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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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论语泰伯篇(1)

【元典】

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译文】孔子说:“泰伯的品德高尚极了!三次让出王位,百姓无法用语言来称赞他。”

【诸儒注疏】泰伯,周大王之长子。“至德”,谓德之至极,无以复加者也。“三让”,谓固逊也。“无得而称”,其逊隐微,无迹可见也。盖大王三子,长泰伯,字仲雍,次季历。太王之时,商道寖衰,而周日强大。季历又生子昌,有圣德。大王因有翦商之志,而泰伯不从,大王遂欲传位季历以及昌。泰伯知之,即与仲雍逃之荆蛮。于是太王乃立季历,传国至昌,而三分天下有其二,是为文王。文王崩、子发立,遂克商而有天下,是为武王。夫以泰伯之德,当商、周之际,固足以朝诸侯、有天下矣。乃弃不取,而又泯其迹焉,则其德之至极为何如哉!盖其心即夷、齐扣马之心,而事之难处有甚焉者,宜夫子之叹息而赞美之也。泰伯不从,事见《春秋传》。

【理学讲评】泰伯是周太王之子。昔周太王古公生三子。长的即泰伯,次的是仲雍,少的是季历。季历生子昌,乃文王也。太王因见昌有盛德,欲传位季历以及昌。泰伯知之,遂与其弟仲雍,托名采药,逃去于荆、蛮地方,断发文身,自毁其形,从夷之俗以示不可用。于是太王乃立季历,传国至文、武而有天下焉。三让是固让。孔子追原周家王业之所由起,因见泰伯之事历世久远,几于泯灭,故特表而出之说道:“人但知我周太王肇基王迹,王季勤劳王家,至于文、武遂成王业,都是周家贤圣之君。不知太王之长子泰伯者,其德可谓极至而无以复加也已矣。何以言之?周家王业之兴,实始于太王,而泰伯嫡长当立,则后来的天下乃泰伯之的宜有者也。泰伯因见太王意在贤子圣孙,即与仲雍逃去不返。因此,王季、文王承其统绪,遂开八百年之周。是名虽让国,实以天下固让其弟侄而不居也。然却托为采药,毁体自废,其让隐微泯然,无迹可见,故人莫得以窥其心事而称颂之焉。夫以天下让,其让大矣。三以天下让,其让诚矣。而又隐晦其迹,使民无得而称,是能曲全于父子兄弟之间,而绝无一毫为名之累,其德岂非至极而不可加者乎?”然要之太王之欲立贤子圣孙,为其道足以济天下,非有爱憎利欲之私也,是以泰伯去之不为狷,王季受之不为贪。亲终不赴,毁伤肢体不为不孝。盖处君臣父子之变,而不失手中庸,此所以为至德也。夫子叹息而赞美之,宜哉。

【心学讲评】君子之大辨,义利名实而已。无苟利天下之心,则义以至;无求名当世之意,则实已全。故夫子发微阐幽,而称泰伯以立教曰:古之人以立德为尚,则表着于来兹者惟德也,而或有至有不至,盖一因乎其居心之实而已。吾上溯周之先世而考泰伯之事,求之于德,则可谓至也矣。以言乎道,道无不允也。乃以求之于心,皆心所据以为理之必然,而无一念之不诚也。大王欲授国于王季,而伯早知之;王季可传世以开周,而伯无疑焉。其让也,盖固让而必不受也。乃其让也,非特在周未有天下之先,而且在大王未老之日,民且不知大王之隐志,而忽为采药之行,未尝有去而不返之形。迨其后伯终于吴,而季若固然其必嗣。季安之,天下忘之,又恶得而以让称之也?王季终全其则友之爱,而泰伯亦不劳固逊之文。乃以嫡长之理言之,则周之有天下,非伯之让而何哉?是盖求之于心者尽,信之于心者笃,忘形迹而全其至性,德洵至矣哉!天下之有不有,一决之吾心之义,而义以曲全。让之不可不三,一因乎此心之实,而实无他念。利尽而义成,实全而名不以动其念。立教者其取法于斯,则忠孝廉节皆至诚无妄之理矣。是不可以为万世法哉?

