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26583200000080

第80章 论语子罕篇(2)

【理学讲评】纵字与肆字一般,是无所限量的意思。将字解做使字。又是兼而有之。子贡答太宰说:“汝以多能为圣乎?不知圣之所以为圣者,固在德而不在多能也。且如天生圣贤都各有个分量,独吾夫子则德配天地,道冠古今,自生民以来未有如其盛者。是乃天纵之而使圣,未尝有所限量。”德既造于至圣,则其才自无所不通,所以又兼乎多能耳。然则多能乃圣之余事,而岂足以尽夫子之圣哉?子贡之言,盖智,足以知圣人者也。

【元典】

子闻之曰:“大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译文】孔子听说后,说:“太宰了解我吗?我小时候生活艰难,所以会干一些粗活。贵族会有这么多技艺吗?不会有的。”

【诸儒注疏】言由少贱故多能,而所能者鄙事尔,非以圣而无不通也。且多能非所以率人,故又言君子不必多能以晓之。

【理学讲评】孔子闻太宰、子贡问答之言,固不敢以圣自居,又恐人遂以多能为圣,乃自明其意说:“太宰谓我多能,其知我所以多能之故乎?盖我少时贫贱,既无官守,又无言责,故得以从容游艺,于凡礼、乐、射、御、钓弋、猎较之类,一一皆习而通之,遂多能此鄙细之事耳!非以圣而无不能也。且君子之道其果贵于多能乎哉?夫世间有大学问,有大事业,君子惟于其大者求之,必不以此多能为贵也。君子既不贵于多能,又可以是为圣哉?然则以我为圣,固不敢当,而以圣在多能,尤失之远矣!”

【元典】

牢曰:“子云:‘吾不试。故艺。’”

【译文】牢说:“孔子说过:‘我没有被重用,所以学会了许多技艺。’”

【诸儒注疏】牢,孔子弟子,姓琴,字子开,一字子张。“试”,用也。言由不为世用,故得以于艺而通之。

吴氏曰:“弟子记夫子此言之时,子牢因言昔之所闻有如此者。其意相近,故并记之。”

【理学讲评】牢是孔子弟子琴牢,字子张。试是用,艺即是多能。门人因记琴牢之言说道:“夫子平日尝云。我少时人不见知,未尝试用于当时,故得以习于艺而通之。夫子此方,其即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之谓也。然则多能非君子之所贵,而夫子之所以为圣,诚不在于多能矣,太宰恶足以知之?”按此章太宰之言与达巷党人之言相似。孔子一则以执御自居,一则以多能为鄙,固皆自谦之词。其实圣学之要,不在于此。盖修已有大本大原,治天下有大经大法,自尧舜以至于孔子皆然,不以博学多能为急也。学圣人者宜详味乎斯言。

【心学讲评】圣人之道,唯圣人自知之。其不知者执末而忘其本;其知者以圣人之立本以统末,而未能知圣人之因时而体道;故圣人隐矣。大宰之知夫子者,知其多能而已,故问于子贡曰:夫行焉而无不至,明焉而无不通,圣之谓也。以观夫子,殆圣者与?于人之所能者无不能,而不能竟其能也,故以疑其必圣也。子贡智足以知圣者,知圣之不以多能为至,而圣且多能,则夫子之体立而自达于用,故对大宰曰:夫圣岂易知哉!乃若夫子者,天有是理,夫子即有是心;夫子有其德,天不能复有其道。故阴阳健顺之理,任夫子出王游衍于其中,赐何足以知圣人之所以为圣哉!而由此观之,殆可称之以圣与!乃圣人有多能者矣,有不必多能者矣,而夫子体道全而用道以广,故又多能也。多能非必圣,而天纵则自多能。赐所知者,此而已矣。

夫子贡之言,本以统末,其于道得矣。乃圣有多能者,有不必多能者。夫子固以多能异于往圣,而非以多能之有加于往圣也。此圣之时,唯圣自知之耳。故闻之而言曰:圣则吾不敢居,而多能之故,不可不务白也。夫大宰知我多能之故乎?无所因而多能,是即以多能为作圣之功,非我志也。若学圣而因以多能,是圣以多能为效,非圣道也。求之圣而不知多能之由,求之我而多能之故见矣。何也?吾少也贱也,立人道之大纲,修人纪之大原,以行斯道于天下者,虽有志焉,而非其事。故不敢自逸,而见鄙事者亦道之所不废,因而习之,遂多能耳。夫我虽不敢言能,而固自命以君子矣。君子者,必兼众艺以备见其能哉?存之心,而官天地、府万物者在焉;施诸行,而宰群动、制百为者在焉;得志乘时,恭己无为,而天下之理得,何有于鄙事哉!不多也,而大宰岂知之乎!

