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儒注疏】明者择善之功,强者固执之效。吕氏曰:“君子所以学者,为能变化气质而已。德胜气质,则愚者可进于明,柔者可进于强。不能胜之,则虽有志于学,亦愚不能明,柔不能立而已矣。盖均善而无恶者,性也,人所同也。昏明强弱之禀不齐者,才也,人所异也。诚之者,所以反其同而变其异也。夫以不美之质,求变而美,非百倍其功不足以致之。今以卤莽灭裂之学,或作或辍,以变其不美之质,及不能变,则曰天质不美,非学所能变,是果于自弃,其为不仁甚矣。”
【理学讲评】此道,指上一节说。常人有志者少,无志者多。未有能实用其力者,若果能于那学问思辨笃行,用了百倍的工夫,则义理自然浑融,气质自然变化,虽是生来愚昧的,久之亦将豁然贯通,而进于明矣。虽是生来柔弱的,久之亦能毅然自守,而进于强矣。况本是聪明强毅的,而又能加勤励不息之功,有不为大知大勇者乎。
右第二十章。
【心学讲评】道之费也,既极乎至大者而言之矣。乃大而无外者,唯不遗乎小,小而无间者,乃以成乎大。其费也,皆有隐焉者以为之体。则请兼小大费隐而言之。夫用之费也,有其主,故非任才智以侈功名,而异于无忌惮之小人。体之隐也,有其实,故非托虚寂以流幻妄,而异于索隐之异端。其所以为费之主、隐之实者,则一言以蔽之曰诚。既于夫子言鬼神,而见小大费隐之以诚为一贯之理也。然所言者,天之道也,则但因天命以见性,而未尝及夫率性之功能,与修道之存主,则夫子与哀公论政之说备其全矣。
哀公问政于夫子,将欲知政之大纲与节目乎?抑欲知所以举此政而行乎国也?夫子曰,若以政之所当行者而言之,则莫善于文武之经政矣。其经画之大,条理之密,无可复加也。然而布在方策,无难考也。乃在文武之日,则王道行于天下,而子孙之世守者不能述而见之施行,则不在政而在人,审矣。其人存,而其政举矣。《周官》之法度,载精意以行也。其人亡,则其政息矣。方策之具存,无关于理乱也。
盖政之所以必待人而举者,以人有人之道:所以奋发于积弊之后者,有其道勇;所以主持其必行之力者,有其道仁;所以悉达其条理之繁者,有其道智;所以主持于中而为建诸事之本者,有其道诚。斯道也,以之行政而无难行者,举之而速举矣,敏政者也。犹之地之有道以培其根,以滋其生,以之生物而树无有不速荣者,敏树者也。况乎文武之政,合乎人心,尽乎时宜,尤其易敏者,殆犹夫蒲卢之易生者乎!
则请为君备言人道。夫人与人为伦类,而道出焉。有心之所不容昧,而日用之不可遗者,曰道。人受之天以为性之体,而有是道,则有是以心应之,曰仁,曰义,曰礼。人秉之性而发现于心,以行仁、义、礼于道之中者,曰智,曰仁,曰勇。乃更有其会归者,以贯于心德而为性之实者焉,皆人道也。则请以次而序言之。夫人道敏政,而君厉精图治以敏之于上者,亦必百尔卿士宣乃心力以敏之于下,而后政无不举也,故为政在人。乃欲所用皆贤,则人才不乏,而但在君之取之也。取人则以身矣。皇躬立人之极,则好恶正而简择乃精也。而君身之所自正,则又存乎其修之矣。修身则以道矣。伦物为制行之原,必纲常叙而率履乃贞也。而道为天下之共由,何以品节之而威宜?则抑有所以修之者,是即在吾性中不容已之恻怛,以浃洽于伦常,而必以仁矣。
夫修道以仁,而仁之为用可得而言矣。仁者,如夫人之生理,而与人类相为一体者也。相为一体,故相爱焉。而爱之所施,惟亲亲为大。一本之恩,为吾仁发现之不容已者,而民之仁,物之爱,皆是心之所函也。乃仁者人也,而立人之道,则又有义矣。义者,即吾心之衡量,而于事物酌其宜然者也。酌其宜然,必有尊焉。而尊之所施,惟尊贤为大。尚德之诚,为吾义发现之不可苟者,而事之经,物之制,皆是理之所包也。乃是亲亲之仁,尊贤之义,行焉而又自有其条理者,则亲亲之杀出焉。推而上之以及乎远祖,推而下之以及乎庶支,厚薄各有其则,尊贤之等出焉。有臣之者,而抑有友之者,有友之者,而必有师之者,隆替必有其差。若是者盖天理自然之节文,亲疏上下,为吾心不容昧之品裁,而因以生其等杀也。则等杀之立,何莫非吾心之固有,而修道者之所必资者乎?
