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典】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
【译文】仲尼说:“君子中庸,小人违背中庸。”
【诸儒注疏】“中庸”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而平常之理,乃天命所当然,精微之极致也。唯君子为能体之,小人反是。
【理学讲评】仲尼,是孔子的字。反,是违背。子思引孔子之言说道:“中庸是不偏不倚、无过不及、平常的道理,虽为人所同有,然惟君子为能体之,其日用常行,无不是这中庸的道理。若彼小人便不能了,其日用常行,都与这中庸的道理相违背矣。”
【元典】
“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译文】“君子之所以中庸,是因为君子随时做到适中,无过无不及;小人之所以违背中庸,是因为小人肆无忌惮,专走极端。”
【诸儒注疏】君子之所以为中庸者,以其有君子之德,而又能随时以处中也。小人之所以反中庸者,以其有小人之心,而又无所忌惮也。盖中无定体,随时而在,是乃平常之理也。君子知其在我,故能戒谨不睹,恐惧不闻,而无时不中。小人不知有此,则肆欲妄行而无所忌惮矣。
【理学讲评】时中,是随时处中。子思解释孔子之言说道:“中庸之理,人所同得,而惟君子能之,小人不能者何故?盖人之体道,不过动静之间。君子所以能中庸者,以其戒慎不睹,恐惧不闻,既有了君子之德,而应事接物之际,又能随时处中,此其所以能中庸也。小人之所以反中庸者,以其静时不知戒慎恐惧,所存者既是小人之心,而应事接物之际,又肆欲妄行,无所忌惮,此其所以反中庸也。”君子小人,只在敬肆之间而已。
右第二章。
【心学讲评】道原于天、率于性,而不可离。然而能必不离之者,则存乎其人。乃天下之能不离者,盖亦难矣。其自入于邪而离之者为小人,不知有道而离之者为凡民,欲不离之焉而终离之者,为贤智之过,愚不肖之不及;自以为不离而离之者为隐怪;能不离矣,而不能保其不离者,为半途而废之君子。若夫从入者正,而克用其存养省察之功者,君子也。明焉,而行其所以知者,知也。行焉,而道因以明者,仁也。正其志不变其守,以必明必行者,勇也。尽乎知仁勇之德,而与不可离之道体相为符合,其唯圣人乎!故中庸者,尽人之所可至,而非圣人不能体之,故曰存乎其人而已。则请次弟言之:
中庸之理所由存亡于天下,则君子小人之大别也,仲尼尝言之矣。仲尼曰:中庸者,天下之定理,善恶得失治乱之所自分也。唯君子也,则体中庸之德于心,而修中庸之道于天下,则中庸之统在君子矣。若小人者,于中庸之道不能修也,又从而为邪说詖行,以与君子中庸之道相反。然则人心之所以邪正,斯道之所以存亡,在君子小人而已矣。
夫中庸之理,人人性中之所同得,而显着于日用之间,固尽人皆可与焉,而何以为君子之独至邪?盖君子之能与中庸合也,实有其修之之功矣。既知道之不可离,而存养省察之严以自慎其德,则知自尽其为君子之实矣。而于应事接物之际,又能斟酌理之所宜,因时之应然者以处之,而无过不及之差焉。此其所以成乎其为君子,而体备夫中庸也。
夫中庸之理,既人人性中之所同得,而日用之所必资,则虽有智力,亦岂能反之哉,而何小人之独悖邪?夫小人之与中庸动而相违者,固有以成乎其恶矣。妄以其可离之为道,而任其私欲之发以丧失其本心,则既成乎小人之品,而于应事接物之际,唯其私智小有才之所能为则为之,谓大命不足畏,前王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无所忌惮以快其私焉,此其所以与中庸相反,而终为小人也。由夫子之言观之,则斯道之存亡在人品之邪正,而中庸之大防于此辨矣。
右第二章。此下十章皆论中庸以释首章之义,文虽不属,而意实相承也。变“和”言“庸”者,游氏曰:“以性情言之,则曰中和;以德行言之,则曰中庸”是也。然“中庸”之“中”, 实兼“中和”之义。
【心理穿梭】或问于第二章、第三章,皆有“未遽及”之语。此朱子一部《中庸》浑然在胸中,自然流出来底节目,非汉人随句诠解者所逮,而况后人之为字诱句迷,妄立邪解者乎?
《中庸》第一章既彻底铺排,到第二章以后,却又放开,从容广说,乃有德之言涵泳宽和处,亦成一书者条理之必然也。不则为皮日休天隐子、刘蜕《山书》,随意有无,全无节次矣。
自第二章以下十章,皆浅浅说,渐向深处。第二章只言君子小人之别,劈开小人在一边,是入门一大分别。如教人往燕,迎头且教他向北去,若向南行,则是往粤。而既知北辕以后,其不可东北而之于齐,西北而之于晋,皆所未论。《中庸》只此一章辨小人,径路既分,到后面不复与小人为辨,行险侥幸是就情事上说,非论小人之道。直至末章,从下学说起,乃更一及之。
或问于第三章云:“承上章小人反中庸之意而泛论之。”吃紧在“泛论”二字。不可误认朱子之意,以民之鲜能为反中庸。小人自小人,民自民。反则有以反之,鲜能只是鲜能。末章云“小人之道”,小人固自有道,与不兴行之民漫无有道者不同。民无小人陷溺之深,则虽不兴行,而尚不敢恣为反中庸之事。民亦无小人为不善之力,则既鲜能中庸,而亦不得成其反中庸之道。
向后贤知之过,愚不肖之不及,则又从鲜能之民,拣出中间不安于不知味者言之。所谓愚不肖者,亦特对贤知而言天资之滞钝者也,与夫因世教衰而不兴行、可由而不知之民,自进一格。到十一章所言“索隐行怪”,则又就贤知之专志体道而为之有力者身上撇开不论,而后就遵道之君子进而求作圣之功。此《中庸》前十章书次第之井井者也。
“小人反中庸”,只如叔孙通之绵蕞,欧阳永叔之濮议,王介甫之新法,直恁大不可而有害于世,故先儒以乡原当之,极是。若鲜能之民,则凡今之人而皆然。贤知之过,愚不肖之不及,则孔、孟之门多有之。要一自其见地操履处,显其过不及,而未尝显标一过不及者以为道。且过不及,亦皆以行乎中庸之教,而初未反戾乎中庸。抑过则业亦有所能,而不及者亦非全乎其不能,与不兴行之民自别。至于“索隐行怪”,则又从天理上用力推测安排,有私意而无私欲,其厌恶小人而不用其道者,更不待说,盖庄、列、陆、王之类是也。
小人只是陷于流俗功利而有权力者,如欧阳濮议,但以逢君;王介甫狼狈处,尤猥下。隐怪方是异端,过不及乃儒之疵者。三种人各有天渊之别。此十章书步步与他分别,渐撇到精密处,方以十二章以后八章,显出“君子之道”,妄既辟而真乃现也。一书之条理,原尔分明不乱。
“舜知”、“回仁”、“夫子论强”三章,乃随破妄处,随示真理,皆只借证,且未及用功实际,终不似“道不远人”诸章之直示归宿。盖阅尽天下之人,阅尽天下之学术,终无有得当于中庸,而其效亦可睹,所以云“中庸其至矣乎”。北溪所云“天下之理无以加”者,此之谓也。
或以隐怪为小人,或以贤知为隐怪,自章句之失。而后人徇之,益人于棼迷而不可别白。取《中庸》全书,作一眼照破,则曲畅旁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