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必有萃合乎子孙臣庶之欢于众者,以昭恪恭之齐一,则同姓异姓之助祭于庙中,而礼皆行焉。同姓者以本支而昭笃庆之休,异姓者以多士而见作人之美。其于同姓也,则以大宗之法合族于庙中,而即庙制之昭穆序其世系,俨然一本之所生,相为分合也。其于异姓也,则以班朝之制定堂阶之上下,而驭爵之贵贱,听命先王,俨然一王之所临,莫或僭愈也。其合同姓异生而一视之也,则泽宫所选之士,入庙中而分莅其职,职有崇卑,而因能以授,大贤任其巨,小贤任其细,于以辨之,而夫人苟有材能,无不毕献之于一日矣。而不但然也,执事不及之子弟,至行酬而使举其觯,觯之既举,而长者行酬,宾以致于阼阶,兄弟以致于西阶,使夫贱者庙中亦与于有事,可以分受其荣光矣。乃其于同姓也,则犹有厚焉者。祭毕而燕,以诸父昆弟之耆老为之主,而子弟侍焉。则又崇重高年,敦修齿序,既有以见先王福及子孙,寿考之不忘,又以明同姓之合以天伦,逊悌之攸尽,而恩尤洽矣。盖其所以下泽其子孙臣庶,而推其德以推先王之德者,有如此。
于是而礼制定矣,礼制定而以时举矣。逮乎祭之一日,君于阼,夫人于房,宾于西,兄弟于东,朝践于堂,献尸于寝,宾宾乎践其位者,肃穆以对越于神明,而无敢陨越也。鸾刀以割,血毛以荐,郁鬯以灌,上尊以酌,稽首以迎,奉羞以侑,秩秩乎行其礼者,献酬以备其仪文,而无有废坠也。迎牲以《昭夏》,迎尸以《肆夏》,升歌以《清庙》,下舞以《象》,质则朱弦而疏越,文则玉戚而朱干,雍雍乎奏其乐者,和平以升降于穆清,而无有乖戾也。夫然后则其所为告虔于祖庙、宗器、裳衣、时食者,至此而敬以将矣。凡先王之所严恪以上承者,无不极我之靖恭以祗事也。其所为推恩于同姓兄弟宾臣子弟者,至此而爱以行矣。凡先王之所为眷顾而不忘者,无不载我之欢心以在位也。此岂非前人死矣,而事之如生,袝庙祭行之后,依然寝门视膳之情也。前人亡矣,而事之如存,时举岁行之余,依然一室瞻依之爱也。惟其情之笃挚,故制典礼而罄无不宜,抑惟其典礼之备行,益以延至情而思成以绥矣。此非至孝者哉!惟其至,而王与公之心无毫发之不竭,则天下后世之人心,亦无有远迩贤愚之不协,斯其所以为达孝矣乎!
乃由其孝而推之,则岂但先王先公之祀为前人志事之所注存,而纤悉明备以殚其孝思乎?孝子事亲如事天,则事天亦如事亲矣。万物本乎天,则上帝之与我陟降左右者,实所生之理,与乾父坤母而不相离也。于是而郊之礼立焉,而社从之。今其礼具在,盖天子以其与天通理之情,而其致昭格不违之实者也。孝子推尊以及乎其所尊,则推其所尊以及乎其始矣。人本乎所自出之祖,则古先之为吾得姓受氏者,实可尽之诚,无远迩崇卑而不可届也。于是而宗庙之礼行焉,而大飨与时祭备矣。今其礼具在,盖王者推所从出之原,而极乎德厚流光之至者也。
夫其礼具在,则嗣王行之,有司供之,学于礼者讲习之,然皆其文而已矣,未有能明之者也。若明乎郊社之礼,何以自大夫置社,诸侯国社,上达于天子之大社,皆可祭也,而郊则为一人之所独举?则何以王者而与天相昭对,天而可与王者敬事之忱降假,因是而至敬无文,以有特牲埽地之制?其为至理,皆晰之而无疑。明禘尝之义,何以四时各飨,当秋而尝,以奉太庙之昭穆,既有祭矣,而禘为五年之所特修,则何以仁率亲而上属乎太祖之所自出,义率祖而下延于百世之必因,于是而礼乐必盛,以有雍雍肃肃之美?其为精意,能体之而不昧,则幽有鬼神,明有礼乐者此也。天不能违,道无异致者此也。于以治国,秩之叙之,经之纬之,条理灿然而遐迩如一,不犹示诸掌乎?至于郊社禘尝,而礼无可加矣。道无不在,则幽明一至,天人合揆,而王与公孝思之广被,岂有涯哉?天下后世虽无能明之者,而沐浴于其至治之中,则又安得不通喻其孝乎?由夫子之言观之,武王、周公以因心之孝,惟前人之志事是继是述,而敬爱之广被启礼文之详备,郊禘之精意为平治之本原,则君子之道,自父母之顺,以极鬼神之德,无有二致,其极乎至大而无外,益着明矣。然其所以然者,则固隐也,其能然者则诚也。请进而备论,以反之约焉。
右第十九章。
【心理穿梭】《章句》云“以其所制祭祀之礼,通于上下者言之”,盖谓推其孝思以立则于天下,礼虽有同异,而以敬其所尊、爱其所亲者同也。“春秋修其祖庙”以下三节,皆通上下而言。故章句于祖庙备纪诸侯、大夫、适士、官师之制,则亦以明夫非但武、周所自行之礼也。
然就中有兼言者,有分言者,有上下一例者,有差等各殊者,直不可执一立解。杂举自天子以至于士之礼,或全或偏,正以见其周遍。即其独为天子之礼,亦必有其可通于大夫、士之道。如大夫以下助祭者,无爵可序,而自有贵贱之可辨。非若郊、社、禘、尝,专言王侯而不及大夫也。
宗器,先世所藏之重器,诸侯大夫亦固有之。章句云“若周之赤刀、大训”云云,举一周以例其余,故曰“若”。亦可云若鲁之宝玉、大弓,卫孔悝氏之鼎也。许东阳徒以《顾命》所陈之宝当之,自属泥窒。而裳衣、时食,凡有庙者之必设必荐,又不待言矣。
其云“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者,谓以禘袷序列祖宗昭穆之礼,行之于凡祭,以序助祭之同姓,乃通合祖之义以合族也。死者既各有庙,唯禘袷则合于太庙,以父南子北序之,此唯王侯之大享为然。而以此礼通诸合族之义,则自大享以达于时祭,白天子以达于士,自太庙以达于时庙,苟其有同姓在助祭之列者,皆不复问其爵之有无、族之亲疏,而一以昭穆序之。举夫朝廷之贵贱有级,宗室之大宗、小宗有别,宗室谓宗子之家。至此而尊尊之义皆绌焉,而一以行辈为等夷,所以加恩于庶贱而联之也。特牲馈食礼有“众兄弟”、“兄弟子”之文,则虽士祭其祢,同姓咸在,岂必天子之大享而后序昭穆哉?
