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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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论语公冶长篇(6)

【理学讲评】鲁人有微生高者,素以直见称于时。人但慕其名而不察其实,故孔子举一事以断之说:“人皆以微生高为直,如今看来,谁说他是直人。盖所谓直者,必诚心直道,有便说有,无便说无。无一毫矫饰,而后谓之直。今微生高者,人曾问他求醋,其家本是没有,却不肯直说,乃转问邻家求来与他,这是曲意徇物,掠人之美以市己之恩矣。即此一事推之,则其心之私曲,行之虚伪可知,焉得谓之直乎?”夫微生高之直,人皆信其行,而孔子独断其非,所谓众好之必察焉者如此。然当时似是而非,虚名无实者,不止一事,利口之人乱信,乡愿之人乱德,孔子皆深恶而痛绝之。盖欲人致谨于名实之辨也,然则用人者岂可徒采虚名而不考其实行哉!

【心学讲评】直之义大矣,而径情以行者争托焉。夫子虑其足以贼德,而取其直之必穷者以示意,曰:直,美德也,邪正之所自分,天理人情之所自着也。不谓人之言直者,乃以微生高当之;高之自居于直也,以为凡事之可任情而行,任气而无所委曲矣。人论之直者,亦为所行皆一任其情,一伸其气,而无所委曲也。即此以求之,而孰谓其直乎?或乞醯焉,此亦无当于直不直之大者矣。以高之直而处之,则有则与之,无则辞之,必矣。而高则乞诸其邻而与之,无而以为有,非己所有,而若已有之,高且得不为曲意殉物乎?高且得不为掠美市恩乎?而高之直穷矣。人之称高者,亦无说以处此矣。夫君子谨小慎微,不于其小者也。义立于有本,则泛应者皆得其正。即如乞醯者,而以养老视疾乞也,为之转乞可也,无损于直也。若以日用之需乞也,辞之可也,直道而行者自率乎理之当然耳。不然,则情有所可忍,有所不可忍,心有所慎,有所不及慎,其能揭一善以成名乎?高不足论,天下之好直者,尚慎之哉。

【元典】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译文】孔子说:“甜言蜜语、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左丘明认为可耻,我也认为可耻;心怀怨恨跟人交朋友,左丘明认为可耻,我也认为可耻。”

【诸儒注疏】“足”,过也。程子曰:“左丘明,古之闻人也”。谢氏曰:“二者之可耻,有甚于穿窬也。左丘明耻之,其所养可知矣。夫子自言‘丘亦耻之’,盖‘窃比老彭’之意,又以深戒学者,使察乎此而立心以直也。”

【理学讲评】巧言,是言词工巧。令色,是颜色和柔。足恭,是过于恭敬而不中礼者。左丘明,是当时贤人。耻,是羞愧。丘,是孔子的名。匿,是藏。怨,是恨。孔子说:“人莫善于诚心直道,莫不善于诌媚奸险。盖人之相接,词色体貌,本自有个正礼。若乃巧好其言,务以悦人之听,令善其色,务以悦人之观,足过其恭,务以悦人之意,是诌媚之人也。左丘明为人方正,尝耻之而不为,我亦耻之而不为焉。”人之相交,恩怨亲疏自有个真心,若心里本是怨恨其人,却深藏不露外面,佯与交好,是奸险之人也。左丘明存心诚笃,尝耻之而不为,我亦耻之而不为焉。夫观此二者为圣贤之所共耻,学者可不省察乎此,而立心以直哉!然此等人不止可耻,尤有害于国家。盖诌媚之人,阿谀逢迎,非道取悦,人情易为其所惑。奸险之人,内怀狡诈,外示恭谨,人情易为其所欺。若不识而误用之,则其流祸有不可胜言者,所以古之圣王,远佞防奸,如畏鸩毒而避蛇虺。盖为此也。

【心学讲评】夫子以世风之流于诈懦也,而以耻动之,因列数其可耻者曰:夫人之有过,则君子非之,而望其改;即其有恶也,君子恶之,而犹惜其有可为善之才而自陷也。唯至于柔以文诈,诈以成柔者,则自失其本心,而无以立于天地之间。彼方自以为得处乱世全躯保妻子之美术,而君子见之,念其均是人也,而何以至于此,有代为之愧者矣。不谓今天下之繁有其人也!有柔以文诈者,于言则巧也,以邀人之乐听;于色则令也,以诱人之小喜;以恭则足也,以媚人之相容。若此者,丘见之,不恤彼之无以自容,而念我之何以自安也,耻之矣。惟左丘明亦耻之矣。勿论其诈之仇与不仇也,当其为巧、为令、为足之时,不复有丈夫之气也,曾不如刚过而取咎者之可怒而不可惭也。有诈以成柔者,与其人有怨矣,念不能报之,始则姑欲忍之,继则且与周旋焉,终则安之而怨隐矣,与之友矣。若此者,丘见之,不念匿怨者之何以自安,抑思与友睹之何以相待也,耻之矣。惟左丘明亦耻之矣。勿论其思报与不思报也,当其匿怨而友之时,不复有生人之气矣,曾不如过激而取祸者之可激而不可鄙也。呜呼!直道丧,正气亡,不肖者以为容身之术,而行怪之士且为合光同尘、知雄守雌之说以济之。丘愿与遗直之士同伸其正论,以留人心于既丧之余也。

【元典】

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

【译文】颜渊、季路侍奉时。孔子说:“为什么不说说各人的愿望呢?”

