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26583200000082

第82章 论语子罕篇(4)

【心学讲评】夫子曰:人治之大,莫盛于乐。诱之以所乐,而导之以正,通鬼神之德,以纳君臣朝野于和平,此世道人心治乱之本也。吾往者以道为可行,则厘定之者在治定功成之日。自卫反鲁,知道终无可行之日矣,而以救淫僻之人心,使存中和之意,以留先王之遗意者,其在正乐乎?以吾越历天下,辨五方之风气,参以闻见而斟酌之,盖于乐之音容必于相得,律吕必于相应,朝庙乡国必于相称者,一一为正之,而淫声不干,僭乱不容,然后六代之音各如其度,乐乃正矣。夫乐之未正,其明明不可乱而乱者,如升歌合乐之诗,为《雅》为《颂》且不得其所,有文可考、有义可辨者且乖乱无纪,而况无字之声,无声之节哉!乐正矣,则《雅》有《雅》之所,《颂》有《颂》之所,不相杂也。《雅》各有所合用之《雅》,《颂》各有所合用之《颂》,不相越也。配笙钟而相得,合升歌下管而文与情相谐,以郊、以稀、以群祀,以燕、以飨、以赠答,辞与音叶,则义与辞宜,而情与义比。乐之不可不正,不于此益着哉!使守此而无失,天下虽不治,而人心风俗犹不至邪侈,而世教可兴。未知他日之能无失坠否邪!”

【元典】

子曰:“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丧事不敢不勉,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

【译文】孔子说:“在外献身祖国,在家孝顺父母,尽力办好丧事,不酗酒,对我有什么问题?”

【理学讲评】孔子说:“人于日用伦理之间,起居饮食之际,每每视为近易。若必一一求尽其道,盖亦甚难。且如出而在邦国,则善事公卿,而上交有道,不失其尊贵之礼;入而在家庭,则善事父兄,而孝敬恳至,克修其弟子之仪。遇有丧事则不敢不勉,不特三年之丧,然后竭诚尽慎,就是期功缌麻,亦必缘分敦礼。至于晏享饮酒,则不为所困,虽有时而饮,用以成礼合欢,却未尝多饮,至于昏神乱气。这四件虽不过是寻常的一,然前三件是能于天理之当为者,各尽其道;后一件是能于人情之易动者,不逾其则。亦非德盛礼恭、涵养绝粹者不能为也,反之于己,果何有于我哉?”夫此四者,皆人伦日用庸德之行,而我犹有所未能。况君子之学更有大于此者乎?此吾之进修所以惕然而不宁,汲及然而匪懈也,此圣人谦己诲人之词,然其至诚无息之心,躬行实践之学,于此亦可见矣。

【心学讲评】夫子曰:学者其可以不自念乎哉?高语性命,侈谈治理,而反之躬行者在日用之间而莫能自信,曾莫之念焉,则亦安得不皇然惧也?我且不释于心,而人其俱能无愧乎?诚反而自考日,出则不能不事公卿矣,且勿言忠敬也,适如其当事者而事之,吾无负于公卿,而公卿不能咎我,此乃谓之事公卿耳。入则不能不事父兄矣,且勿言孝弟也,尽其必事者而事之,吾不忘父兄,而父兄各得其所应受,此乃谓之事父兄耳。以尽其情,且勿言天下之可矜而可恤者多也,一丧事耳,既襄其事,而非勉则必遗生死之憾,恐有不诚,且伤入子之心,恐有不信,且贻化者之恫。恻怛衰而生倦,其何安乎?则不敢不勉焉已。以节其情,且勿言天下之诱我而困我者多也,即一酒耳,不必不饮,而何至为其所困?以酒养和,而酒不干吾和;以酒成礼,而酒不乱吾礼;志气定而自得所固然者,而特不为酒困也。凡此者,临其事而果能无疚乎?则未能。临其事而果信为果无歉乎?如自疑焉,而何以自信乎?妄自信焉,而果可以自信乎?“何有于我!”我惟日念之而不敢懈者也。有意于学者,其尚引以自问哉!

