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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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孟子尽心章句上(5)

【理学讲评】孟子说:“圣人居处之迹,虽与人同,受善之诚,则与人异。尝观于大舜,当基侧陋未扬,耕于历山之时,居在深山之中,朝夕所与处者,不过山中之木石而已。往来所交接者,不过山中鹿豕而已。以迹观之,其不同于深山之里人者,能有几何。万万,而非野人之所能及。深山之迹,岂得而囿之哉。夫以舜应善之速如此,而犹好问好察,舍己从人,其取善又如彼其广,皆一念好善之诚为之也。欲法舜之应善,必先法其受善之量而后可。

【心学讲评】孟子曰:“大人之心,唯虚也,乃不以一善自蔽而成乎至明;唯明也,不于理有所疑而成乎至断。而能全其量者,其唯圣人乎!则虞舜弗可及也已。舜在登庸以后,讫登天位,德施之普,讫乎四海,而非待奋庸之日,始见与善之宏也。其居深山之日,早有然者。所与居者木石耳,所与游者鹿豕耳,舜不能着其善于世,而世亦无能以善进于舜,则德全而不以才见,道盛而不以德章,与野人无异也,乃所以异于野人者,函之心而无可见,亦几希矣。于斯时也,忽有以善言善行进者焉,舜闻之,亦无异于人闻之;舜见之,亦无异于人见之;而舜于此时异矣。因其一节之善,推以及于全体之善,因其一端之善,推以及于无穷之善。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务,可因此一善而成;天下之志,可因此一善而通。其沛然扩充之于浩渺之域,而无所疑、无所待,如决江河之沛然盛大,莫之能遏止也。是以善极其全,而圣德无疆也。盖惟私意私欲无纤毫之累,小智小才无凝滞之情,是以见闻通于心源,而触之即动,理无不曙,而事无不顺,圣人之所以异于人者,此而已矣。则学圣者,亦唯养此虚明之本体而已矣。”

【元典】

孟子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

【译文】孟子说:“不要让他干不想干的事,不要让他想不想得的东西,这就行了。”

【诸儒注疏】李氏曰:“有所不为不欲,人皆有是心也。至于私意一萌,而不能以礼义制之,则为所不为,欲所不欲者多矣。能反是心,则所谓扩充其羞恶之心者,而义不可胜用矣,故曰:‘如此而已矣。’”

【理学讲评】孟子说:“立人之道不外于心,而制心之功,莫要于义,今人于不义之事耻之而不为不欲,孰无是羞恶之心乎。但私意一起,而不能以礼义制之,于是为所不为,欲所不欲者多矣。诚能于应事之际,觉得此心羞恶而不肯为,则止之而勿为,不要昧了这一念不为之真心,于意念之萌,觉得此心羞恶而不愿欲,则止之而勿欲,不要昧了这一念不欲之真心。如此,则羞恶之良心已全,而义不可胜用矣。人道不已尽于此乎。盖人之所以为人,只是有此羞恶之良而已。无为所不为,则所为皆义,而事事无歉于心,无欲所不欲,则所欲皆义,而念念无恶于志。推之仰不愧天,俯之不怍人,皆不过由此不为不欲之心,扩充之而已。立人之道,宁复有余事哉。所以说如此而已矣。夫不为不欲之心,本在我而非远,无为无欲之机,又在我而无难,人岂可自失其良心,而陷于不义之归哉。”

【心学讲评】孟子曰:“人皆自有其本心,全之者圣,存之者君子,失之者小人,皆于此判焉。决之为天理之存亡,而严之以为圣贤之名教,若至难乎其择而守之也,而非难也。

“夫人不有所不为者乎?人视之为甚易,而反之于心,则有自沮自抑,而尝试以为之则不安者。乃既而为之矣,利之所迫,险而不恤其凶,逆而不避其咎矣。若仍其不本之为心,而终信其不可为,势虽激之,而志必不乱,于是而邪正之分存乎事者不妄也。

“夫人不有所不欲者乎?人视之为甚快,而反之于心,则有自憎自恶,而违情以徇之则甚难者,乃既而欲之矣,习与相安,辱而以为荣,贱而以为贵矣。若顺其不欲之本心,因而终不见其可欲,物虽诱之,而念终不动,于是而善恶之几存于心者不迷也。

“此岂待矫拂其情而勉其所不能者乎?但一日如此,终身如此,贫贱如此,富贵如此,生亦如此,死亦如此,本心固如此,而即无不如此,则一如此而义无不充,道无不正矣。夫岂待别求天理之存亡,而他有圣贤之名教哉?人有心而昧之,乃日为恶易而向善难也,不亦愚乎?”

