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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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中庸素隐行怪

【元典】

子曰,“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

【译文】孔子说:“专找歪理,做些怪诞的事情来欺世盗名,后世也许会有人来记述他,为他立传,但我是绝不会这样做的。

【诸儒注疏】“索隐行怪”,言深求隐僻之理,而过为诡异之行也。然以其足以欺世而盗名,故后世或有称述之者,此知之过而不择乎善,行之过而不用其中,不当强而强者也,圣人岂为之哉?

【理学讲评】素字当作索字,索是求。隐藏,是隐藏僻。怪,是怪异。述,是称述。子思引孔子之言说:“世间有一等好高的人,于日用所当知的道理,以为寻常不足知,却别求一样深僻之理,要知人之所不能知。于日用所当行的道理,以为寻常不足行,却别做一样诡异之行,要行人之所不能行,以此欺哄世上没见识的人,而窃取名誉。所以后世也有称述之者,此其知之过而不择乎善,行之过而不用乎中,不当强而强者也。若我则知吾之所当知,行吾之所能行,这素隐行怪之事,何必为之哉!所以说吾弗为之矣。”

【元典】

“君子遵道而行,半涂而废,吾弗能已矣。”

【译文】有些品德不错的人按照中庸之道去做,但是半途而废,不能坚持下去,而我是绝不会停止的。

【诸儒注疏】“遵道而行”,则能择乎善矣。“半途而废”,则力之不足也。此其知虽足以及之,而行有不逮,当强而不强者也。已,止也。圣人于此,非勉焉而不敢废,盖至诚无息,有所不能止也。

【理学讲评】遵,是循。道,是中庸之道。途,是路。废,是弃。已,是止。孔子说:“那索隐行怪的人,固不足论,至于君子,择乎中庸之道,遵而行之,已自在平正的大路上走了,却乃不能实用其力,行到半路里,便废弃而不进,此其智虽足以及之,而仁有不逮,当强而不强者也。若我则行之于始,必要其终,务要到那尽头的去处,岂以半途而自止乎?所以说吾弗能已矣。”

【元典】

“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

【译文】真正的君子遵循中庸之道,即使隐遁山林、一生默默无闻,不被人知道也不后悔,这只有圣人才能做得到。

【诸儒注疏】不为索隐行怪,则依乎中庸而已。不能半途而废,是以遁世不见知而不悔也。此中庸之成德,知之尽,仁之至,不赖勇而裕知者,正吾夫子之事,而犹不自居也。故曰“唯圣者能之”而已。

【理学讲评】依,是随顺不违的意思。遁,是隐遁。悔,是怨悔。孔子说:“前面太过不及的,都非君子之道。若是君子,他也不去索隐,也不去行怪,所知所行,一惟依顺着这中庸的道理,终身居之以为安,又不肯半途便废了,虽至于隐居避世,全不见知于人,他心里确然自信,并无怨悔之意,此乃智之尽,仁之至,不赖勇而裕如者,这才是中庸之成德,然岂我之所能哉!惟是德造其极的圣人,然后能之耳。”然夫子既不为索隐行怪,则是能依乎中庸矣。既不半途而止,则自能遁世不知而不悔矣。虽不以自居,而其实岂可得而辞哉!

右第十一章。

【心学讲评】中庸之难能也,抑将孰其能之者乎?贤智过焉而不能,唯其任聪明才力以自用,而要不敢信道之遂在乎已。愚不肖不及焉而不能,惟其浅近卑小之是图,而未能仿道以求至其域。乃有不仅为贤智之过,自以为不离乎道,而适以成乎离,则较贤智之过而过更大。既不若愚不肖之不及,抑知道之不可离,而终且疑之,则视愚不肖虽能及而不及亦均。则甚哉,无过不及,而全乎天理之当然,以无须臾之离道者之难也。非圣人其孰能与于斯乎!

夫子尝言之矣。子曰,吾从事于道而自择焉,然后知中庸之理为至极,而君子之实不易,作圣这功有在也。世之为道者,以性命之旨甚隐,而不知至隐者即在显着之中,乃从而索之焉,若别有其隐之藏,而离乎日用以得之也。于是而知既非常道,遂因而行之,其为行也,离乎人伦物理,而为情所不安,理所不有之事,其行怪矣。如是者,亦若有见于道焉,若已成乎德焉。知道者鲜,而惊其能知人所不能知,为人所不能为焉,后世有称述之者焉,故其为教亦相沿而未已也。吾尝闻其说矣,而隐岂可强索而得乎?行也而可入于怪乎?吾决知其非而弗为之矣。

其唯君子乎!而为君子者,又未易言也。吾见有为君子者焉,知其不可过而亦未尝过也,知其不可不及而亦未尝不及也,循乎道之所当然而尽其心力之所至,亦庶几乎能体道矣。而斯道也,其理根极乎性命,然而无玄妙之解足以新耳目。其事备极乎功化,然而无卓异之为足以越寻常。其居之无奇而成之不易也,于是乎半途而废矣。吾与之共学焉,而念非道之不易成也,无奇者之自有其不可及也,既为之,而情又安能已乎?

