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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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孟子告子章句下(10)

【理学讲评】大任,是重大的责任。空,是穷。乏,是绝。拂,是背戾。曾字是与增加的增宇同。孟子承上文说:“舜之为君,傅说诸臣之为相,皆天之所笃生。以济世安民者,然皆起于困穷拂郁之中。这是为何?盖为君为相,是世间极大的责任,必才全德备之人,才足以当之,而非备尝艰难,更历变故,则无以成其德,而达其才也。故天将以君相之任,付托于斯人,则必先置之困穷之地,内则苦其心志,使不得展舒。外则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穷乏其身,使不得安养,见有行事,则违拂谬乱其所为,使不得称意,这等样愁苦无聊,真人情之所不能堪者,天岂无意于斯入哉。盖良心多发于忧勤,而气禀每纵于佚乐,经了这般挫折,则惕然而自奋,是所以竦动其仁义礼智之心,而使之益纯也。受得这般贫苦,则泊然而无求,是所以坚忍其声色臭味之性,而使之益定也。又且磨炼于人情,阅历于世故,则闻见日广,智虑日生,是又增益其才力之所不能而使之充裕也。这等才全德备的人,出而当天下之大任,岂有不光明俊伟,超出寻常者哉。然则天之所以困之者,正所以厚之也。”尝观自古创业之君,皆以险阻艰难得之,而其后守成之主,多以丰亨豫大失之,则知天命无常,天心莫测,或以无虞而失国,或以多难而兴邦。入主常能仰承天心,慎保天命,则祖宗之业,万世无坠矣。

【元典】

“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

【译文】一个人常有过失,才能改正;心志遭困苦,思虑被阻塞,才能发愤有为;表露在脸色上,抒发在言语中,才能使人了解。

【诸儒注疏】“恒”,常也,犹言大率也。“衡”,不顺也。“作”,奋起也。“征”,验也。“喻”,晓也。此又言中人之性,常必有过,然后能改。盖不能谨于平曰,故必事势穷蹙,以至困于心,横于虑,然后能奋发而兴起;不能烛于几微,故必事理暴着,以至验于人之色,发于人之声,然后能警悟而通晓也。

【理学讲评】恒字解作常字。衡,是不顺的意思,作,是奋起。征,是验,喻,是晓。孟子承上文说:“自古圣贤,莫非天授,然必由困穷而后能兴起,况常人乎。夫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然必先有过失,乃能惕然省悟,幡然改图,有所惩于前,则有所儆于后,人情大抵然也。盖事未有不慎其始而能善其终者。中人之性,少有怠惰,或不能谨于平日,到那事势穷蹙,仓皇失措的时候,其心困而不舒,其虑衡而不顺,思前算后,都行不去了。然后悔过自新,奋然感发而兴起,精神意气,都从那愤激中鼓动出来。而平时怠惰之失,庶几其能改矣。事未有不始于微而成于着者,中人之资,少有昏昧,便不能烛于几微,到那事理暴着掩护不得的时节,验于人之色,发于人之声,群讥众讪,都堪不得了。然后反听内照,豁然警悟而通晓,聪明智慧,都从那障蔽中磨硗出来,而昏昧之失,亦庶几其能改矣。”夫困心衡虑而作,则虽柔必强,征色发声而喻,则虽愚必明,其与圣贤之动心忍性,增益不能者,其机一也。可见人不患其有过,而患其不能改。以成汤之圣,不称其无过,而称改过,以宣王之贤,不美其无阙,而称补阙,欲为圣贤者,毋自弃焉。

【元典】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译文】国内没有执法的大臣和辅佐君主的士人,国外没有势均力敌的国家和外患的威胁,国家常常会灭亡。

【诸儒注疏】此言国亦然也。“法家”,法度之世臣也;“拂士”,辅弼之贤士也。

【理学讲评】法家,是法度世臣,拂士,是辅拂贤士。孟子承上文说:“善心每发于忧勤,祸患常生于怠忽。过然后改,岂独人情为然,就是治国之道,也是如此。若使为人君者,有世臣大家,谨守其法度,有忠臣贤士,匡救其阙失,则内有所严惮,而不敢纵肆。有强大之敌国,常畏其凌逼,有军旅之外患,常恐其疏虞。则外有所警惧,而不敢怠荒,此国之所由兴也。若使入而在内,无法家拂士,则必亲谀佞而废箴规。出而在外,无敌国外患,则必怀宴安而忘警惕,将见心志日荒,政事日坏,而祸乱随之矣。国岂有不亡者乎。”盖治国之道,譬之治身治家。治身者,以药石攻疾,常恶其苦口,而不知补救之功大。治家者,以铃柝警盗,常厌其聒耳,而不知防御之益多。故人主不乐忠言,是讳疾也。疾将日深,不虞外患,是诲盗也。盗将日至,此必亡之势也。故明君能容切直之言,盛世不忘无虞之戒。有天下者可以鉴矣。

【元典】

“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译文】这样,就能明白忧患中能获得生存、安乐中会遭致灭亡的道理了。

【诸儒注疏】以上文观之,则知人之生全出于忧患,而死亡由于安乐矣。

尹氏曰:“言困穷拂郁能坚人之志而熟人之仁;以安乐失之者多矣!”

