者,天下之公心也。苟能不炫已之才,而惟好人之善,则虚而能受,如江海之纳众流,大而有容,如天地之包万物,将见风声所播,意气所招,不但相识的人,益思忠告,近处的人,皆来亲附,就是四海之内,在千里之外的,亦莫不感同气之相求,幸善言之可售,皆不惮涉远而来,告我以善矣。至是则强者效其力,智者献其谋,多闻者程其艺。合天下之见闻,资一国之治理,何所处而不当乎?我所谓好善优于天下者此也。”

【元典】

“夫苟不好善,则人将曰:‘訑訑,予既已知之矣!’訑訑之声音颜色,距人于千里之外。士止于千里之外,则谗谄面谀之人至矣。与谗谄面谀之人居,国欲治,可得乎?”

【译文】如果不爱听好意见,那么人们就会(模仿他的腔调)说:‘唔唔,我早就知道了。’那种腔调脸色早把别人拒绝在千里之外了。士人千里之外止步不来,那么喜欢进谗言和阿谀献媚的人就会凑到跟前来了。同这帮人混在一起,想治理好国家,可能吗?

【诸儒注疏】自足其智,不嗜善言之貌。君子小人迭为消长,直谅多闻之士远,则谗谄面谀之人至,理势然也。

此章言为政不在于用一己之长,而贵于有以来天下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