夫君子则有君子之实也。既择乎天理之正,而知无可过者,人不能于性外而有增加;无可不及者,人不能于性中而有缺陷。大中之节,即在吾喜怒哀乐未发之中;日用之常,皆载夫不睹不闻隐微之理。养之而已,无庸索也;慎之不遑,何容怪也?静而依者于斯焉,动而依者于斯焉,于是而功着于天地,而非以为名;即使素位而贫贱患难,亦惟反求于自己,已至乎道,而尤敦不息之心,方半途而正其存养省察之功。暗然者或遁世而不知,慥慥者自进修而何悔?此非君子所以体中庸之实学,而吾之所决为而不已者乎?然而难言之矣,非大智则不能喻天理之流行而不舍者如斯也,非纯仁则不能安吾性之绵密而可守者如斯也。其力于任道而持之坚固,是大勇也,而不待奋发其志气以交争于天理人欲之界。盖唯圣者乎而后能之。夫圣未可能,而作圣有功,吾亦终身于中庸焉耳。

由夫子之言观之,则所谓“中庸不可能”者,唯圣人而后能之也。舜之智,颜子之仁,君子之勇,合一而成德,而所以统智、仁、勇而一之者,亦必有其所以然之实矣。甚哉,中庸之难能也!吾将进而详中庸之道。

右第十一章,子民所引夫子之言,以明首章之义者止此。盖此篇大旨以知仁勇三达德为入道之门,故于篇道即以大舜、颜渊、于路之事明之。舜,知也。颜渊,仁也。子路,勇也。三者废其一,则无以造道而成德矣。余见第二十章。

【心理穿梭】小注谓“深求隐僻,如邹衍推五德,后汉谶纬之说”,大属未审。章句于“隐”下添一“僻”字,亦赘人。隐对显而言,只人所不易见者是,僻则邪僻而不正矣。五德之推,谶纬之说,僻而不正,不得谓隐。凡言隐者,必实有之而特未发见耳。邹衍一流,直是无故作此妄想,白平撰出,又何所隐?

此“隐”字不可贬剥,与下“费而隐”“隐”字亦大略相同,其病自在“索”上。索者,强相搜求之义。如秦皇大索天下,直由他不知椎击者之主名,横空去搜索。若有迹可按,有主名可指求,则虽在伏匿,自可擒捕,不劳索矣。

道之隐者,非无在也,如何遥空索去?形而上者隐也,形而下者显也。才说个形而上,早已有一“形”字为可按之迹、可指求之主名,就者上面穷将去,虽深求而亦无不可。唯一概丢抹下者形,笼统向那没边际处去搜索,如释氏之七处徵心,全不依物理推测将去,方是索隐。

又如老氏删下者“可道”“可名”的,别去寻个“绵绵若存”。他便说有,我亦无从以证其无;及我谓不然,彼亦无执以证其必有。则如秦皇之索张良,彼张良者,亦未尝不在所索之地界上住,说他索差了不得;究竟索之不获,则其所索者之差已久矣。

下章说到“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可谓妙矣,却也须在天渊、鸢鱼、飞跃上理会。鬼神之德,不见、不闻而不可度,也须在仁人孝子、齐明盛服上遇将去。终不只恁空空窅窅,便观十方世界如掌中,果无数亿佛自他国来也。

道家说“有有者,有未始有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者”,到第三层,却脱了气,白平去安立寻觅。君子之道,则自于己性上存养者仁义礼知之德,己情中省察者喜怒哀乐之则。天之显道,人之恒性,以达鬼神后圣之知能,皆求之于显以知其隐,则隐者自显。亦非舍隐不知,而特不索耳。

索隐则行必怪。原其索而弋获者非隐之真,则据之为行,固已趋入于僻异矣。若夫邹衍之流,则所索已怪,迨其所行,全无执据,更依附正道以自解免,将有为怪而不得者。故愚定以此为异端佛老之类,而非邹衍之流也。

勇带一分气质上的资助,虽原本于陛,亦知仁之所生故。而已属人情。《中庸》全在天理上生节文,故第二十章言“人道敏政”,人道,立人之道,即性也。只说“修道以仁”,说“知天知人”,而不言勇;到后兼困勉,方说到勇去,性有不足而气乃为功也。

知、仁以存天理,勇以遏人欲。欲重者,则先胜人欲而后能存理,如以干戈致太平而后文教可修。若圣者,所性之德已足,于人欲未尝深染,虽有少须克胜处,亦不以之为先务;止存养得知、仁底天德完全充满,而欲自屏除。此如舜之舞干羽而苗自格,不赖勇而裕如矣。

朱子于前数章平叙知、仁、勇之功,到此却删抹下勇而曰“不赖”,才得作圣者功用之浅深,性学之主辅。许东阳“皆出于自然”之说,恶足以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