呜呼!观夫子之自言,而圣人宰万物而不劳之大用可知矣,圣人之素位自尽而自强不息之功可知矣,圣人之因时修道而用舍各有体备之天理可知矣。记者恐学者之不察,以夫子但以解大宰之惑为自谦之权词,故记琴牢之言,以征圣人之自知自信果如是者曰:牢尝记夫子之云矣:“吾而以艺着乎?吾非不艺也。非吾之必艺也,不试故也。”则与少贱多能之训合,而非一时之权词矣。夫子之自言以示学者,可谓着明矣。而夫子没,微言隐,七十子之徒或倚于名法象数之末,或流为清虚简寂之教,而因时之圣道、不息之圣功无能达焉。亦可慨矣夫!

【元典】

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译文】孔子说:“我知识丰富吗?我无知啊。有个农民问我,他提出的问题,我一无所知,我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才彻底清楚了。”

【诸儒注疏】孔子谦言己无知识,但其告人,虽于至愚,不敢不尽耳。“叩”,发动也。“两端”,犹言两头,言终始、本末、上下、精粗,无所不尽。

程子曰:“圣人之教人,俯就之若此。犹恐众人以为高远而不亲也。圣人之道,必非而自卑,不如此则人不亲;贤人之言,则引而自高,不如此则道不尊。观于孔子、孟子则可见矣。”尹氏曰:“圣人之言,上下兼尽。即其近,众人皆可与知;极其至,则虽圣人亦无以加焉。是之谓两端。如答樊迟之问仁、知,两端竭尽,无余蕴矣。若夫语上而遗下,语理而遗物,则岂圣人之言哉!”

【理学讲评】鄙是凡陋。空空是无能的模样。叩是发动。两端譬如说两头,言备举其理也。竭是尽。孔子之圣无所不知,当时必有以是称之者。孔子闻而辞之说:“人固谓我为有知,我果有知乎哉?实无所知也但我平日告人,不敢不尽,固不待贤者问之而后告也。就是个鄙陋之夫来问于我,在他虽然空空然其无能也,我却不敢以其愚而忽之,务必罄我所知,发动其两端以告之,始终本末、上下精粗,无有不尽者焉。夫以我之告人,必尽其诚如此。所以时人遂以我为有知,而我实则无所知也。”此乃圣人之谦辞,然谓之叩两端而竭,则其无所不知,与夫诲人不倦,皆可见矣。

【心学讲评】教人之术,莫患乎恃其一端之见,信以为道在于是,而秘相传说,不论学者之高下、所问者之浅深,而一以私意为成说,强天下以从己,而道遂为天下裂。夫子教思无穷,而恐学者疑其有独得之解,以求之于密相授受之机,乃自言其所以教者示人曰:不知者不能言,而吾且与人言而不倦。不知者问之无方,而应之有穷,而吾则应群心而不困。然则吾有知乎哉?使有知焉,则心有定向,物有定理,信之明而持之审也。乃吾自反焉,无所应酬之时,不知道之何所可据而执之以为妙悟也。则以历事而思吾之所知,皆理之无难知;而人之皆可知者,吾无独得之慧、孤至之明也。乃以应人之问,言之而不惮详言者,则我据天下之理,而不恃吾心之觉也。即有鄙夫而问于我乎,道不远人,而鄙夫亦人也。问必有谓,而鄙夫之问,即理之所存也。彼鄙夫者,虽空空然一无所知乎,似未可遽与详言也,而所问者天下之事,则即天下之理,有是即有非,有得即有失,有发即有存,有终即有始,我就而叩之,因以竭之,而至当之理愈辨而愈出。吾唯不吝不忽,遂若先有知焉!而后能竭也,而实非也。事外无可执之理,理外无可用之心。若语上而遗下,托于空虚明彻而无实,谓之曰有知,吾所不能,亦不忍以误天下也。

由夫子之言观之,圣人之教,不过即物穷理,即文见道。而世之学者趋简捷以偷安幸获,谓书有所不必读,但在受成法以速获,其必为妄人所惑,不亦愚乎!