【诸儒注疏】盍,何不也。

【理学讲评】盍,是何不。志,是心之所向。昔颜渊、季路尝侍于孔子之侧。孔子问他说道:“二子学于吾门,都各有个志向,何不各言尔之志于我乎!”

【元典】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译文】子路说:“愿将车马和裘衣和朋友共用,坏了也不遗憾。”

【诸儒注疏】“衣”,服之也。“裘”,皮服。“敝”,坏也。“憾”,恨也。

【理学讲评】衣,是着衣。裘,是皮服,敝,是坏。憾,是恨。子路因孔子问其志,遂对说道:“人不可以自私,且如乘的车马,着的轻裘,虽是我之所有,然天下之物当为天下用之,不得专之以为己私也。我若有此车马轻裘,则愿与朋友共之,虽至敝坏亦无所恨焉。” 盖子路勇于为义,识见高明,不屑为鄙吝之事,故其言如此。

【元典】

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

【译文】颜渊说:“但愿能做到不夸耀优点、不宣扬功劳。”

【诸儒注疏】“伐”,夸也。“善”,谓有能。“施”,亦张大之意。“劳”,谓有功。《易》曰:“劳而不伐”是也。或曰:“劳,劳事也。劳事非己所欲,故亦不欲施之于人。”亦通。

【理学讲评】伐,是矜夸。善,是有德。施,是张大的意思。劳,是有功。颜渊因孔子问其志,遂对说道:“人不可以自足,且如人能修德,虽有善可称,然亦不过复吾性分之所固有而已。我若有善,不欲矜夸于人,而自以为善焉。人能立功,虽有劳可表,然不过尽吾职,分之所当为而已。我若有劳,不欲张大于人,而自以为劳焉。”盖颜色子几于无我,气象浑厚,无一毫满假之心,故其言如此。

【元典】

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译文】子路说:“您的愿望呢?”孔子说:“但愿老人能享受安乐,少儿能得到关怀,朋友能够信任我。”

【诸儒注疏】老者养之以安,朋友与之以信,少者怀之以恩。一说:安之,安我也;信之,信我也;怀之,怀我也。亦通。

程子曰:“夫子安仁,颜渊不违仁,子路求仁。”又曰:“子路、颜渊、孔子之志,皆与物共者也,但有小大之差尔。”又曰:“子路勇于义者,观其志,岂可以势利拘之哉?亚于浴沂者也。颜子不自私己,故无伐善;知同于人,故无施劳,其志可谓大矣,然未免出于有意也。至于夫子,则如天地之化工,付与万物而己不劳焉,此圣人之所为也。今夫羁鞠以御马,而不以制牛,人知皆羁鞠之作在乎人,而不知羁鞠之生由于马。圣人之化,亦由是也。先观二子之言,后观圣人之言,分明天地气象。凡看《论语》,非但欲理会文字,须要识得圣贤气象。”

【理学讲评】安,是安逸。怀,是抚恤的意思。子路问于孔子说:“吾二人之志,已各言于夫子矣。但不知夫子之志何如?愿有闻焉。”孔子答说:“吾之志无他,只愿天下之人各得其所而已。盖天下之人不同,有老者焉,有朋友焉,有少者焉。老者当安,吾愿养之以安,而使之各享其逸。朋友当信,吾愿与之以信,而使之各全其交。少者当怀,吾愿抚恤之以恩,而使之各适其性。随其心之所欲得,而与之以理之所本然。此则吾之志也。”合而观之,子路公其物于人,而有难于兼济。颜子忘其善于己,而犹出于有心。惟夫子之志兼利万物而不知其功,仁覆天下而不见其迹,真与天地之量一般,又岂二子之所能及哉!使得君师之位,以行其政教,则时雍风动之化,当与尧舜比隆,惜乎不得其位,徒有志而未遂也。

【心学讲评】君子之有志,无以大白于天下,则无以自信于生平,盖期之有恒,念之不昧,以之酬酢于万物者,皆秉此以行之。故虽圣人,不欲如天地之无心,而自有所不忘之隐念;即在贤者,不能如圣人之广大,而必有所专用之心思。故颜渊、季路侍,而夫子曰:盍各言尔志!知二子之必有志之可言也,必其自信于幽独,而可质之斯人者也。