其为王侯之制,而下不概于大夫者,唯序爵耳。以士不受命,不得称爵,大夫之祭,唯士与焉,则固无爵之可序也。若序事辨贤,自通乎上下而言。在特牲馈食礼,固有公有司及私臣为宗、祝、佐食者;而少牢馈食,则司士、司马、宰夫、雍人成备焉。其在诸侯之备官,又无论矣。乃若旅酬之典,下逮于士,祭毕之燕,于士无禁,礼有明文,固可考也。
是知章句所云“通于上下”者,括修庙以至燕毛而统言之矣。然则所云“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既承上文而无特起之词,则亦通上下之承祭者而言也。践主祭之位,得致敬以昭对于祖考,曰“践其位”;位谓阼阶。行其所得为之礼,以秩神而叙人,曰“行其礼”;奏其所得奏之乐,以合漠而娱神,曰“奏其乐”。此三“其”字,乃泛指之词。泛言“其”,而隆杀差等之不一者见矣。
又云“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亦谓武、周既以此礼自敬其先王之所尊,爱其先王之所亲;而使诸侯以达于士,皆得以敬爱其先人之所尊亲者,而事死如生,事亡如存,文无不称,情无不尽,斯以广爱敬之德于天下,而先王之志以继,事以述也。故曰“孝之至也”。
章句前云“礼通上下”,而此乃云“‘其’指先王”,则有自相矛盾之病。特其所云“‘其’指先王”者,则以释“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之“其”,而不以上累乎“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之“其”。观朱子引虞礼“反哭升堂,主妇人室”之文以明之,则亦显夫“其”者,指主祭者而非先王之谓。上章言祭用生者之礼,正与此“其”字合。而章句中文义未为界断,斯后人积疑之所自生。乃“其”专以先王而言,则句自成疵。固当统言先人,而后与通于上下之旨不相背也。黄氏云“上下通践其位”,大破群疑,而于以为功于朱子者不小矣。
总以此章之旨,谓武王、周公尽其孝之道,而创制立法,推行上下,无不各俾尽其性之仁孝;于以见道用之广,而夫妇所知能之理,孝。极其至而察乎上下。故末复以郊禘之义明而治国无余蕴者终之。若但以天子之自承其祭者言之,则极乎烦重,而但以毕其孝思;则本大末小,体广用微,岂不与中庸之道相为刺谬?而异端“万法归一”之逆说,自此生矣。
知此,则广平之言表,固贤于蓝田之言里。是以朱子或问中虽兼采游、吕之说,而《语录》独称广平之周密。若谭氏致敬之论,则其泥而不通也久矣。
序事辨贤,唯龟山之说为当,蓝田殊未分晓。人之当为宗、当为祝、当为有司,固先已各居其职矣。有事于庙中,则太宰赞畅,宗伯莅裸,举王侯以例其余。祝自为祝,有司自各司其事,非临时差遣,随命一人而授以事也,明甚。
其云“所以辨贤”者,辨者昭着之义。以平日之量德授位,因能授职,至此而有事为荣,则以显贤者之别于不贤者;而堂室异地,贵贱异器,又以彰大贤者之殊于小贤也。上言“辨贵贱”,亦是此意。不然,爵之贵贱,岂素无班序,而直待庙中始从而分别之哉?辨贤只是辨官,位事惟能,建官惟贤。贤也者,即位之谓也。
其别于上所云“序爵”者,则公、侯、伯、子、男、卿、大夫之谓爵,六官之属之谓位。爵如今王、公、侯、伯及光禄大夫至修职佐郎是。位则内阁、六部至仓巡、驿递等衙门是。辨贤者,即辨此之尊卑。古今原分作两等,此序爵、序事之所以别,而贵贱与贤,亦可以互文见意也。
《周礼》固有“泽宫选士”之文,然所选者士尔。太宰、宗伯之类,既以尊而不待选,在大夫则家老亦然。祝则世其职而不容旁选。唯如宰夫上士八人,中士十六人,下士三十有二人,具员已繁,不能尽与于祭,则以射择之耳。而供戒具、荐羞、眡涤濯者,亦必就此五十六人中择之,终不他取于别官之贤者,而一听之于射。故曰“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亦如诸侯之得与祭,亦以射择,而宋公之有淫威,鲁侯之为懿亲,则不待选于射而必与焉。盖爵之贵,贤之尊,虽素有等威之别,而合之于庙中,俾其贵其贤得昭着以为荣焉,此“爱其所亲”之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