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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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中庸哀公问政(4)

请为君言一之理。凡以达德行九经,而尽达道之理者,各有其事矣,事则欲其立而不欲其废矣。乃不待夫天下国家事理之至前,而智有所以知焉,而不为意所乱也;仁有所以行焉,而不为欲所蔽也;勇有所以强焉,而不恃气之动也。则皆先有以尽乎所以行之实,而后无不可知,无不能行,无所不强,则九经以序而举,事斯立矣。藉其不然,素无存主之实,而一政至始思一政之理,以求一政之效,欲知而愈暗,欲行而愈失,欲强而愈弛,未有不废者矣,则豫与不豫之辨也。夫事之始也,以言先之,豫则所言之理定于未言之前,言虽百变而不违其意之所存,岂至属辞之中窒乎,不跲也。所言者皆事,而事待我以治者也,豫则治事之理定于未有事之前,事虽无尽而不迷其处之之法,岂至繁难之相迫乎,不困也。有其事则惟吾之行矣,豫则审行之几定于未行之前,行虽不一,而一行其心之所安,岂至追念而增愧乎,不疚也。夫言、行、事各有其道,分之而道在,合之而道一,亦惟豫也。则道之为经为纬者,定于事各一道之前,道虽分殊,而皆存于理一之内,岂至变化之难齐乎,不穷也。故析而为五,详而为九,序次相成而为三,皆非所以为豫也。唯所以行之者一,则未发而为天下之大本,已发而为天下之达道,以率性之功,凝天命之实,则事皆继起,而德为本原,斯则所谓豫,而为事之所自立也。

请即在下位者观之:夫在下位者有上焉,有民焉,有亲焉,有身焉,则亦行乎达道之中,而分九经之理者也。乃将欲民之听吾治,必上之使我得行其志也。使事上无其理,而不得乎为君为长者之心,则行焉而上制之,民不可得而治矣。乃获乎上者,不但于事上之忠而有感动上心之实,则信乎友是已。使素行之有疵,素心之不白,不为朋友所信,则党同伐异之交争,而不获乎上矣。乃信乎朋友者,不但于交友之信而有惬服朋友之实,则顺乎亲是已。使养志之未尽,贻辱之有愆,而亲不顺焉,则至性之天常有玷,而不信乎朋友矣。然而顺亲者,所以行乎君民朋友之间,为之大本,而修之家庭之间,以起出交天下之化,其为事之豫者,而更有其道焉。斯道也,且居昊天罔极之先,是豫也,为万善始基之主,是一也,则诚是已。诚极乎天地万物之理,而凝之者身;诚动于上下朋友之际,而先所感通者亲。所存者仁义礼之全体,无有不实;所发者知仁勇之大用,无有不真,则身以诚矣。如其不然,而有所虚假,有所欠缺,则事亲者亦不尽乎天性之真,而承亲者因失其全归之理,不顺乎亲矣。夫诚身至矣,体之于心,存之于静,发之于动,皆有其实功焉,然而抑有其道矣。诚者诚于善之谓也。善之量极乎至大,善之辨又极乎至微,不知善之所至,而未满其充实之光辉,非诚也。不知善之所察,而未审其毫厘之疑似,非诚也。则不明乎善,而即其所不明之处为不诚之区,于形色天性之真弗能践焉,不诚乎身矣。然则明善者,豫之极也;而诚身者,一之实也。故曰所以行之者一也,岂徒在下位者之为然哉!为天下国家而举九经行达道之政,以此而已矣。

夫诚所以充乎万理,周乎万事,通乎万物者,何也?则所谓人道敏政至此而极也。夫人之有道,因其有性,则道在性之中;而人之有性,因乎天之有命,则性又在天之内。人受此理于天,天固有其道矣,诚者,则天之道也。二气之运行,健诚乎健,而顺诚乎顺,五行之变化,生诚乎生,而成诚乎成。终古而如一,诚以为日新也;万有而不穷,诚以为富有也。唯天以诚为道,故人得实有其道之体。乃诚为天之道,则道之用非天所为功,而存乎人,于是有诚之者焉。有是心以载是德,故诚可存也;有是才以备是道,故诚可发也。诚之未着于未有是理之中,而森然有理之可恃。诚之或亏于不尽善之中,而确然有善之不易,此则命之所凝也,性之所函也,以起人生之大用而为事理之所依也,人之道也。

