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儒注疏】孔子言后生年富力强,足以积学而有待,其势可畏,安知其将来不如我之今日乎?然或不能自勉,至于老而无闻,则不足畏矣。言此以警人,使及时勉学也。曾子曰:“五十而不以善闻,则不闻矣。”盖述此意。
尹氏曰:“少而不勉,老而无闻,则亦已矣。自少而进者,安知其不至于极乎?是可畏也。”
【理学讲评】后生是少年的人。畏是敬畏。闻是以善闻于人。孔子说:“后生的人,其势可畏。盖其年纪富盛,而为学有余日,精力强壮,而为学有余功。若能进而不止,则为圣为贤,皆未可量,安知其将来不如我之今日乎?此所以可畏也。然其可畏者,正以其他日之有进耳,若学力不加,蹉跎岁月,直到四十、五十之年,而尚不以善闻于人,则亦不足畏也已。”盖四十、五十乃君子道明德立,学有成效之时,于此而犹无可称,则终不免为庸人之归而已,又何足畏之有?可见人之进德修业,当在少壮之时,若少不加勉,则英锐之年,不可常保,迟暮之期,转眄而至。虽欲勉强向学,而年力已衰,非复向时之有得矣,悔之亦何及哉?古语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是以大禹惜寸阴,高宗务时敏,欲为圣帝明王者尤所当汲汲也。
【心学讲评】夫子曰:人而有志于君子之列,则当使人畏,而无使人狎。不可继之绝学,自我嗣之;不可成之功业,自我成之;而恶可狎也?则实可畏也。凡为后生者,天皆授以可为之资,而岁月无涯,日进焉,则不量其所至,伊可畏也。为之先生长者,闻道虽先于彼,而亦非一旦之得;来者能然,则安知其不如我之今日哉?唯至于四十矣,俄而五十矣,知焉而不精,行焉而不力,人之称之者,无善之可名也,则已往之时,皆利欲熏心,怠荒弛志之日,终于此而已矣,不足畏矣。若夫髦而好学者,必五十以前为之已成,而后生其不息之志,非四十以后所可奋兴于一旦也。而又何畏乎?呜呼!人至于不足畏,则虽智者容之,仁者闵之,而已有死之气矣。故曰:人莫悲于心死,而身死次之。
【元典】
子曰:“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与之言,能无说乎?绎之为贵。说而不绎,从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译文】孔子说:“合情合理的规劝,能不听从吗?改正了错误才是可贵;恭维赞扬的话语,能不令人高兴吗?分析了原因才是可贵。只高兴而不分析、只听从而不改正的人,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诸儒注疏】“法语”者,正言之也。“巽言”者,婉而道之也。“绎”,寻其绪也。法言人所敬惮,故必从;然不改,则面从而已。巽言无所乖忤,故必说;然不绎,则又不足以知其微意之所在也。
杨氏曰:“法言若孟子论行王政之类是也。巽言若其论好货、好色之类是也。语之而不达,距之而不受,犹之可也。其或喻焉,则尚庶几其能改、绎矣。从且说矣,而不改、绎焉,则是终不改,绎也已,虽圣人其如之何哉!”
