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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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孟子尽心章句上(7)

【理学讲评】孟子承上文说:“文王所以致仁人之来归者,固以其善养老矣。其养老之政何如?盖田里树畜之事,乃衣食所自出也。文王治岐,每夫授以五亩之宅,却于墙下隙地,种植桑树,使匹妇采桑以供养蚕之事,于是丝绵有所出,而年五十之老者,足以衣帛而暖矣。一家之中,使之各畜五个母鸡,二个母彘,孳生以时,无失其孕字之候,于是肉食有所出,而年七十之老者,足以食肉而饱矣。又每夫授以百亩之田,使壮者深耕易耨,尽力于农亩,于是粟谷有出,而八口之家,皆可以仰事俯育,无饥馁之患矣。”夫文王治岐之政如此,此所以善于养老,而伯夷、太公,皆闻风而来归也。

【元典】

“所谓西伯善养老者,制其田里,教之树畜,导其妻子,使养其老。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饱,不暖不饱,谓之冻馁。文王之民,无冻馁之老者,此之谓也。”

【译文】所谓西伯善于奉养老人,(就在于他)规定了百姓的田亩宅地,教育他们栽桑养畜,引导他的妻子儿女奉养老人。五十岁的人,不穿丝棉就不暖,七十岁的人,没有肉吃就不饱。不暖不饱,就叫挨冻受饿。文王的百姓中没有挨冻受饿的人,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诸儒注疏】“田”,谓百亩之田;“里”,谓五亩之宅;“树”,谓耕桑;“畜”,谓鸡彘也。赵氏曰:“善养老者,教导之使可以养其老耳,非家赐而人益之也。”

【理学讲评】孟子承上文说:“由文王治岐之政观之,则当时伯夷、太公所谓西伯善养老者,夫岂家给而人益之哉,亦惟因其自然之利,而教导之耳。如百亩之田,五亩之宅,此田里之定制也,文王但为民区画之而已。蚕桑鸡豚,此树畜之常事也,文王但教民孳植之而已。以少事长,以卑承尊,家庭之常礼也。文王但导其妻子,使各修其养老之职而已。夫养老而使家家得备其物,人人得尽其情,则老者岂有不得其所者乎。盖人年至五十,非衣帛,则身不得暖。年至七十,非食肉,则腹不能饱,不暖不饱,叫做冻馁,而老者不得其所矣。文王之民,其老者皆得衣帛食肉,而无冻馁之患者,正以其因天下之利,教天下之民,率天下之民,养天下之老,爱溥而无私,惠周而不费,此养老之政,所以为善,而伯夷、太公皆以之为归也。使人为之养,则恩易穷而日亦不足矣,岂得谓之善政也哉。有志于行仁政者,不可不仪刑文王矣。”

【心学讲评】孟子曰:“养老,王政之大者也。行之于上庠、下庠焉,亲之以执醑、执爵焉,安之以祝哽、祝噎焉,承之以乞言、悖史焉,敬之为其近于父,尊之所以尚其贤。虽然,此犹其文也。天下之大老,以天下为心,念天下之老者不安,即如其自不安也;念天下之不能兴于孝,皆上无以兴之也;而岂为一己之尊荣哉?尽此者,其惟文王乎!

“昔者伯夷避纣,居北海之滨。夷之不屑不洁,岂以纣之不能养己而远居北海哉!乃闻文王之大有为也,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伯夷未至岐、丰,未尝有耆德焉,而何以知文王之养老?且曰善养,则固不待躬而致享,而予之以安康矣。太公亦犹是也,避纣而居东海之滨。太公之志在清明,岂以纣之不能养己而逊荒东海哉?乃闻文王之受天眷也,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太公未至辟雍,未尝修典礼焉,而何以知文王之养老?且日善养,则固有不待勤加存问,而授之以燕胥矣。由此言之,伯夷、太公非以己之安荣为志,而以天下之老得养为心,盖所谓仁人也。能得仁人之归,而王业定矣。今天下非无仁人,而特无文王,故仁人有望而不前耳。夫文王之善养老,唯其政也。文王之政具在,而行之也无难。若其行之,则老者皆蒙其养,不劳上之赐予,而自无不善,仁人之以为己归,不可必乎!