【元典】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译文】孔子在河边说:“时光如流水!日夜不停留。”

【诸儒注疏】天地之化,往者过,来者续,无一息之停,乃道体之本然也。然其可指而易见者,莫如川流。故于此发以示人,欲学者时时省察,而无毫发之间断也。

程子曰:“此道体也。天运而不已,日往则月来,寒往则暑来,水流而不息,物生而不穷,皆与道为体,运乎昼夜,未尝已也。是以君子法之,自强不息。及其至也,纯亦不已焉。”又曰:“自汉以来,儒者皆不识此义。此见圣人之心,纯亦不已也。纯亦不已,乃天德也。有天德便可语王道,其要只在谨独。”愚按:自此至终篇,皆勉人进学不已之辞。

【理学讲评】川是水之流处。逝字解做往字。不舍是不息,天地之间,报导化流行,亘古今彻日夜,而无一息之停,乃道体之本然也。但其机隐微难识,惟是水之流动是最为易见。故孔子偶川上有感而发叹说:“吾观此水,往者既过,来者复续,混混涛涛,曾无止息。盖天地之化推迁往来,相续而无穷有如是夫。昼固如是,夜亦如是,未尝有顷刻之暂停也。”夫天地之间无物非道,即水流之不息,可以验化机之不滞。即化机之不滞,可以知道体之常存,观物者于此而察之,则自强不息以尽道体之功者,不可有须臾之或间矣!

【心学讲评】天地之化,在圣人视之,皆与吾道通理,而为吾所必效法焉者。吾于子临川而叹,见圣心之体道焉。

天地以道而流形,川其一也。道有居静而不迁者,贞万古而恒奠其所;有居动而不滞者,无瞬息之暂有所停。于其静也,可以知道之至正者,有之而无可推移也。于其动也,可以知道之日新者,有之而无可终恃也。川者,居动而无瞬患之停者也。子乃叹曰:夫道不可恃,德不可息,吾固知昨日之是且为今日之非,前此之动不救后此之怠;凡已往者皆陈迹,而将来者莫能自已;以为德之已得、功之已成,皆逝者也,而无以征之。今观夫水,天之所以生水,水之所以自生,道之体不于斯而显乎?则道之用不于此而着乎?盖水之逝也,不舍昼夜,尽昼夜而历乎万古之昼夜,不能据已盈之科为终古可盈之绩,则斯其明验矣。而凡逝者之不可执,往者往矣,而必有来,来者又往矣,而终不能保其不往,岂有不如斯者哉!天且不能违,而况于人乎?斯非其昭然而示人以道之必然者乎?夫道有不逝者,即有逝者,学必与道而相称。道有其不逝,故贞志以自立,经万变而不愆其素。道有其必逝,故成能不可恃,无中止之可安。诚使知昼夜不舍者皆逝也,则又何昼夜之可舍也!呜呼!天以其道示人,无非教也;圣以天之化为道,无非学也。学圣者观物而自省,庶其有得乎!

【元典】

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译文】孔子说:“我没见过喜欢美德如同喜欢美色的人。”

【诸儒注疏】谢氏曰:“好好色、恶恶臭,诚也。好德如好色,斯诚好德矣,然民鲜能之。”

《史记》:孔子居卫,灵公与夫人同车,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市过之,孔子丑之,故有是言。

【理学讲评】孔子叹息说道:“常人之情但见有美色,则未有不知好者。至若天所赋予的正理叫做德,德乃人之所本有,亦人之所当好也。然今天下之人,或气禀昏愚,不见其为美而莫之好,或物欲牵引,知其为美而不能好,或自己修德虽尝用力,而无勇往精进之功,或见人有德,虽尝羡慕而无尊贤敬士之实,吾未见有好德如好色之真诚者也。”人若能以好色之心好德,则如《大学》所谓自慊而无自欺。推之以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又何难哉?孔子此言,其勉人之意深矣。

【心学讲评】夫子曰:人之有德,性也。其动而为情,则好色之念生焉。情者,人所必有之情,如其情而安之为性,故好色者,诚好之也。乃性非人固有之性乎?忘其性而不用其情,斯好德者之不能诚矣。吾以是伤今之人,下焉者知好色而不好德矣。使情之有余者,一念以好德,一念以好色,而好德之心终不如好色之切。其情之不深者,于色不必甚好,而于德亦不能好,而好德之心或至不如好色偶动之真。求其未得而慕,慕之不忘,已得而嗜,嗜之不厌,中心安之,外物不能夺之如此,吾未之见也。则何望乎不失其性而德为已有哉!