夫人以其诚之之道而体乎天道之诚,乃其成功则一,而当其始事则有别焉。所性之诚,即天之诚也。能全乎所性之诚,即以天之德为德,是谓诚者。知仁勇全乎中,而因所感以见乎外,故安而行之,不勉于所行,而行无非宜也,恰与事物之理而相中也。生而知之,不思以求知,而知无不至也,其于事物之理而无或失也。如是者,其与道相为一焉,无不中也,而求之不劳,则出之不迫,从容中道,斯以为圣德之成矣,斯人道而合乎天者也。求合乎天性之诚,必资人之道以尽其道,是谓诚之者,于是而学知利行之事起焉。以明善为诚身之本,则于不善之中而择其善,于善之中而择其至善。思而得之,乃以得夫不思者之得,以诚身为所以行之实,则未得而慎以执其所择,已得而力以执其所守,勉而中之,乃以中夫不勉者之中,此君子作圣之功,而及其至也,亦与圣而同功,则人道而尽乎人者也。

夫择善固执者,其功岂易竟哉?善不可以己意度也,古有其言之者,有其行之者,学之而必求博以考事理之详也。所学者亦不可以己意裁也,有道可师者,有事可询者,问之而必致其审以求折衷之定也。学问所得,欲其切于己也,则必致其思焉,慎之而勿失之疏略,勿失之荒唐。思之所得,恐其尚未精也,则必致其辨焉,明焉而善不疑于恶,恶不疑于善。夫然,而后可谓择善而得其善也,于是而可以行矣。行焉而或有其名,未有其实,善其始未善其终,未可也。必笃行之,而极吾剖析之精,无不尽其必至之力,夫然而后可谓执之固者也。是其知学、知问、知思、知辨、知行者,乃人之良知;能博、能审、能慎、能明、能笃者,即人之良能;故曰人之道也。而择执交致其功,则存乎其人之自尽其道,故曰唯人道为能敏政也。

乃择执之功犹未可即可也。善在而不知择,执焉而未能固,则气禀之拘,物欲之蔽,有使之然者,而人道将隐于夫人之心,又将如之何哉?此则困勉之事起矣。志所未逮,有弗学尔,学之则必期其能与古而同道,如其悟未启而弗能,则益学之弗措也。学所未及,有弗问尔,问之则求悉知而无疑,如其解未悉而弗知,则更问之弗措也。学问无所发明,有弗思尔,思之则必求得其意之所存,如其蕴甚深而弗得,则复思之弗措也。不得其实,有弗辨尔,辨之则必求其两端之殊致,如其择未精而弗明,则力辨之弗措也。学问思辨之功未尽,有弗行尔,行之则必其笃实而可据,如其业未成而弗笃,则勉行之弗措也。其弗措也,则于其易而不敢易视之也,人而一能之,己百其功而不已,庶几乎迹若易,而旨趣之日益者无方也。于其难而不敢惮其难也,人而十能之,己千其功而不辍,庶几乎道无难,而艰苦之所得者足据也。特患乎力不足而自画耳。若其勇于有为而果能此道矣,则虽愚而不足与知也,而必进乎明矣;虽柔而不足与能也,而必进乎强矣。盖专心于事,则纷杂之念不生,而清明自启;执持之已定,则惰归之气不乘,而强固日生。况乎学问之益其见闻,而修能之利乎进取哉!此虽困知勉行之事,而成功之一,且将与圣人同焉。盖能百能千之志气,诚乎勇而不徒任其气,亦人道固有之材,而始于不敏者终于敏。则甚哉,人道之大,与天道互相为功。人以此存,而政以此举,亦在乎自尽其道而已矣。

统夫子告君之言思之,九经之事,达道之修,极乎详密,而天下国家无不于是以治,此费之包乎小大者也。而诚之为体,藏乎上天未命之先,诚之为用,限极于不见不闻之内,则费不终费而有其隐,隐不终隐而有其费。故人道必敏政,而诚之之学,固在择执之显功。故曰君子之道费而隐,至此而其理尽矣。乃归原于诚之之德,则所谓圣者能之,此也。所谓君子中庸者,此也。而舜之智,颜子之仁,君子之勇,所以异于均天下、辞爵禄、蹈白刃者,唯诚而已矣。请进而详诚之之说。