夫道建而政成矣,而惟仁、义、礼乃以修道,则政之所自敏可知矣。故君子知夫为政在人,而取人以身也,而推化理于在躬之矩范,不可以不修身矣。抑念夫修身以道,而道以仁修也,而必本彝伦于天良之慈恺,不可以不事亲矣。抑念亲亲之仁,得尊贤之义而益彰也,而必建英贤为懿亲之夹辅,不可以不知人矣。抑念夫亲亲尊贤之自有等杀也,而皆因天理为自然之厚薄,不可以不知天矣。夫仁、义、礼之交尽,则身无不修。身无不修,则人无不可取,而政无不举。是人道之能敏政也,固然。而必尽夫仁、义、礼乃可以修道而举政,则政之举必由于人之存,而文武方策之典章,不能必子孙之长治。君其切求之人,而勿徒言政也,亦明矣。
然而极人道之所存,则又有进焉者。仁、义、礼皆天理之在人而人心之同具,乃爱必有所自行而不流于薄,宜必有所自致而不忒其经,节文必有所自体而不逾其则。请就人道而更推之。夫修道以仁,而义、礼偕焉,则爱敬之所施者道也。是道也。天下之达道也,时无古今,位无尊卑,有生而即与俱行者也,而其目有五。仁、义、礼所以成乎达道之修,而抑有行此仁、义、礼于达道之中者,德也。是德也,天下之达德也,时无古今,人无贤不肖,有生而即得乎天,以成乎人之实用者也,而其目有三。
达道之五者何也?曰君臣也,有君臣而尊卑之义着矣;父子也,有父子而亲爱之情着矣;夫妇也,有夫妇而内外之别着矣;昆弟也,有昆弟而长幼之序着矣;朋友之交也,有朋友而相交之信着矣。斯五者爱敬行焉,等杀具焉,由之则治,不由则乱,通乎古今天下而必遵者也,天下之达道也。乃明明此道也,爱何以尽?敬何以施?等杀何以辨?则必知之而后可行,而人心则固有此炯然不昧之知,足以知此理者。既知此达道矣,爱何以无不尽?敬何以无不施?等杀何以无不立?则必行之而后不虚所知,而人心则固有此纯一不杂之仁,以行此理者。若其知之未逮,行之未纯也,而勉尽其爱,作起其敬,决行其等杀,则必自强于知行,而后知行以果,而人心因有此奋发有为之勇,足以强此者。斯三者皆所以行吾达道,而勿使之有缺陷者,乃性实有其成能,心实有其作用,通乎古今天下而同得者也,天下之达德也。
夫至于知仁勇,而人道之凝于性以发现于心,而成乎大用者,切矣。然而人之道,尤不仅此也。有行乎智仁勇之中,而函之于至足;有行乎智仁勇之尽,而发之于无余。使无所以行之者,则知焉而私意间之,未必其真知;仁焉而私欲参之,未必其真仁;勇焉而客气乘之,未必其真勇。则有其为智仁勇之具存而交发者,一而已矣,是道之枢,而德之主也。唯其有是至一之理也,故智仁勇之所就不同,而为智为仁勇之量不齐,然极其致而以所行之一成乎人道之大用者,则未有差也。故以知而言,则或生而知之,天良之动,而伦物之纪自不紊也;或学而知之,品类之宜,以前修之美启其明也;或困而知之,情理不安,乃反求其故而始悟其然也。然知则皆知之矣,生知者真知也,而学困者亦真知也,同以其昭察而无丝毫之疑者为明也,一也。以行而言,则或安而行之,因心之笃,自不容已于行也;或利而行之,慕义之深,因以求全于理也;或勉强而行之,望道之难,不敢安于自废也。然行之而皆有成功矣,则安行者真能,而利勉者亦真能也,同以其敦笃而无心迹之违者为行也,一也。