呜呼!古之纵欲者,好色而不知德耳,其妄已不可革。今之人好金帛菽粟,而丧德更甚,更何望其知有德哉?故以好色之心移而好德,则善矣。好金帛菽粟之心终不可移,人道其终绝哉!

【元典】

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

【译文】孔子说:“譬如堆山,还差一筐,没堆成就停了,功亏一篑是自己造成的;譬如填坑,只倒一筐,继续填下去,坚持不懈是自己决定的。”

【诸儒注疏】“篑”,土笼也。《书》曰:“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夫子之言,盖出于此。言山成而但少一篑,其止者,吾自止耳。平地而方覆一篑,其进者,吾自往耳。盖学者自强不息,则积少成多,中道而止,则前功尽弃。其止其往,皆在我而不在人也。

【理学讲评】篑是盛土的筐。覆是加。孔子说:“人之为学不日进,则日退。然其进止之机皆系于己,非由于人。以言其止也,不但方进而遽已者才为无成。便是平日已用了九分兵工夫,乃一旦止而不为也,就把前面的功夫都废弃了。譬如筑土为山,已是垒得高了,所少者仅一筐之土耳,于此成山岂不甚易,他却忽然中止,不肯加工,则向者所筑皆置之无用而山终不可成矣。然其止也,岂是有人阻挡他来?只是自家心生懈怠,自弃其垂成之功耳,学者可不以是为戒哉?其进也,不但垂成而不已者,才为有益。便是平日未曾下一些工夫,

一旦奋发起来,则将来为圣为贤,也限量他不得。譬如在平地上要筑一座高山,所加者才一筐之土耳,指望成山岂不甚难。他去锐然奋进,不肯暂停,则日积月累,功深力到,山亦有时而成矣。然其进也,岂是有人撺掇他来?只是自家勇往向上,不肯安于卑近耳,学者可不以是加勉哉?”大抵人之为学,莫先于立志,所谓止吾止者,其志隳也。志一隳,则何功不废?进吾往者,其志笃也,志一笃,则何功不成?故汤圣人也,而仲虺犹以志自满为戒,高宗令主也,而傅说犹以逊志时敏为言,武王之学可谓成矣,召公犹防其玩物丧志,而譬之于为山东省九仞,功亏一篑,夫子之言盖昉于此。有事于帝王之学者,可不坚持其志哉?

【心学讲评】夫子曰:学者亦视其立志之何如耳。志盈而不求益,则虽劝勉之而终不能起其已衰之气;志锐而不自画,则不待鼓舞而自有不能已之情。今夫学不远人以为道,非果有崇高特起之难,如欲为山者之妄计也。即譬如为山乎,而业已为山,则必成乎山而后如其为之心。乃未成者一篑耳,昔者大有为之心,何至今而懈,而遂止也?至于止,则心安于是,见其盈不见其歉,吾自止之,而孰能奖之使成乎?一篑之暂劳,原不待人奖进也。学因性之所近,非果有无因而起之难,如平地而欲为山之幻想也。即譬如平地乎,而苟欲为山,则但在于为,而不恤平地之劳。则虽所覆者一篑乎,向后无穷之业,盖自此而始,而但在进也。如其进,则情注于此,心不迫而意不倦,吾自进焉,而何待于劝之以前乎?一篑之初几,未可遽相劝掖也。

夫即至平地为山,而一念之勤怠且必有然者。况乎学乃君子之本务,而道无中立得当之理,不进则退,并其始而弃之。则志者人之自立,而不待师友之益,吾其能如中止者何哉!

【元典】

子曰:“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与!”

【译文】孔子说:“听我说话毫不懈怠的人,只有颜回吧!”