【理学讲评】孟子总结上文说:“好生、恶死,人之常情。然但知安乐之可以得生,忧患之足以致死而已。今观圣贤之成德,中人之改过,乃在于动心忍性,困心衡虑之余,而国家之危亡,顾在于内外无虞之日。然后知人之生全,多出于忧患,而其死亡,多由于安乐,此其明效大验,彰彰甚着者也。盖人处忧患之中,则操心也危,虑患也深,有恐惧修省之诚,而无放僻邪侈之行。故可以成身,可以保国,譬如多病的人,兢兢保护,反得生全。所以说生于忧患。人处安乐之日,则求无不得,欲无不遂。盘乐怠傲之情多,而忧勤惕励之意少。故大则亡国,小则丧身。譬如壮盛的人,恣情欲反致死亡,所以说死于安乐也。”夫人情莫不恶忧患,而所恶有甚于忧患莫如死。亦莫不好安乐,而所好有甚于安乐者莫如生。人能于安乐之中,忘忧患,则有生全之福,无死亡之祸矣。《易经》上说: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有国家者宜三复于斯。

【心学讲评】孟子曰:“吾深惜夫自弃者之可乘时以有为也!国家无百年无事之日,生人无所为必得之功,乃一逢其困,而遂日天之厄我,而我无资以兴也;我之无才,而过已无从改也。呜呼!斯其为自弃之实,而尚可委哉!己之不能,非不可勉也,辛苦之所得,以备悉其得失而不忘;命之不辰,非不司:造也,忧勤之所构,以熟悉于安危而不忽。知之不早,而图之不亟,岂非愚懦之尤者乎!

“且以古圣贤之成玄德显功者言之。大舜尚矣!使生而为帝室之胄,嗣承大位,其圣犹是也。然且自虞幕失职以后,逮娇牛、瞽瞍而降在田间,舜且躬耕于畎亩之中,而元德升闻,乃受帝禅。其发也,由困而后发也,况下此者乎!傅说以学古训于高宗,而殷道复盛;其举也,则于版筑之间,或且传为胥靡矣,而以梦卜劳求矣。胶鬲复起而赞有周之新命,乃遭暴君为亡人,隐于鱼盐之贾,而文王乃举之。管夷吾一匡九合之功伟矣;而子纠杀,召忽死,鲁人囚之,桓公乃举焉。孙叔敖相楚王以讨陈乱,主夏盟;敖虽楚之世族,而传其以越椒之难,匿处海滨而后举也。百里奚相秦穆公以显于天下,所谓‘番番良士’者也;而虞亡之后,逃之秦而处于市,或且曰贩牛焉,而举于市也。此二王、三伯之元臣,自其后而观之则如此,自其前之所处则如此;一人之身,而处屯则无以自存,逢时则功及天下。若是者,岂非天哉?

“故天以扶衰兴治之大任降之是人,而在将降未降之前,若又有所以历试之者,盖五子而一辙,必有以先之矣。则先苦其心志焉,使图存之无术,为生之不易也;劳其筋骨焉,使坐而论道之身,受劳役不堪之事,饿其体肤焉,滨于死而仅使之生也;空乏其身,辱其身而仅以全也;于其所欲行也,本可如是,而拂之以不然,在我欲然,而旁出以相挠,可有为而不能为也。盖天之于此,有所以然者矣。五子之心,非冥而无觉之心,而恐未足以随机速应,以尽猝起之变,以此而使之不得不动;身无须臾之安,则心无须臾之静,而后心之神明以屡出而不穷。五子之性,非纵而不敛之性,而恐未足以坚持正志,以绝好恶之偏,以此而使之不得不忍;志无一日之遂,则情无一日之惬,而后性之刚柔以遏抑而永正。心动矣,知乃以生,而道乃以审;性忍矣,命无不安,而后德无不定。则昔者虽能也,而尚有不能者,于此而通天下之志,守在己之贞,使增益以成乎王业伯功之大用,而大任乃降之,则且与舜之生知安行、决江河之善于深山者等矣。

“呜呼!彼所谓大有为之士也,而皆若此,而况中人之心顽而无动几、性僻而无忍力者乎?乃中人之幸而得免于恶者,亦有之矣。天之所不加意,则或自贻之而自成之,人毁之而人乃就之也。夫人行而不顺于道,因而循之,相沿而未改也。及其过矣,事果有所不能行、物果有所不能容矣,而后前之所为不可复,后之所为不更为也。何也?过未成之时,心亦觉安焉,虑亦顺其非,而可用其揣度焉。逮于过,而事理必有所不能行矣。于时身无所措而心益穷,计无所之而虑不决,困不能通也,衡不能顺也,然后求旧而作,曰:必循乎理,而后梦寐其康乎!图维其利乎!过未见之时,人亦以欣然听之焉,人且以宽假之辞慰之焉。逮乎过,而清议在不容矣。于时见之者且加以不令之色,答之者且报以不顺之声,征而不相恕也,发而不相让也,然后自喻之曰:必达乎情,而后在我无愧乎!于人无尤乎!作焉,喻焉,而改之速矣。此中人之恒情,而所得于过者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