【元典】

孟子曰:“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疢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

【译文】孟子说:“有德行、智慧、谋略、见识的人,常常是因为他生活在患难之中。只有那些孤臣和孽子,他们持有警惧不安的心理,考虑忧患很深远,所以通达事理。”

【诸儒注疏】“德慧”者,德之慧;“术知”者,术之知。“疢疾”,犹灾患也。言人必有疢疾,则能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也。“孤臣”,远臣;“孽子”,庶子。皆不得于君亲,而常有疚疾者也。“达”,谓达于事理,即所谓德慧术知者。

【理学讲评】德慧,是德性之聪慧。术知,是处事之智巧。疚疾,如说灾患一般。孟子说:“人情每快志于安乐,而拂意于困穷,不知困穷,乃成德之地也。故凡聪明内含,而德性中有警敏之识,可以烛事理于未然,这叫做德慧。技能外运,而才术中有机智之巧,可以善事理之当然,这叫做术智。人之有此德慧术知者,非优游安逸者能然也。多因遭罹患难,有以激发其善心,涉阅忧虞,有以顿挫其逸志,故德慧以困衡而生,术智由磨练而出,大率从疚疾中来耳,何以验其然也?且如为臣尽忠为子尽孝,理之常也。独有孤远之臣,忠不得自效于君,庶孽之子,情不得自达于亲,这正是臣子有疚疾的,此等之人,其操心则朝乾夕惕,一念不敢以自安,其虑患则左陡防,一事不敢以少忽。惟是经过这等样危苦,所以战兢之中,精明涣发,人情自尔其周知。惩艾之久,险阻备尝,世故自尔其习熟,此所以事理无不达,而德慧术知,所由成也,疚疾之有益于人如此。处忧患者,岂可失意于变故之临,而不思其为进德之地也哉。”人主当治平之日,则逸欲易生,处多难之时,则忧勤独切,君德之益亦如此。

【心学讲评】孟子曰:“理与事一矣。唯明于得失之几者,始则见祸福焉,继则见是非焉,凡天下之不顾是非而逆行者,迷于一时之利赖而忘终身之忧患,乃以人于淫辟而不知悔者,多矣。夫唯上智,御万方而若朽索驭六马,昭然于天理之存亡,而决志于靖共正直之涂。若夫犹是人也,道未能信,义未能守,而其后乃有慧焉,先几而觉,而所觉者此心敬肆之机,德之慧也;乃有智焉,随事而辨,而所辨者当务顺逆之理,术之智也;不以小慧侥幸中之巧,不以私智希诡遇之获;则必其人常有疚疾之加于心,静俟而势不能安,巧营而利不可得,见后知必出于此中正广大之一涂,而其中之条理以熟审而悉也。

“故尽人皆臣也,持禄而优游于宠荣者众矣;尽人皆子也,怙爱而骄盈于富贵者多矣。独有孤臣焉,君所不亲,而疏远外斥;独有孽子焉,父所不重,而国人不与。情不能自达于君父之前,而谗忌且日伺其侧。势危矣,心不得不危也;患且曰深矣,虑不得不深也。一言之失,一动之非,则指摘随之;所从者非其类,所听者非其言,则衅难生焉。故熟思所以免于祸咎之至者,唯此审于是非之际,而达于事,因以达于理矣。”

呜呼!天理之存亡即为吉凶,夫孰不在1临深履薄之中?而席宴安者不悟也,不亦可哀也夫!