【元典】

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译文】孔子说:“凤凰不飞来,黄河不出图,这些象征出圣人的现象都没出现,看来我完了。”

【诸儒注疏】“凤”,灵鸟,舜时来仪,文王时鸣于岐山。“河图”,河中龙马负图,虑羲时出。皆圣王之瑞也。“已”,止也。

张氏曰:“凤至,图出,文明之祥。虑羲、舜、文之瑞不至,则夫子之文章知其已矣。”

【理学讲评】凤鸟,河图都是盛世的祥瑞。昔虞舜时凤凰来仪于庭,文王时凤凰鸣于岐山,伏羲时河有有龙马负图而出,其数自一至十,伏羲则之以画八卦。盖圣王在上,则和气充溢于天地之间,故其详瑞之应如此!已矣夫是绝望之词。春秋之时,圣王不作,孔子之道不行,故有感而叹说,吾闻圣王之世,凤鸟感德而至,河图应期而出,今凤鸟不至,则非虞舜、文王之时矣。河不了图,则非伏羲之时矣,时无圣王,谁能知我而用之?则吾之道其终已矣夫,不复望其能行矣。此可见圣人之进退,关世运之盛衰,以春秋之世,有孔子生于其间,而终莫能用,此衰周之所以不复振也。

【心学讲评】圣人而在下位,则必有明王作,而后道可行于天下。圣如夫子,则不必有虑羲、舜、文之主,而但有能用圣人者,即可辅之以开一代之治,而建万世之法,与虑羲、舜、文而比隆。使天而有意焉,则气机之感,有先见其端者矣。时既不然,而夫子以老故叹曰:吾之所有志于天下者,其关于天下之治乱,偶然也。必天欲开一代之文治,以传道法于无穷,而后吾乃得以有为。昔者舜敷文德,文王演文教,以备文治之隆,则凤鸟至以应之,人兴而天佑也。虑羲定卦象以开文治之始,则河出图以启之、天动而人随也。今无此也,是不启其道于先而佑其成于后也。然则明王不作,天下莫能宗予,吾之所有志终不可见于天下矣。夫能为者入,而不能为者天,吾其如天下何哉!

【元典】

子见齐衰者、冕衣裳者与瞽者,见之,虽少必作;过之,必趋。

【译文】孔子见戴孝的人、穿官服的人、以及盲人,即使是年轻人,也必定站起来;从他们身边过,必定快走。

【诸儒注疏】“齐衰”,丧服。“冕”,冠也。“衣”,上服。“裳”,下服。冕而衣裳,贵者之盛服也。“瞽”,无目者。“作”,起也。“趋”,疾行也。或曰:“少”,当作坐。

范氏曰:“圣人之心,哀有丧,尊有爵,矜不成人。其作与趋,盖有不期然而然者。”尹氏曰:“此圣人之诚心,内外一者也。”

【理学讲评】齐衰是丧服。冕是冠冕。冕衣裳是贵者之命服也。虽少二字当在冕衣裳者之下,盖简编之误也。瞽是无目之人。作是起。趋是急行。门人记说:吾夫子平日但见有丧而服齐衰的人,有爵位而冕衣裳的人,便肃然起敬,矍然改容。其人虽年少,或瞽而无目,如遇见之,亦必为之起立。如过其前,则必急趋而行。盖有丧的人方抱悲痛之意,于情可衰,有爵的人既受朝廷之命,于礼当尊。夫子但见其可哀可尊,即为之改容致敬,初不因其少与瞽而遂忽之也。然有爵之当尊,有丧之可矜,人皆知之。惟少者人所易忽,瞽者人之所易欺,而夫子哀敬之容不为之少异。此所以为圣德之至也。