【理学讲评】法语之言是直言规谏。改是改正。巽与之言是委曲开导。绎是寻思,末字解做无字。孔子说:“进言者固当因人而施,听言者必眼虚已而受,且如我见人有过,将直切的言语明白规正他,叫做法语之言。这样言语说得道理既明快,利害又激切,人之听之,必且肃然起敬,能不畏而从我乎?然不贵于徒从而已,必须因我之言,一一反求,有不是处,随即改下,不肯畏难苟安,这才是能受直言的人,所以可贵也。见人有过,将道理的言语委曲开导他,叫做巽与之言。这样的言语说得情意既婉转,词气又和平,人之听之,必且恍然有寤,能不说而受我乎?然不贵于待说而已,必须因我之言细细寻思,想我的微意所在,时常体贴玩味,这才是乐闻善言的人,所以可贵也。若一时喜说,而不能绎思其理,外面顺从而不能自乞讨其过,则虽正真规谏之论,日陈于前,委曲开导之语,日暮途穷接于耳,终不足以开其错迷,救其过失。我亦将奈之何哉?”盖人有不闻善言的,犹望其闻而能悟。今既顺从喜说,有挽回开导之机了,却依旧不能改绎,与不曾闻的一般,则虽言亦何益乎?所以说吾末如之何也已矣,亦深绝之词也。按孔子此言,乃人君听言之法。盖人臣进言最难,若过于切直,则危言激论,徒以干不测之威,若过于和缓,则微文隐语,无以动君上之听。是以圣帝明王,虚怀求谏,和颜色而受之。视法言则如良药,虽苦口而利于病,视巽言则如五谷,虽冲淡而味无穷,岂有不能改绎者乎?人主能如舜之好察迩言,如成汤之从谏弗,则盛德日新,而万世称圣矣。
【心学讲评】夫子穷不肖者之情以见教所不能施曰:君子之教无弃人,而有不能不弃之人,非但距谏者为然也。距谏者恶矣,而万一其有悟心,则可危言以警之,亦可因机而诱之。唯彼容容苟安之士,成乎其不痛不痒之习,而君子之教乃穷。
今夫志不足以自奋,则据法以立言,使之理诎而不得不从;乃非彼之能从也,法言可畏而不可议,不能不从也。乃贵其从之者何也?贵其改也。改而后不从以迹,从以心矣。斯君子所以贵有法言,为震动愚蒙之至教也。情不能以自兴,则柔巽而与语,使之歆动而不得不说也。非彼之能说也,巽言可亲而不可违,不能不说也。乃贵其说者何也?贵其绎也。绎而后知其可说,更有可说者矣。斯君子所以贵有巽言,为曲引痴迷之至教也。
君子之教人,止此二者而已。不知改者,以法言警之,不知绎者,以巽言诱之;或法言不效,则巽言之;巽言不入,则法言之;无非望其绎且改也。乃有身无心,而随语以生敬爱,知其爱我成我,而自限于不能,则但以说酬我之巽言,但以从逃我之法言。斯人也,谓之不受教,而已说已从也。然而从、说之后,惮于行而不舍其旧之所习知,强壮而仍童稚之陋,名为君子而效细人之偷,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曾不如力足距谏者之犹可施吾权教也。呜呼!颜涿邹,盗也,而夫子教之;宰予在言语之科,而拟之朽木粪土。故不痛不痒之人,不如死之久矣。’
【元典】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译文】孔子说:“三军可以剥夺主帅,匹夫不可剥夺志向。”
【诸儒注疏】侯氏曰:“三军之勇在人,匹夫之志在己。故帅可夺,而志不可夺;如可夺,则亦不足谓之志矣。”
【理学讲评】万二千五百人为军。大国则有三军。帅是主将。匹夫是一匹之夫,言其微也。孔子说:“人莫贵于立志,志苟能定,则主宰在我,天下莫之能夺,且以势之难夺者言之,今以三军之众,拥护一主将,若有不可犯者,然三军虽众,其勇在人。在人则势有时而不合,心有时而不齐。故能以智胜者,可以伐其谋,能以力胜者,可以挫其气。谋败气摧,则主将可擒矣,是至难夺者尚有可夺也。若乃一匹之夫,自持其志,势孤力独,似无难夺者。然匹夫虽微,其志在己,我自家所守要如此,虽千万人无所用其力,故欲困之以危辱,则不过屈其身耳,而心固不可回。欲临之以威武,则不过戕其生耳,而意固不可转,有终不得而夺之者矣。”夫以匹夫之志胜于三军之帅如此,则志之于人岂不大哉?所以为学而有志于圣贤,则便可以为圣贤,为君而有志于帝王,则便可以为帝王。盖其机在我,夫孰得而御之?是以君子贵立志也。
【心学讲评】夫子曰:今人挟一有为有守之心,乃为焉而不成,守焉而不固,则曰,人欲为而天夺之,我欲为而人夺之,无可如何,而初非我志也。夫使其可夺也,而尚谓之志哉?夫天下之可夺者,权不自己者。故三军之众,帅为之主,而或袭而取之,或诱而执之,而三军又已易主矣。盖藉众以立威,人不一心,而三军原无定主也矗带夫志,则志士仁人亦但匹夫耳,乃苟正其志,则豫定其所以为、所以守者,处其常而何如,处其变而何若。可成可败,可生可死,而初心无不可遂,则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孰得而夺之哉!是以君子唯尚志之为事,而无忧天人之不我佑助也。
【元典】
子曰:“衣敝绵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
【译文】孔子说:“穿着破旧衣服,与穿着狐皮貉皮衣服的人站在一起,而不感到惭愧的人,大概只有子路吧?