【元典】

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

【译文】孔子说:“恭敬而无礼则徒劳,谨慎而无礼则胆怯,勇猛而无礼则闯祸,直率而无礼则尖刻。”

【诸儒注疏】“葸”,畏惧貌。“绞”,急切也。无礼则无节文,故有四者之弊。

【理学讲评】礼是节文。劳是烦劳。葸是畏惧的模样。乱是悖乱。直是经直。绞是急切的意思。孔子说:“人之立身行事,必合乎天理之节文,而后可以无太过不及之弊。如待人固以恭敬为贵,然亦有中正之准则,若恭敬而无礼以为限制,则仪节烦多,奉承过当而不免于劳矣。处事固以谨慎为贵,然亦有事理之当然,若谨慎而无礼以为裁度,则逡逡畏缩,小心太过,而不免于葸矣。勇敢而不可屈挠,固是美德,然不能以礼自守,则不顾名分,而逞其血气之刚,必将至于悖乱矣。径直而无所私曲,固是善行,然不能以礼自防,则任情喜怒,而略无含容之意,必将至于急切矣。”夫恭、慎、勇、直四者皆人之所难,而无礼则各有其弊如此!可见君子当动必以礼,而不可须臾离也。

【心学讲评】夫子曰:礼之不可已也,非特心之不正、道之不当然者,必于礼以防之也,虽天资近道,而能自全其质,以应事接物者,亦非礼则无以善成其德,而且敝将有所极矣。今夫恭也,慎也,此天性之沉潜,而可以持己、可以成事者也。直也,勇也,此天性之高明,而可以无欺于世,不屈于物者也。乃恭惟能安,而后其恭也可恒,所以调其志气而和平者,礼有不过之则;恭其所恭,而非拘执已甚,以役于非所恭之地者也。如无礼焉,则迫促其筋骸而不得暂舒,劳矣;至于劳,而其恭不可继矣。慎惟有则,而后其慎也有功,所以审乎事几而恰得者,礼有必尽之数;慎其所慎,而非摧折其心,以溺于可不慎之理者也。如无礼焉,则茫昧于当然而不敢任,“葸”矣;至于葸,而其慎适以败矣。若夫勇于有为者,虽义在可为,而出之必有其序,行之必有其经,礼也。是以虽任天下之不敢任,而要以正大防而明大分。若以勇任之,而不以礼为之,则心无愧而事非其常,且有不恤天下之大伦而以行其必为者,“乱”矣。直而不讳者,虽理在必明,而辞不嫌于逊,论必得其中,礼也。是以虽言天下所不敢言,而要使已可施而人可受。若以直自命,而不以礼自居,则心本厚而物受其薄,且有迫天下于无所容而以快其议论者,绞矣。故礼者所以通深谨之士,而使悠然有余于名教之乐;养刚方之体,而使善行其天理之正也。是以君子自威仪话言以至于施行之大用,无不于礼焉学之,而不敢恃其性之所近,谓可以退寡过而进有功也。

【元典】

“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

【译文】如果领导能真心爱护亲属,则百姓就会崇尚仁爱;如果领导能真心爱护故旧,

则百姓就不会冷漠无情。

【诸儒注疏】“君子”,谓在上之人也。“兴”,起也。“偷”,薄也。张子曰:“人道知所先后,则恭不劳,慎不葸,勇不乱,直不绞,民化而德厚矣。”

吴氏曰:“君子以下,当自为一章,乃曾子之言也。”愚按:此一节与上文不相蒙。而与首篇慎终追远之意相类,吴说近是。

【理学讲评】君子是在上位的人。笃是厚,兴是起。故旧是平日相与或有功劳的旧人。遗,是弃。偷字解做薄字。孔子说;“在上位的君子,凡有举动,百姓每都瞻仰而仿效之,不可不慎也。若能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和睦宗族,笃厚于一家之亲,则自己能尽乎仁矣。将见百姓每都感发兴起,而各亲其亲,自然伦理正而恩义笃,岂不兴于仁矣乎?若能信用老成,尊孔耆旧,凡平时相与的旧人,皆不以其迹之疏远,年之衰迈而遗弃之,则自己能处于厚矣。将见百姓每都欢欢联属,而各厚于故旧,自然教化行而风俗美,又岂有偷薄者乎?”夫一处亲故之间,而上行下效,其应如响如此!为人君者可不正心修身,以为化导斯民之本哉!