【元典】

孟子曰:“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则为容悦者也。”

【译文】孟子说:“有侍奉君主的人,那是专把侍奉某个君主当作快乐的。”

【诸儒注疏】阿徇以为容,逢迎以为悦,此鄙夫之事、妾妇之道也。

【理学讲评】孟子说:“人臣事君,人品不同,事业亦异。约而言之,大概有四等。有一等事君的人,方其未得君之时,固不胜其患得之心矣。及得君而事之,其终日所孜孜图维者,专在容悦一事上着力。或君之所为不善,则曲意阿徇,惟恐拂其所好,虽陷于有过,亦所拂恤,或君之所欲未形,则先意逢迎,惟恐不投其所好,虽置君于恶,亦所弗顾,但知为容悦之资,全身保禄而已。其于君德之成败,国事之理乱,漫然不知究心,此特鄙夫之事,妾妇之道而已,有臣若此,将焉用之?人臣之品,此其最下者也。”

【元典】“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为悦者也。”

【译文】有安定国家的人,那是把安定国家当作快乐的人。

【诸儒注疏】言大臣之计安社稷,如小人之务说其君,眷眷于此而不忘也。“有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

【理学讲评】孟子又说:“容悦之臣,固无足言矣。又有一等安社稷的臣,谋国之念,甚于谋身,其心之所孜孜图维者,惟以安社稷为事。如君为社稷之主,则绳愆纠缪,务使主德无阙,而保国祚于荣昌,民为社稷之依,则济弱扶倾,务使民志不摇,而奠邦基于巩固,以一身任安危之寄,决大疑,戡大难,而劳怨不辞,以一身当利害之冲。事求可,功求成,而险阻不避,殚精竭力,眷眷焉惟社稷之安是图,必社稷安而后此心始安,就如小人务悦其君的一般,有不能一息释然于怀者。此则志存乎立功,事专于报主,以功名为志,而富贵不足以累其心者也。岂非人臣之忠者乎?”

【元典】

“有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

【译文】有不在职位而保全天理的人,那是知道‘道’能在天下推行了然后来行道的人。

【诸儒注疏】“民”者,无位之称。以其全尽天理,乃天之民,故谓之“天民”。必其道可行于天下,然后行之;不然,则宁没世不见知而不悔,不肯小用其道以徇于人也。张子曰:“必功覆斯民然后出,如伊、吕之徒。”

“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

【理学讲评】孟子又说:“社稷之臣,其忠固可称矣,然不免为一国之士也。等而上之,又有所谓天民者,乃天生此民中独能全尽人道者。其人品既高,自任甚重,推其用世之志,固欲大有所为,原其重道之心,实不肯轻于一试,必酌量于出处之际,审察于上下之交达而度,其道行于上,而可以成佐命之功,然后出其身以事是君,苟非得君行政之会,宁隐处以终身矣。达而度其道行于下,而可以建庇民之业,然后出其身以泽是民。苟无兴道致治之机,宁遁世而不悔矣。盖惟其抱负甚宏,故志愿甚大,志愿大,故所以自待其身者甚不轻也。此所谓志于道德,则功名不足以累其心者,人品之高,又在社稷臣之上矣。”

【元典】

“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

【译文】有圣人,那是端正了自己而外物随之就端正的人。

【诸儒注疏】“大人”,德盛而上下化之,所谓“见龙在田,天下文明”者。

此章言人品不同,略有四等。容悦佞臣不足言;安社稷则忠矣,然犹一国之士也;天民则非一国之士矣,然犹有意也;无意无必,惟其所在而物无不化,惟圣者能之。

【理学讲评】孟子又说:“天民欲以道济天下,而不免较量于出处之间,是犹有意于正人也。等而上之,又有所谓大人焉。大人身修道立,惟自尽正已之功。而德盛化神,效自极感人之速,上而正其君,不必形之讽议也。身范克端,而精诚感孚,入主之非心自格,君德遂无不正矣。下而正其民,不必申之禁令也。表仪既树,而风声鼓舞,蒸黎之耳目成新,民行遂无不正矣,此则功在社稷,而无计安社稷之劳,道济天下,而无意必行藏之迹,所谓大而化之者也。臣道至此,殆无复有加焉者矣,其人臣之上品乎。”合此章之言而观之,人臣之品,不但客悦小人,与君子不同,即社稷臣以上,若天民大人,亦有此三等,入主必明以辩之,使贤奸不至于混淆,断以决之,使用舍不摇于疑贰,则谗谄自远,忠贤自近。君正莫不正,而社稷有磐石之固矣。