子路对曰:由所志者,愿其有车马也,衣轻裘也,与朋友共,虽敝之而无憾也。使由而有车马轻裘焉,得朋友而其自信无憾,由之本愿然也。即未能有车马轻裘焉,抑信其必与友共,而不以敝为憾,由之立心固如是也。颜渊对曰:回所志者,于已有善也,于人有劳也,不以善自矜而伐,不以劳自居而施也。今回且未有善、未有劳,念其不可伐,不可施,而固以之自矢也。使回而且有善、且有劳,念其本不欲伐,本不欲施,而必持以不失也。二子之以自信而可正告夫子者在是。诚于所欲行,而志量之所存,皆无有歉矣。

子路曰:夫子之存诸中者,岂果普物物而无心,随时泛应而无贞一之情乎?愿闻子之志。子曰:吾之志在老者矣,在朋友矣,在少者矣。老者当安也,而吾安之,则老者因以安焉。朋友必信也,而吾信之,则朋友因以信焉。少者可怀也,而吾怀之,则少者因以怀焉。其未安、未信、未怀也,吾未尝一曰忘于心;其安之、信之、怀之也,吾固愿终身于其事;如其已安、已信、已怀也,吾可自遂其所欲矣。夫子之志,视二子广矣,大矣,而念之不释,则举圣人之盛德大业,皆以曲成此万物一体之怀。二子之志,视夫子固未逮与,而持之不失,则尽生平之气节学问,要以期赴其去私存理之实。故君子之有志,可信于心,可白于天下,存诸中者诚,而见之施行者皆有本也。

【元典】

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

【译文】孔子说:“这个社会完了!我没见过明知有错而能自我批评的人。”

【诸儒注疏】“已矣乎”者,恐其终不得见而叹之也。“内自讼”者,口不言而心自咎也。人有过而能自知者鲜矣,知过而能内自讼者为尤鲜。能内自讼,则其悔悟深切而能改必矣。夫子自恐终不见而叹之,其警学者深矣。

【理学讲评】已矣乎,是绝望之辞。内自讼,是心里自家悔责。孔子说:“人不能以无过,而能改则可为君子。然必自知其过,而内自讼责,则即其悔悟深切,而能改可必矣。我尝以此望于天下之人,自今看来,凡人有过,不是饰非以自文,便是委靡以自安,并未见有自家知所行的不是,而内自悔责者也。然则欲求其能改过,岂可得乎!昔之所望于人者,今则已矣。这是孔子欲人悔过迁善,故为是绝望之辞,以激励天下人的意思。”大抵悔之一字,乃为善之机。《易》曰:“震无咎者存乎悔。”太甲悔过,自怨自艾,故终为有商之令主。然能居敬穷理以预养此心,则自然邪念不萌,动无过举。圣人所以能立无过之地者,其要在此。若待其有过而后悔之,不亦晚乎?孔子之言,盖为中人以下者发也。

【心学讲评】夫子曰:人之有过也,正困心衡虑、愤发有为之几也。然仍而不改者,则始于过,成于恶矣。故吾欲与学者于此勉之焉。当其过,不自知其过,然得失是非之理昭然矣,无难见也。每行而自考焉,则其所过与所以致过者皆见矣。既见之矣,明明有是,而何以非?明明可得,而何以失?此心其能安乎?则必自指自摘,自欲攻而去之,如讼者然,不容已也。故吾深望学者之以此为心,则有过之日皆迁善之日。而由其所行以察其心,已矣乎,未见有能见者也,即见之,未有能自讼者也。贸贸而行之,得亦任之,失亦任之,无内省之功,因无自知之明,即有发露之日,而又无恶恶之诚;可改则改,不可改则姑置之,即其改也,亦徐听之,而非有天理人欲两不相下之势以必争其胜。是何人之昧于为己而终不可悛也!虽曰进德修业,亦何裨于身心乎?吾其终无以纳斯人于修德之中乎!

【元典】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

【译文】孔子说:“每十家必定有和我一样讲忠信的人,只是不如我好学而已。”

【诸儒注疏】“十室”,小邑也。“忠信”,如圣人,生质之美者也。夫子生知,而未尝不好学,故言此以勉人,言美质易得,至道难闻,学之至则可以为圣人,不学则不免为乡人而已,可不勉哉!

【理学讲评】十室之邑,是十家的小邑。忠信,是资质纯实,可进于道者。丘,是孔子的名。孔子说:“人之造道,固在于天资,而尤须乎学力。我之得闻斯道,非徒以资质之美而已,实由好学以成之也。若但以资质言之,则岂必天下之广,就是那十家的小邑,也必有纯朴笃实,可进于道如我者焉。则天下之如我者,可胜言乎!但人皆恃其美质,不如我之勤敏好学以扩充其资,所以不能闻道,而有成者鲜也。”夫人乃不咎其学之不至,而徒诿于资之不美,岂不过哉!盖美质易得,至道难闻,故君如尧舜,必孳孳于精一,圣如孔子,犹汲汲于敏求,况其他乎!欲法尧舜孔子者当知所以自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