【心学讲评】遇所当尊敬者而尊敬之,遇所当哀矜者而哀矜之,凡有人之心者莫不触焉而动,而不能以礼达其情也。贤者知有礼矣,而矜持之则礼在,习焉狎焉而或妄也。且其矜持之下,早不能随感而即应也。而以观夫子何如哉?子见齐衰者,知其有重丧也;见有爵者,知其为冕衣裳者也;与夫瞽者之不成乎人也;或一见之,或数见之,苟至夫子之前,虽少于子,不在宜作之列,而必从坐而起。其过之也,或暂过之,或屡过之,但一经乎彼之前,必改步而趋。可敬也,不期乎敬而自敬;可哀也,不期乎哀而自哀;可矜也,不期乎矜而自矜。有其情则有其文,而即心即礼,是以如是其可必也。夫圣人者亦尽圣人必有之心耳。而动必中节,安焉性焉,斯亦足以见圣人矣。

【元典】

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译文】颜渊感叹地说:“老师的学问越仰望越觉得高耸,越钻研越觉得深厚;看着就在前面,忽然却在后面。”

【诸儒注疏】“喟”,叹声。“仰弥高”,不可及;“钻弥坚”,不可入;“在前”“在后”, 恍忽不可为象。此颜渊深知夫子之道无穷尽、无方体而叹之也。

【理学讲评】喟然是叹声。弥是愈甚的意思。昔颜渊游于圣门,学既有得,乃喟发叹说道:“甚矣,夫子之道无穷尽无方体也。始吾见其甚高也,固尝仰之以为庶几其可及也,然但觉进得一级又有一级,仰之而愈见其高焉;始吾见其深也,固尝钻之,以为庶几其可入也,然但觉透得一层,又有一层,钻之而愈见其坚焉。吾又尝瞻之,见圣人之道若在吾前,我固不及。待去勇猛赶上,则恍惚之间却又在后,而我反过之。”其流动不拘,变化莫测,有不可以为象者焉,夫子之道高妙一至于是,回将何所从事乎?其始之难如此。

【元典】

“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

【译文】老师步步引导,用知识丰富我,用礼法约束我,想不学都不成。

【诸儒注疏】“循循”,有次序貌。“诱”,引进也。博文、约礼,教之序也。言夫子道虽高妙,而教人有序也。侯氏曰:“博我以文,致知格物也;约我以礼,克己复礼也。”程子曰:“此颜子称圣人最切当处。圣人教人,惟此二事而已。”

【理学讲评】循循是有次序。诱是引进。博是广博。文是载道之具。约是约事。礼是天理之节文。颜渊说,“夫子之道高妙如此,使不有善教之施,则学者亦何由而入哉?幸而夫子则循循有序,而善于引人之进焉,以这道理散见于天地间的叫做文,文有不博,则无以见道之万殊而得真,乃博我以文,使我通古今达事变,把天下的道理都渐次去贯通融会,而聪明日开,不病于寡陋矣。以道理散殊中,各有个天理自然的节文,叫做礼。礼有不约,则无以会道之一本而体其实,又约我以礼,使我尊所闻,行所知,把天下的道理都逐渐去操持使敛束,而依据有地,不苦于漶漫矣。博以开约之始,既非径约者之无得,约以收博之功,又非徒博者之无归。”夫子之循循善诱如此,回之得知所从事者,不有赖于此乎?

【元典】

“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译文】我竭尽全力,仍然象有座高山矗立眼前。我想攀上去,但觉得无路可走。

【诸儒注疏】“卓”,立貌。“末”,无也。此颜子自言其学之所至也。盖说之深而力之尽,所见益亲、而又无所用其力也。吴氏曰:“所谓‘卓尔’,亦在乎日用行事之间,非所谓窈冥昏默者。”程子曰:“到此地位,功夫尤难,直是峻绝,又大段着力不得。”杨氏曰:“自可欲之谓善,充而至于大,力行之积也。大而化之,则非力行所及矣。此颜子所以未达一问也。”

程子曰:“此颜子所以为深知孔子而善学之者也。”胡氏曰:“无上事而喟然叹,此颜子学既有得,故述其先难之故,后得之由,而归功于圣人也。高、坚、前、后,语道体也。仰、钻、瞻、忽,未领其要也。惟夫子循循善诱,先博我以文,使我知古今,达事变,然后约我以礼,使我尊所闻、行所知。如行者之赴家,食者之求饱,是以欲罢而不能,尽心尽力,不少休废。然后见夫子所立之卓然,虽欲从之,末由也已。是盖不怠所从,必求至乎卓立之地也。抑斯叹也,其在‘请事斯语’之后,‘三月不违’之时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