【心学讲评】孟子曰:“夫人品量之不齐,相去亦悬绝矣。而品定于量,量因于志,莫不自其居心制行而定焉,甚相绝也,亦甚相近也。积而至于大人,亦犹是人耳,则其出而事君,亦犹是臣道之常耳,乃其所成之品,则己迥不相侔矣。

“夫道在己,则已重,而天下轻;道在己,则己重,而天下亦因之而重。故均之事君,而有志在得君而事,唯恐君之不许我事,而志尽于事君,则亦为事君人耳。但欲事君,则无君不可事,旦秦暮楚,皆其君焉。事此君而然,事彼君而然,无所往而不求事君。故君有所为,则阿徇之,以使君之容己;君即有所未为,亦逢迎之,以使君之悦己;揣摩君之情欲,以效己之奔走。斯其人得君而事,见有君而不见有己,彼固日臣职之当然也;而君何以为神人之主;己何以当效职于君,不一计及也。

“有社稷臣者,则进是矣。见社稷之重,则知为社稷而立君,故以身委之社稷,而所重不独在君;志在社稷,抑知有社稷而不知有己。任存亡之大、争得失之几者,唯社稷安,而其心亦安。君之欲不徇也,己之利害不恤也,斯于义分正矣,彼固日吾既为社稷之臣,进退非已之所得决也;而为一国争安危,不暇为斯道争隐见,盖亦志量之仅此也。

“有天民者,则进是矣。以为道者天之道也,道在吾身,而吾即天之民也。天以先知先觉之任任之我,则吾为天之民,而非君之人,且非但社稷之臣也。故天下者所以行吾道之区。天下不可行吾道,则天下在吾道之外,而吾自有所乐之天;天下可行吾道,则天下应吾道之用,而吾乃可代天之事,达其可行也,必非仅图存小试之功名而后行之焉,乃以见道一风同之盛治。若是者,知有道而不仅知有社稷,重在道而不重在行,斯不亦无负于天之笃生也乎?然而以己之行藏听乎道,而效法于道以成能,其于道也重矣,而己犹未极其重也。“其惟大人乎!以为吾既为人矣,则参三才而成位乎其中,己即天也;无所待于天,无所制于道,而后与道合体,与天合用,皆在其人焉。而己无不可行也,亦无所据以必行也,正之于己而已矣。不必立震世之功名,而立大本者,循王道之荡平,而无施不可;不必有非常之遇合,而因时宜者,顺人情之变动,而皆可有功。使其出而见利,善不知何以迁,化不知何以神,物无不宜也;即其潜而未跃,人心亦以之正,邪说亦以之息,物亦正也。斯则无所谓君,己而已矣;无所谓社稷,己而已矣;无所谓天下,己而已矣。求之弥约,而持之弥大,斯以为人之极至也与!

“故人品大小之不齐无他,唯其志量而已。己者,天之所凝也;天者,社稷之所凭也;社稷者,君之所以为存亡者也。引天人以归己,则为大人;役己以奉人,则为容悦;贤不肖之相去于此决焉。均是人也,迥异如此,要唯是知之、自喻之而已。”

【元典】

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

【译文】孟子说:“君子有三件值得快乐的事,用仁德统一天下不包括在内。父母都健在,兄弟没病没灾,这是第一件快乐的事;抬头无愧于天,低头无愧于人,这是第二件快乐的事。”

【诸儒注疏】此人所深愿而不可必得者。今既得之,其乐可知。程子曰:“人能克己,则仰不愧、俯不怍,心广体胖,其乐可知,有息则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