“请以文王治岐之政言之。五亩之宅,场圃自有余也,而树桑于墙下,使匹妇蚕焉。匹妇安于蚕,而所蚕者又无逾制之征,于是寒衣以渐而授,老者可以衣帛矣。使畜五母鸡焉,二母彘焉,令无失其孕字之时,有余力以及畜养,而抑无鸡犬之惊,于是孳息以渐而蕃,老者可以无失肉矣。百亩之田,授之维均,令丁壮之匹夫耕之。匹夫安于耕,而所耕者又无履亩之税,于是酌丰凶而各得,而为老者之子孙男女可以无饥矣。夫文王为此,或及于老者焉,或不及于老者焉,即或及于老者,而文王初无所及于老者焉。乃伯夷、太公所谓善养老者,闻其风而知其善,即此而可推矣。民有田里,民自耕之,而制之者西伯也,画井分疆,无有余无不足也。民有树畜,民自务焉,而教之者西伯也,相土因时,得其宜者全其利也。于是而八口无饥,妻子乃可得而导也。西伯因而导之,躬行寝门之节,以为之倡,申以孝弟之义,而动其诚,使各得以所蚕之帛、所畜之肉,自养其老而已足矣。

“盖文王之念此至悉也。五十则非帛不暖矣,褐臬不足以辅弱也;七十非肉不饱矣,菽水不足以助衰也。若其不暖不饱,或使衣非帛之衣,食非肉之食,老者弗堪焉,则与无衣之冻同其寒、无食之馁同其饥。唯为之制之,教之导之,使民力有可养而生其心,则衣余于帛,食余于肉,而无冻馁之老者。斯则伯夷、太公闻风于千里之外,而信其善养之谓也。岂仅曰身为大老,而文王能尊己哉!盖大贤之志,与物同其忧乐,而以养老为孝治之大,故愿人主之修其实,以顺天地自然之理。唯王者为能尽之,而天下自此归心。然则欲行文王之政者,可不于此加之意乎!”

【元典】

孟子曰:“易其田畴,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

【译文】孟子说:“(让百姓)种好他们的地,减轻他们的赋税,就可以使百姓富足。”

【诸儒注疏】“易”,治也。“畴”,耕治之田也。

【理学讲评】易是耕治,畴是耕熟的田。孟子说:“明王治天下,只有教养两端,然欲正民之德,必先厚民之生。以厚生之政言之,田畴乃民之常产,使荒芜不治,则民之失业者多矣。必驱游惰之民,使各尽力于南亩。春焉而耕,夏焉而耘,无妨其耕耨之时可焉。租税乃国之常赋,使征敛无艺,则下之供上也难矣。又必除掊魁之政,使得轻减其征输,宁损上益下,无损下益上,务存夫宽恤之意可焉。夫田畴易,则地利之所获甚丰,税敛薄,则租赋之所供有限。以力本自尽之民,值轻徭薄赋之世,财有所生而无所耗,闾阎之间,殆将家给而人足矣。岂不可以使民富乎?”此则尽地之利以养民,而不竭民之利以奉己,所谓开财之源者如此。

【元典】

“食之以时,用之以礼,财不可胜用也。”

【译文】按一定时节食用,按礼的规定使用,财物就用不完了。

【诸儒注疏】教民节俭,则财用足矣。

【理学讲评】孟子承上文说:“易田畴而薄税敛,固可以开财之源矣。然财货既裕,则奢侈易生,又不可无以节之也。夫民不能无食,苟食不以时,则财耗于口腹之欲矣,于是制为法令。凡民间所以资生者,不特饔飧有节而已也,如鱼不盈尺,不设网罟,果实不熟,不轻采取之类。一切冗食以縻财者,皆在所必禁焉。民不能无用,苟用不以礼,则财耗于不经之费矣。于是定为章程。凡民间所以制用者,不特尊卑有等而已也,如非养老,不得用牲,非宾祭,不得烹宰之类。一切滥用以糜财者,皆在所必省焉。夫食以时,则生殖滋蕃,用以礼,则经费有制。由是康阜之利,以俭啬而益饶,富厚之资,以节缩而益裕,将有取之不穷,用之不竭者矣,财货岂可胜用乎!此则因民生日用之常,施樽节爱养之术,所谓节财之流者又如此,养民之政,至是其克举之矣。”

【元典】

“民非水火不生活,昏暮叩人之门户求水火,无弗与者,至足矣。圣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

【译文】百姓没有水和火就无法生活,晚上敲人门户求水讨火,没有人不给的,因为家家水火都多极了。圣人治理天下,就要使百姓的粮食多得像水火。粮食多得像水火,那么老百姓哪还有不仁爱的呢?