夫以智仁勇而交致乎知行,及其知行之已至则同矣,而或吾心之德未能发现,则何由以入德而行道哉?夫子抑又言之矣。子曰,智仁勇天下之达德,而拘蔽之余,或不能使达德之本体昭着于知行之际者,则固有夫人必有之几,为三者见端之用矣。今夫人未即知也,而有好学之心焉,则近乎知矣。天下之欲学者众矣,而独致其好,此好之心即知有善而不可不学者也,则因是以求知,而大明之觉不远矣。未即仁也,而有力行之心焉,则近乎仁矣。天下之欲制行者众矣,而独用其力,此力之发,即一乎善而不杂其行者也。则因是以求仁,而纯粹之理不远矣。未即勇也,而有知耻之心焉,则近乎勇矣。盖天下之各有所耻也不一矣,然则乘此心所发之几,而以致吾全德之体,夫人孰不有此心,而何莫非真实之所昭着乎?
但人有此好学、力行、知耻之心,而不知其为智仁勇之见端也,则念起而与德近,念终而即与德远矣。若其知好学者即智之见端,力行者即仁之见端,知耻者即勇之见端,则所以修身之方,即因所好以不息于学,而知日生;资其力以不已于行,而仁日固;就所知以必去其耻,而勇日强。以之行于达道之中,而修身之理尽在此矣。知以此三者而修其身,则以之治人,而学以通乎民物之理,行以尽乎事理之安,耻以求免乎人心之不顺,而所以治人之理在此矣。知以此三者修身以治人,则天下国家之大,学无不可通也,行无不可至也,耻夫一夫之不获而泽及天下也,所以治天下国家又在此矣。夫至于治天下国家,而政无不举矣。乃此好学、力行、知耻之心,则人所必有之善几,而为人道之至切者。揆其原,则由一真之所发;究其极,乃为德行之有实;则莫不载夫所以行之一也。此乃人道所存之实,而以之举政,又岂别有以举之哉?
今夫为天下国家,则固繁有其政矣。文武集百王之大法,而着之方策者不一也。乃以要言之,则所以尽人道之常而为之纲维者有九。曰:修身也,身为出治之原,而居心制行之理皆所必饬焉。尊贤也,贤为君身之辅,而师承受教之礼所必隆焉。亲亲也,亲为立爱之本,而一本九族之谊所必敦焉。自是而行于朝廷,则敬大臣也,坐而论道者其位尊矣,唯恩礼之是崇焉。体群臣也,散在庶僚者其情疏矣,必心志之相恤焉。自是而施于一国,则子庶民也,庶民卑贱,视如子者,以达其情也。来百工也,百工散处,招之来者,以安其居也。自是而及于天下,则柔远人也。宾旅之至,未有宁居,则以柔道抚之,使无戒无虞焉。怀诸侯也,友邦之远,方勤职贡,则以德意柔之,使相亲相附焉。由身而家而国而天下,以序而受治,则为天下国家之大经毕在于此,而其效有可得而言者。
夫皇极不建,则臣民无所法则;修身矣,以君德为坊表,而风俗可正,则道立矣。师友不亲,则邪说得以相荧;尊贤矣,就正人以讲道,而贞邪自审,则不惑矣。一体之爱,休戚之共,以异姓司其离合,则怨由内作;亲亲矣,骨肉怀恩以相推戴,诸父昆弟不怨,而内衅消矣。兴革之宜,安危之辨,以新进摇我老成,则眩于所从;敬大臣矣,心膂效诚以修旧典,不眩焉而大计定矣。士欲其相报以事君之礼,而必我先有以恤之;体群臣矣,则施之者隆,而酬之者必至,士之报礼有鞠躬尽瘁者矣。百姓欲其相劝以奉上之诚,而必我先有以感之;子庶民矣,则情以相孚,而劳以不倦,百姓之劝有公尔忘私者矣。百工者财之所生,用之所具也,无与致之,则仰给于邻封而不继;来百工矣,则泉货归于国中,器用供于内府,财用足矣。远人者自四方而来,且往于四方者也,无与安之,则交生讥谤而相叛;柔远人矣,所至而称吾德,及归而感我恩,四方归之矣。诸侯者,卫一人之尊,合九有之势者也,无与联之,则自处于孤弱而无威;怀诸侯矣,则五服凛职贡之修,四夷惧诛讨之至,而天下畏之矣。