【诸儒注疏】“敝”,坏也。“缊”,枲着也。“袍”,衣有着者也,盖衣之贱者。“狐貉”,以狐貉之皮为裘,衣之贵者。子路之志如此,则能不以贫富动其心,而可以进于道矣,故夫子称之。
【理学讲评】衣是着衣。敝是坏。缊袍是絮麻的衣服,服之贱者。狐貉是二兽名,其皮可以为裘,乃服之贵者。由,是孔子弟子仲由。孔子说:“凡人不戚戚于处贫,则汲汲于求富。故贫富相形之标未有不动心者,若是身上穿着敝坏的缊袍与那穿着狐貉贵服的人并立,而其心恬然不以为耻,其惟仲由之为人也与?”盖仲由识见己进于高明,志趣不安于卑陋。
故能有以自重,而不动心于贫富之间如此。
【元典】
“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终身诵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译文】‘不嫉妒不贪婪,有何不好?’”子路终身记着这话。孔子知道后,又说:“这是应该做到的,怎值得满足?”
【诸儒注疏】“忮”,害也。“求”,贪也。“臧”,善也。言能不忮不求,则何为不善乎?此《卫风·雄雉》之诗,孔子引之以美子路也。吕氏曰:“贫与富交,强者必忮,弱者必求。”终身诵之,则自喜其能,而不复求进于道矣。故夫子复言此以警之。
谢氏曰:“耻恶衣恶食,学者之大病。善心不存,盖由于此。子路之志如此,其过人远矣。然以众人而能此,则可以为善矣。子路之贤,宜不止此。而终身诵之,则非所以进于日新也。故激而进之。”
【理学讲评】忮是妬忌的意思。求是贪求。臧字解做善字。孔子称许仲由,又引诗词证之说道:“卫风之诗有云:人之处世,若能于人无所忮忌,于物无所贪求,则其心无累,而人已咸得矣。将何所用而不善乎?若此诗者,仲由足以当之矣。”盖贫与富相形,强者必忮,弱者必求。今由也能不耻己之无,不慕人之有,则其无忮求之心可知,斯可以为善也已。然孔子以是许子路者,盖欲因是而益求其所未至也,乃子路则遂将这两句诗词常常讽咏,终身诵之,是自喜其能,而不复求进于道矣。故孔子又勉励之说:“道不容以易求,学不可以自足,这不忮不求,固是道理所在,然亦不过自守之一端耳。若论终身学问,自有广大高明,精微纯粹的道理,这诗人所言何足为善乎?汝当勉力进修,以求至于尽善之地可也。”昔子贡以无谄无骄为至,而夫子益之以乐而好礼,子路以不忮不求自足,而夫子抑之以何足以臧,皆取其所已能,而勉其所未至也。
【心学讲评】道极于善而已矣,而善岂易言哉!于不善之中而见有善者焉;即于善之中而见有不善者焉。唯操一不自足之心,以极研几之深,而推致于广大,则日进而未已者,终身由之而不尽也。
今夫贫富之际,固君子立身涉世之大端。于此而无以自居,则不善之积,自此而生。庸人之心,他无所用耻,而独于此以相形而有耻心。耻之,则强者嫉忌,弱者卑屈,身辱而与世忤,咎之府也。命志之始,在先去此耻心,而子路已优为之。故夫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相形而益见其不足,无可以不耻者存,而耻心生矣。乃能内不丧己,外不见物,而不以此为耻者,其由也与!夫苟以此为耻,劂因耻而致忿于人,则必忮;见可耻而致羡于人,则有求。不耻矣,则不忮矣,不求矣。《诗》不云乎:“不忮不求”,言乎其无耻之心也;“何用不臧”,言乎身与世之各得也。不忮则能惩忿,不求则能窒欲,而立身之本植矣。忿惩则怨不起,欲窒则辱不逮,而涉世之患,其可由此而免矣。由殆与《诗》言而相得乎!