【诸儒注疏】“水火”,民之所急,宜其爱之,而反不爱者,多故也。尹氏曰:“言礼义生于富足,无常产,则无常心矣。”

【理学讲评】承上文说:“人君务本节用,使民富而财足,则厚生之政成矣。民德不由此而可正乎?彼民赖水火以生,非此则无以为生活之资,其于日用甚切,宜各私所有,而不相假借矣。然当昏暮的时候,叩人之门户,以求水火,随求随与,无少吝啬者,此何故哉?盖水火乃天地间至足之物,取之无尽,用之不竭,故有求而必应也。至于民待菽粟以为命,就如水火一般,均之不可一日无者,而求之未必肯与,由上之人,无导利惠民之政耳。惟圣人治天下,既重农轻赋,以开财之源,又因时制用,以节财之流,能使百姓每家家殷实,在在丰盈,其所积菽粟之多,就如水火一般样至足,无者可求,有者可与,此所以天下无不富之民,而财不可胜用也。夫菽粟既如水火,则衣食足而礼义生,教化行而风俗美,民皆骓然有恩以相接,秩然有礼以相与,同归于仁厚之域,而成其雍熙之世矣,焉有自底弗类,而为不仁者乎?”夫以仁民之化,必自足民先之,治天下者,何可不加意于爱养之政也哉?昔孔子论政,谓既庶而富,既富而教,其施为次第类如此。

【心学讲评】孟子曰:“王者教民之道,必先之以养民。盖民非可以强教,必其心之内动有不容已于善之性情,因而顺导之耳。则尝取王者爱养之泽普及于民者思之,可以想其一道同风之盛矣。今以养民之政言之,勿待王者之养之也,而即民以养民,其道有之。

“田畴者,民之自治,而或不知治,或不得治也。勿夺其时,而农官之劝相有法,田畴易也。税敛者,民之必供,而或多使之供,或迫督之以供也。什一以赋,而水旱之蠲除必悉,税敛薄矣。如是则生之者勤而散之者公,民可使恒有余而富矣。乃犹恐民之愚而费之不节也,上中下岁之有经,旦饔夕飧之有则,因时而制食焉;饮蒸、蜡、社之有恒,冠、婚、丧、祭之有等,以礼而裁用焉。如是安以其俗而俭以其素,既富之余,而用之不穷矣。此王者因民以养民之善政,而富足之效必无爽者。

“虽然,其富也,岂但富焉而已哉?王者富民之至意,亦但欲富之而已哉?今夫人情何自有争心,以至刻薄寡恩,安忍于天伦,而弱肉强食,以成乎至不仁者乎?则惟不足而求,不足而与,一求一与之际,恩怨兴而亲者失亲,故者失故,以启残忮之情。故虽或别托之名,或虚矜其气,而要之在求与之间而已。夫食为生人之所必需,固已,而岂但食哉!即如水火,以温以清,以燔以热,民非此不生活,岂缓于食哉?浸使其偶乏焉,昏暮叩人之门户以求水火,而求者无贪心,与者无德色,不惜也,因不吝也,无弗与者。岂民自私之情于此能忘邪?惟水火之与焉而有余,足于己,可无吝于人尔。故圣人治天下,知民情之甚私,即知民情之可以无私。故勤民事,省赋役,节其食,制其用,于是生者日生,其有菽粟也,如水火之取足于天也;有者恒有,如水火之不绝于用也。则试思此一日也,菽粟既如水火矣,民亦视菽粟如水火矣,可以无求,可以有求而不愧;可以求,斯可以与而无难。则父子兄弟自天性也,姻娅友朋自伦类也,情何自而生嫌,气何自而得戾焉,有如今日者贫求富而富者骄,富拒贫而贫者怨,小人无怍,激乎气以生忿怼,君子多术,别为之名以相凌轧,而成乎不仁者乎!无不仁,则皆仁矣。因是而庠序兴焉,乐相进也;礼乐作焉,顺相成也;因民之可富而富之者,因民之可无不仁而仁之。然后知圣人斟酌生成之性情,以定一王之法,意至深远,而非言利者之所可测,明矣。”