夫九经行而其效如此,则天下国家无有不治,而文武之政无有不举焉。请备言其事:夫文武之政,着于方策者,散为万目,而以要言之,何莫非所以行此九经者乎?端居穆清以养其聪明之散乱,齐也;屏除嗜好以牖其心志之清明,明也;莅朝燕居,各有法服,步趋进退,各有轨则,盛服以居,而非礼不动也。而以要言之,则内外交养,动静不违,皆所以修身也。谗佞除则妒媚消,女谒息则正直伸,贿赂不行则忠言日进,而所贵者,唯陈尧舜之道,进仁义之言以辅君也。以要言之,则好恶大明以尚德,皆所以尊贤也。可以君人者则授以封爵而尊其位,未可以君人者则分之采地而重其禄;我有所好,则推之以与共其荣,我有所恶,则推之为除其害。凡此者,尽我天性之恩而兴起其亲睦之意,皆所以劝亲亲也。陈其殷,置其辅,而分其职事之劳,官有联,事有诏,而不为牵制之术。凡此者,使不亲小事而成其尊,无所拘碍而得行其志,皆所以敬大臣而劝之使附己也。言则听,谏则行,而不疑其欺己;颁禄有典,圭田有制,而不使之忧贫。凡此者,使内不生谤阻之嫌,外不分身家之恤,皆所以体士而劝之使报己也。公旬有制,而尤弛养老、居丧、凶岁之役;什一有常,而尤分上田、中田、下田之等。凡此者,皆力有余而不告劳,财有余而不告匮,所以子庶民而劝之使相劝也。日省其勤惰,月试其巧拙,及其给之既禀,称一事之值,无所滥而亦无所吝。凡此者,使勤且巧者踊跃以效能,惰且拙者亦黾勉以求善,所以功百工而成其事也。有符节以利其行,而不困于所往;有委积以供其乏,而不忧于难来。其应对而有礼者,则嘉之而重其劳饩;其仪节之或愆者,则矜之而不加诘责。凡此者,安其身,利其行,定其心志,皆所以柔远人也。本支绝,则求小宗以嗣之;故国沦,则授间田以封之;君臣、父子之间有争乱焉,则正大义以治之;强邻四夷之侵,且危亡焉,则兴救师以持之。五年五服一朝,比年而大小再聘。其朝聘而归也,则劳赐有加而厚之;其朝聘而来也,则职贡从轻而薄之。凡此者,恤其病,救其急,不苛其求,曲遂其愿,皆所以怀诸侯也。如此,则所以为天下国家者,备尽其宜,文武之政,有其举之而无不举矣。
夫以其序而修明之,而其效遂臻乎文武之盛,其事则尽举乎方策之所留,则凡为天下国家者,以此九经括之矣。虽然,其效可期也,其事具存也,而不有所以行之者乎?九经之详以至者,必智而后明也;九经之规乎大而成乎久者,必仁而后行也;修九经于人亡政息之后,必勇而后能决于有为也。此殆其所以行之者乎?而犹未也,合知、仁、勇于一德,合生安、学利、困勉于同功,本吾所性之良能以彻于修为之中,尽人道以敏于行而无不实者,则一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