夫子之称《诗》以赞由者,原从流俗之士沈溺于富贵之中,而见其立志之始能自拔以渐向于高明之域;而不谓子路之果于自信也。以是《诗》之言与己心相得,乐诵之,而期以终身诵之。然则以子路之可与知德,而仅同卫之思妇所以愿其君子自免于行役之中者,而遂谓天下之道在是乎?
夫子曰:甚矣,由之不知臧也!夫不忮不求,亦一道矣。自无道者之与世波靡,则见为道也。自君子之乐夫知命而安土敦仁者视之,则亦百尔君子苟自拔于流俗之道也,而何足以臧乎!从贫富之中而不忮焉,可以消富者之忌,而不可以平天下之情;从贫富之中而不求焉,可以免富贵之辱,而不可以处万物之上。吾恐以道义自居,而信道义以与世相亢也,则亦忮焉,而道义成乎偏激之意气;以功名自任,而有求于世以着其功名也,则亦求焉,而功名成乎徇时之学术。立心已隘,而忧患之来,即名节亦莫能成其大正。由也而恃此,吾恐其以不臧终也。吾之言,以望由之进,而岂望其止哉!盖不以贫为耻者,入道之始事。而研几之深,乃以乐天,见道之广,乃以安土。君子终日由之,而以处忧患之世,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非好学深思者,固不足以知其所至也。
【元典】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译文】孔子说:“天冷时,才知道松柏最后凋谢。”
【诸儒注疏】范氏曰:“小人之在治世,或与君子无异。惟临利害。遇事变,然后君子之所守可见也。”谢氏曰:“士穷见节义,世乱识忠臣。欲学者必周于德。”
【理学讲评】岁寒是岁暮之时,天气寒冷。彤是凋零。孔子有感于当时风俗颓靡,思见特立之君子,故比喻发叹以励学者,说道:“春夏和暖之时,万物长养,草木无不畅茂,松柏也不过如此,未见其刚坚有操也。惟当隆冬岁暮之时,寒风凛冽,生意憔悴,草木无不萎死零落者。而松柏乃独挺然苍秀,不必其常。到这时候,然后知其有孤特之节,不与众草而俱凋也。”盖治平之世,人皆相安于无事,小人或与君子无异,至于遇事变、临利害,则或因祸患而屈身,或因困穷而改节,于是偷生背义,尽丧其生平者多矣。独君子挺然自持,不变其旧。威武不能挫其志,死生不能动其心,就是那后凋的松柏一般。所以说士穷见节义,世乱识忠臣,必至此而后知也。知松柏之后凋,则虽春夏之时,亦不可等松柏于他物。知君子之有守,则虽治平之世,亦不可视君子如常人。如必待有事,然后思得君子而用之,岂不晚哉?
【心学讲评】夫子当岁寒见松柏而有所感曰:夫此蔚然茂矣而不改柯易叶者,惟松柏也哉!乃向者卉木方荣之时,松柏未能与之争盛也。即在林树微落之际,松柏亦未见其有专美也。今岁而寒矣,然后知百卉凋而此不凋,松柏即有或凋之时,而不与众木同凋。知之不早,而可以知者,非在岁寒也。惟其为松柏而寒自不能凋之,则所以保合生理而养其凝定之质者,正不必为岁寒计,而自能不屈于岁寒。特知之者至岁寒而始知耳。夫子此言,可以表志士仁人之节,可以示知人任重之方,可以着君子畜德立本之学,可以通天下吉凶险阻之故。一感物而众理具焉,存乎人之善体之而已。
【元典】
子曰:“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译文】孔子说:“明智的人不会迷惑,仁爱的人不会忧愁,勇敢的人不会害怕。”
【诸儒注疏】明足以烛理,故不惑;理足以胜私,故不忧;气足以配道义,故不惧。此学之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