右第二十章。此引孔子之言以继大舜、文、武、周公之绪,明其所传之一致,举而措之,亦犹是耳。盖包费隐,兼小大,以终十二章之意。章内语诚始详,而所谓诚者实此篇之枢纽也。又按《孔子家语》亦载此章,而其文尤详。“成功一也”之下,有“公曰子言美矣至矣,寡人实固,不足以成之也”,故其下复以“子曰”起答辞。今无此问辞,而犹有“子曰”二字,盖子思删其繁文,以附于篇,而所删有不尽者,今当为衍文也。“博学之”以下,《家语》无之,意彼有阙文,抑此或子思所补也欤?

【心理穿梭】“修道以仁”,只陈新安引“志道、据德、依仁”为据,及倪氏“自身上说归心上”之说为了当。“修身以道”,只说得修身边事;“修道以仁”,则修身之必先正心诚意者也。

道者,学术事功之正者也。学术事功之正,大要在五伦上做去。章句以“天下之达道”当之,乃为指出道所奠丽之大者,非竟以“达道”之道释此“道”字。

若仁者,则心学之凝夫天理者也,其与三达德之仁,自不相蒙。彼以当人性中之德而言,故曰“天下之达德”;此以圣贤心学之存主言,故章句云“能仁其身”。必不获已,则可云与下“诚”字相近,然就中须有分别。此仁字之可与诚字通者,择善固执之诚也。三达德之仁言天德,此仁言圣学。亦彼以性言而此以理言也。

不意朱门之荑稗,乃有如双峰以鬼对人之说!史伯璇讥之,当矣。然双峰岂解能奇,只是傍门求活见地。“仁者人也”,岂可云不仁者鬼乎?夫子谓“鬼神之为德”为“诚之不可掩”,鬼岂是不仁底?双峰引《论语》“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作话柄,早已失据。在《论语》,本谓幽明无二理。既无二理,则非人仁而鬼不仁,审矣。

彼似在气上说,生气仁,死气不仁,则以气主理,其悖既甚。而彼意中之所谓死气者,又非消息自然之气,乃夭枉厉害之邪气。使然,则人之有不正而害物者多矣,统云“仁者人也”,不已碍乎?子曰“人之生也直”,于直不直而分死生,且不于之而分人鬼,人鬼自与死生异。而况于仁乎?

圣人斩截说个“仁者人也”,者“人”字内便有彻始彻终、屈伸往来之理。如何把鬼隔开作对垒得?必不获已,则或可以“物”字对。然孟子以“万物皆备”为仁,中庸亦云“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者“人”字也撇“物”字不下。特可就不仁者之心行而斥之,曰不仁者禽也,为稍近理。要此“仁”字,不与不仁相对,直不消为树此一层藩篱。

“仁者”属人道而言,“人也”属天道而言。盖曰君子之用以修道之仁,即天道之所以立人者也。天道立人,即是人道。则知“亲亲为大”,是推人一层语,非放出一层语。亲亲是天性之仁见端极大处,故章句云“自然便有恻怛慈爱之意”。此处不是初有事于仁者之能亲切,故曰“深体味之可见”,是朱子感动学者令自知人道处。双峰之孟浪,其不足以语此,又何责焉!

“仁”字说得来深阔,引来归之于人,又引而归之于“亲亲”,乃要归到人道上。“亲亲’、“尊贤”,自然不可泯灭,与自然不颠倒之节文者,人道也;而尊亲在此,等杀在此,修道修身者以此,故知人道之敏政也。《中庸》此处,费尽心力写出,关生明切,诸儒全然未省。

“仁者人也”二旬,精推夫仁,而见端于天理自然之爱。“义者宜也”,因仁义之并行,推义之所自立,则天理当然之则,于应事接物而吾心固有其不昧者,因以推夫人心秉彝之好,自然有其所必尊而无容苟,则“尊贤”是也。