【元典】

孟子曰:“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太山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

【译文】孟子说:“孔子登上了东山,觉得鲁国变小了,登上了泰山,觉得天下变小了,所以看过大海的人,就难以被别的水吸引了,在圣人门下学习的人,就难以被别的言论吸引了。”

【诸儒注疏】此言圣人之道大也。东山,盖鲁城东之高山,而泰山则又高矣。此言所处益高,则其视下益小;所见既大,则其小者不足观也。“难为水”、“难为言”,犹仁不可为众之意。

【理学讲评】东山,在今兖州府曲阜县。太山,即东岳,在今泰安州地方。孟子说:“道莫大于圣人,圣莫盛于孔子,大哉孔子之道,岂易以言语形容哉!自其身所处而言,在鲁国则为鲁国之一人,就如登东山之巅,下瞰鲁国,凡四封远迩,皆在指顾之中,而鲁国自失其为大矣。在天下则为天下之一人,就如登太山之巅,下瞰寰宇,举九州疆界,皆在俯视之中,而天下自失其为大矣。夫大而至于小天下,则小鲁又不足言。盖其所处既高,则视下益小,其地位然也。惟其地位如此,故人见了圣道之大,其小者都不足观了。”夫未观于海,凡百川之水,皆可以为水也。惟看了沧海,亲睹其汪洋浩瀚之势,则众水皆会归于此,而百川之水,不过其支流余派,举不足以深广称矣,岂不难于为水乎?未游于圣门,凡百家之言,皆可以为言也,惟入得宫墙,亲聆其切近精实之训,则众理皆统宗于此,而百家之言,不过其微谈绪论,举不足以美富称矣,岂不难于为言乎?孔子之道大如此。

【元典】

“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

【译文】观赏水有一定的方法,一定要观赏它的波澜。日月都有光,细小的缝隙必定都照到。

【诸儒注疏】此言道之有本也。“澜”,水之湍急处也。“明”者,光之体;“光”者,明之用也。观水之澜,则知其源之有本矣;观日月于容光之隙无不照,则知其明之有本矣。

【理学讲评】澜,是水势湍急处。容光,是罅隙通明处。承上文说:“孔子之道,观之太山沧海,固可以见其大矣。然岂无为之本者哉。今夫水行乎地,必源头深远,方能起得波澜。故观水自有方法,不必寻源以穷其发端也。惟于波流潆回,水势猛急之处观之,则知狂澜之滔滔,乃源泉之混混者所出也,而其本自可见矣。日月丽乎天,必体魄明朗,方能布得光采,故观日月者,亦有方法,不必测象以究其精曜也,惟于些小空隙,光明必照之处观之,则知普照之无遗,乃贞明之不息者所出也,而其本自可见矣。然则孔子之道,川流源于敦化,即水之由源而达委也,光辉根于笃实,即日月之由明而生光也,其大而有本者,何以异于此哉?”

【元典】

“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

【译文】流水这东西,不流满洼坑就不再向前流;君子有志于道,不到相当程度就不可能通达。

【诸儒注疏】言学当以渐,乃能至也。“成章”,所积者厚,而文章外见也。“达”者,足于此而通于彼也。

此章言圣人之道大而有本,学之者必以其渐,乃能至也。

【理学讲评】盈是充满,科是低洼去处。承上文说:“圣人之道,固大而有本矣,欲学圣人者,岂一蹴所能至哉。彼流水之为物,以大海为归者也,然未能遽至于海也,必须停注坑坎之中,盈满于此,而后可流通于彼。若积水尚浅,未至于盈科,则坎止不行,有难以至海矣,水之进必以渐如此。况君子之志于道,将以大圣为归者也,有不由渐而后至乎?故必和顺发为英华,光辉出于笃实,有这等成章之美,然后可以为上达之基。苟章美之未宣,则必造诣之未至也,而圣道之高不可及者,何以为从入之阶?文采之未着,则必充养之未深也,而圣道之大而有本者,何以为会通之地?若曰:圣道不必成章而后达,则是流水不必盈科而后行也,岂有是理也哉?然则有志于圣道者,信不可无循序渐进之功矣,不但下学功夫为然,大学明德新民之功,必由知止而后造于能得,中庸至诚尽性之事,必由形着而后至于能化。圣学莫不皆然,作圣者所宜究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