【心学讲评】君子者,有化民成俗之责者也。而民之习于不善也,惟习移其心;而心之所发,还成乎习。见善而不能迁者,唯其心之无所歆感也;见恶而不能改者,唯其心之安于苟且也。苟其无所歆感,而安于苟且,则心藏于隐,虽劝善惩恶之法具,亦何从而警之使自生乎?唯夫为君子者笃于亲矣,则不期民之仁,而民自兴于仁矣。于故旧能不遗矣,则不禁民之偷,而民自不偷矣。在君子之笃亲,但以其一本之志,不忍不推于宗族;其不遗故旧也,但以其平生之好,不忍遽忘于一日。因是而有富贵与共、过失有原之典,要以自尽其心耳。乃不期然而然者,君子有亲,而民亦有亲,虽不能如君子之加厚,而相劝’以敦其爱者,若非此而不荣也;君子有故旧,而民亦有执友,虽不能如君子之周恤,而自勉以竭其忠者,若非此而不安也。苟如是,则族党之中,不竞于利,不骛于争,礼让之风成而干戈之气静。古君子之以平治天下,如此而已矣。故凡为君子者,不可不知本务,而治教政刑之皆末也。

【元典】

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

【译文】曾子得了重病,将学生召集起来,说:“同学们啊,看看我的足!看看我的脚!看看受过伤没有,我一生谨慎,总是小心翼翼,就象站在深渊之旁,就象踩在薄冰之上。现在,我的身体再也不会受伤了!”

【诸儒注疏】“启”,开也。曾子平日以为身体受于父母,不敢毁伤,故于此使弟子开其衾而视之。《诗·小雯》之篇。“战战”,恐惧。“兢兢”,戒谨。“临渊”,恐坠。“履冰”,恐陷也。曾子以其所保之全示门人,而言其所以保之之难如此,至于将死而后知其得免于毁伤也。“小子”,门人也。语毕而又呼之,以致反复丁宁之意,其警之也深矣。

程子曰:“君子日终,小人曰死。君子保其身以没,为终其事也,故曾子以全归为免矣。”尹氏曰:“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曾子临终而启手足,为是故也。非有得于道,能如是乎?”范氏曰:“身体犹不可亏也,况亏其行以辱其亲乎!”

【理学讲评】召是呼喊。门弟子是曾子的门人。启是开,《诗》是《诗经·小旻》之篇。小子就指门弟子说。曾子在圣门素以孝称,平日所以守身事亲者,不但正心修德为圣贤之学,以求显亲扬名,虽至于身体发肤之微,亦以其受之父母加以谨守,不敢毁伤。至于有疾将终,追思平生守身之道,至此可以无愧。故呼其在门弟子而教之说:“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不亏体,不辱亲才叫做孝。汝辈试开衣衾而视吾之足,视吾之手,曾有一之伤毁不全者乎?然所以得全此身者,亦非容易!盖我平日所以保守之者,就是《诗经》上所谓战战然恐惧,兢兢然戒谨,如临在深渊之上,常恐坠下去一般;如行于薄冰之上,常恐陷下去的一般。

我惟是这等谨慎,所以得保其全也。夫使吾生尚存,则犹未敢必他日之何如?今则已矣,自今以后,吾始知其得终免于污玷,而可以无恐矣!汝小子其念之哉?”语毕而又呼小子者,盖所以致丁宁之意,亦欲其如己之戒谨恐惧,一举足而不敢忘亲也。夫以曾子之保身如此!凡凡纵欲以伤其本,亏行以辱其亲者,固在所必无矣。为人子者,宜以曾子为法,庶可以体亲心而尽子道也。