仁义之相得以立人道,犹阴阳之并行以立天道。故朱子曰“仁便有义,阳便有阴。”非谓阳之中有阴,仁之中有义。如此则亦可云义之中有仁矣。乃天地间既有阴,则阳自生;人道中既有仁,则义自显也。而仁义之施,有其必不容为之等杀者,则礼所以贯仁义而生起此仁义之大用也。

仁与义如首之应尾,呼之应吸,故下云“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礼贯于仁义之中而生仁义之大用,故下云“不可以不知天”。若统论之:则知天者,仁、知之品节者也;知人者,知、仁之同流者也。故曰“修道以仁”,而不劳日以义、以礼也。

“立人之道日仁与义”,故曰“人道敏政”者,仁义之谓也。仁义之用,因于礼之体,则礼为仁义之所会通,而天所以其自然之品节以立人道者也。礼生仁义,而仁义以修道,取人为政,咸此具焉,故曰“人道敏政”也。

此言仁义礼者,总以实指人道之目,言天所立人之道而人所率由之道者若是。皆为人道之自然,则皆为天理之实然。与夫知之为德,人以其形其质受天灵明之用,得以为用,应乎众理万事而不适有体者自别。故仁义礼可云道而知不可云道,双峰眩于“知天”、“知人”两“知”字,而以仁、知分支,则文义既为牵扭割裂,而于理亦悖。

凡此三节,用两“故”字,一顺一逆,俱以发明人道之足以敏政者。但务言人道可以敏政之理,而未及夫所以敏之功。是以下文三达德、三“近”之文,必相继立言,而后意尽。或可以此一段作致知,下四节作力行分,则以明人道之如是,仁义礼。而后有以施吾敏之之功,知仁勇皆所以敏之。亦与知先行后之理相符合。然而有不尽然者,则以此论人道之当然,为知中之知;而下“知斯三者”论人道之能然,能然之道即德也。则固犹为行中之知,必待推其原于一,显其功于豫,立其程于择善固执,而后全乎其为力行之实矣。用其知仁勇者,必用之于学、问、思、辨、笃行。

或疑如此说,则仁义礼皆天所立人之道,而人得以为道,是自然之辞也。而又何以云知仁勇为天性之德,而仁义礼非以心德言邪?然而有不碍者。则以仁也,义也,仁之亲亲、义之尊贤也,亲亲之杀、尊贤之等也,皆就君子之修而言也。仁、义之有撰,礼之有体,则就君子之所修者而言也。故新安以依于仁证此。依者修之也,所依之仁所修者也,显然天理之实有此仁义礼,而为人所自立之道。故章句云:“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得以生,所谓‘元者善之长也’。”亦可云:义者天地利物之理,而人得以宜;礼者天地秩物之文,而人得以立。是皆固然之道,而非若知仁勇,二“仁”字不同。人得受于有生之后,乘乎志气仁依志,勇依气,知兼依志气。以为德于人,而人用之以行道者比矣。

故愚前云“心学之存主”,亦谓心学之所存所主,非谓君子之以吾心之仁存之主之也。若夫知仁勇,则人之所用以行道者,而非道之条理,人道有仁,而抑有义礼,是谓条理。与其本原。仁故亲亲,义故尊贤,礼故等杀生焉。是其为道之体与性之用,其相去不紊亦明矣。

人道有两义,必备举而后其可敏政之理着焉。道也,修身以道。仁也,义也,礼也,此立人之道,人之所当修者。犹地道之于树,必为茎、为叶、为华、为实者也。仁也,知也,勇也,此成乎其人之道,而人得斯道以为德者。犹地道之于树,有所以生茎、生叶、生华、生实者也。道者,天与人所同也,天所与立而人必由之者也。德者,己所有也,天授之人而人用以行也。然人所得者,亦成其为条理,知以知,仁以守,勇以作。而各有其径术,知入道,仁凝道,勇向道。故达德而亦人道也。以德行道,而所以行之者必一焉,则敏之之事也。故此一章,唯诚为枢纽。

“诚”为仁义礼之枢,“诚之”为知仁勇之枢,而后分言“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须知天道者,在人之天道,要皆敏政之人道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