【诸儒注疏】“惰”,懈怠也。范氏曰:“颜子闻夫子之言而心解力行,造次颠沛未尝违之,如万物得时雨之润,发荣滋长,何有于惰?此群弟子所不及也。”

【理学讲评】语是告语。惰是怠惰。孔子说:“吾之教人,虽言无不尽,然受教者多,能体而行之者甚少。若我以道理告之,而彼即能心解力行,无怠惰之意者,其惟颜回也欤?盖回以睿智之资,务深潜之学,但有所闻,便能融会而贯通,其有所行,又能笃信而专确,如告以克己复礼,则请事斯语,告以博文约礼,则欲罢不能,无一言一动不是发明我所言的道理,何尝有一毫怠惰之心?我所见者,惟此人耳,其他弟子皆不能及也。大抵不惰二宇,最为学者之所难,以冉求之多艺,犹画而不进,以子贡之多识,犹倦而请息,况他人乎?”观孔子以不惰称回,以不厌自处,可见圣贤造诣,都自勤学中来,读者所当深玩也。

【心学讲评】夫子称颜子以见好学者之难也,曰:凡吾之语二三子者,皆非虚言以明道也。言之皆可行也,行之必竭才以求至,而后允合乎吾言也。乃闻而说者有矣,闻而有志于行者亦有矣,若以吾语为必可行,必不可不行,望道未见而不忧力之不继,行焉未逮而不恤求之已劳,念不舍而变不迁,唯其无惰心也;其惟回也与!明敏不足恃,而笃志不可穷,吾非回其孰望哉!

【元典】

子谓颜渊。曰:“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

【译文】孔子评论颜回:“可惜啊!我只见他前进,没见他停止。”

【诸儒注疏】“进、止”二字,说见上章。颜子既死而孔子惜之,言其方进而未已也。

【理学讲评】昔颜渊既没,孔子追思而叹息说道:“惜乎颜氏之子!吾但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盖人或资禀有限,则欲进而不能,或立志不专,则进锐而退速。故能进为难,进而不止者为尤难。惟回之为学,真能勇往直前,惟日不足,必欲造乎精微纯粹之域而后已,吾未见其有止息也。夫进而不已,则其进未可量,虽至于圣人不难,而今不幸死矣!岂不深可惜乎?孔子深惜颜回,亦勉励门弟子深意义也。

【心学讲评】夫子于颜渊既没之后而追叹之曰:学安有止哉!以道,则益入而益深也;以心,则终身不可违而终食不可息也。能如是,则以至于圣,未可量矣。唯回然也,而惜乎其不终也。有闻也,而所发者又别矣;从事焉,而所守者又纯矣;吾见其进也。有善不伐,不自以为足也;在实若虚,不据以为安也;未见其止也。使其存焉,吾道其尽在回乎!而何之何进之未艾而遽没也!吾道其终无可据者乎!

【元典】

子曰:“苗而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

【译文】孔子说:“出了苗而不开花的情况是有的!开了花而不结果的情况也是有的!”

【诸儒注疏】谷之始生曰“苗”,吐华曰“秀”,成谷曰“实”。盖学而不至于成有如此者,是以君子贵自勉也。

【理学讲评】谷之始生叫做苗。吐花叫做秀。结粒叫做实。孔子说:“人之由始学而发达,由发达而成就,譬如谷之由苗而秀,由秀而实一般。然五谷虽为美种,苟培植灌溉之不至,则或但生苗而不开花秀发者有之矣,或虽开花秀发而不结实者有之矣。人有颖悟之资,从事于学而不能精进以发达其聪明,是亦苗而不秀者也。聪明虽已发达,而不能深造以至于成就,是亦秀而不实者也,岂不均可惜哉!”诚能戒始勤终怠之失,为功深力到之图,则进退不已,未有不底于成者,是在自勉而已矣!

【心学讲评】夫子以苗喻为学者曰:天质之良不可恃也,外着之美不可保也,其惟有其实,而体果肖其所生,用果副其所望者乎!今夫苗,种之美者矣,其美也,以其能吐华而见其荣也。苗之必秀,所可期也。夫不有不秀者乎?何以使其不能秀也?则摧残之于早者可念也。今夫苗而秀,荣之既见者矣,所以贵其秀者,以其能敛华而成其实也。秀之必实,所可冀也。夫不有不实者乎?何以使其不能实也?则陨落之于后者可畏也。苗而不秀,秀而不实,夫不亦理之或然而事之必有乎?观于苗,而可不念哉?从事于君子之途,以异于秭稗,而鄙陋不能自见,殆不秀之类也;驯习于《诗》《书》之美,以有其文采,而忠信不能立诚,殆不实之比也。名为学者,而遂可以自矜乎?吾为之惧矣。

【元典】

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译文】孔子说:“年轻人值得敬佩,怎知后代不如今人?四五十岁还默默无闻的人,就没什么前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