【心学讲评】生死之际,君子不言。非不言也,死者天之事,生者人之事;人所必尽者,人而已矣,人尽而归之天,所以赞天而善其化也。人之生也,父母生之,父母皆吾之天也。以大化言之,则父母在天之中;以生我言之,则天在父母之中。知此而有生之一息,盖天地父母之所临也。故众人贪生,而生无可贪,最可畏者此身也;异端轻生,而生不可轻,最可爱者此身也。合畏与爱,而敬身之学存焉。一息未死,一息之敬不容忽矣。

曾子有疾将终矣,乃召门弟子,以其敬身之全功,自明其用心之至,而因以示训曰:二三子试启予足而视之何如邪?启予手而视之何如邪?无有毁伤以全归,于斯验矣。夫自吾之知有此身,而吾心何如哉?尝读《诗》而有合于心矣。《诗》不云乎:“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者,言其恐惧也;兢兢者,言其敬慎也。恐惧之至,不容已于敬慎;敬慎之心,一以恐惧将之,而敬慎可知已。如临深渊,恐其坠也,于己不能坚守,则终身之慎,俄顷坠之矣。如履薄冰,恐其陷也,于物不能慎择,则一动之差,邪慝溺之矣。予怀此心,诚有如《诗》所云者。追忆自今已往,无一日而不然,无一念而不然,自动静云为以至于举足动手之间,无非此者。至于今日,而后可以免于毁伤。吾固知予之手足可启而验其全归,以免于坠陷也。夫小子同此生也,同此身也,则深渊在前,薄冰在御,亦尚念之哉!呜呼!顺亲以诚身为本,形色即天性之真。有生之可畏,而不容不爱也。吾知吾生而已。人理尽则化听于天,亦何所疑于天人之际哉?观于此言,而知异端生死事大之说,妄欲知死,而亏肤发以辱亲。道丧教衰,率天下以贪生从欲而陷于禽兽,非一朝一夕之故矣。

【元典】

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译文】曾子得了重病,孟敬子来探问,曾子说:“鸟快死时,叫声都很悲哀;人快死时,说话都很善良。”

【诸儒注疏】孟敬子,鲁大夫仲孙氏,名捷。问之者,问其疾也。“言”,自言也。鸟畏死,故鸣哀;人穷反本,故言善。此曾子之谦辞,欲敬子知其所言之善而识之也。

【理学讲评】孟敬子是鲁大夫仲孙捷。昔曾子有疾,孟敬子往问其疾。曾子将有言以告之,恐其忽略而不加之意。故先发言说道:“大凡鸟之将死,恐惧迫切,故其鸣叫必哀。人之将死,本然之良心发见,故其言语必善。今我既将死矣,有言则善言也,子其听而念之哉!”

【元典】

“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

【译文】君子所重视的问题有三个:表情动人,就可以避免粗暴无理;脸色严肃,就可以得到信任;言谈优雅,就可以避免庸俗荒谬。礼仪方面的事,有人负责。

【诸儒注疏】“贵”,犹重也。“容貌”,举一身而言。“暴”,粗厉也。“慢”放肆也。“信”,实也。正颜色而近信,则非色庄也。“辞”,言语。“气”,声气也。“鄙”,凡陋也。“倍”与背同,谓背理也。“笾”,竹豆。“豆”,木豆。言道虽无所不在,然君子所重者,在此三事而已。是皆修身之要,为政之本,学者所当操存省察,而不可有造次颠沛之违者也。若夫笾豆之事,器数之末,道之全体固无不该,然其分则有司之守,而非君子之所重矣。

程子曰:“动容貌,举一身而言也。周旋中礼,暴慢斯远矣。正颜色则不妄,斯近信矣。出辞气,正由中出,斯远鄙倍。三者正身而不外求,故曰,笾豆之事则有司存”。尹氏曰:“养于中则见于外,曾子盖以修己为为政之本。若乃器用事物之细,则有司存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