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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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论语子罕篇(6)

【理学讲评】惑是疑惑。忧是忧患。惧是恐惧。孔子说:“人之不免有疑惑者,凡以见理不明故事片也。惟夫智者,平日把天下的道理都讲究研穷,明白透彻于心。故事物之来,其是非可否、隐微曲折,无不洞达分晓,便是疑难的事情,巧诈的言语了一毫眩乱他不得,何惑之有?人之不能无忧患者,凡以私心为累故也。惟夫仁者克己复礼,涵养纯熟,浑然天理之公,绝无私欲之累,故能顺理安行,心广体胖,外慕之念不萌,忧戚之心自泯,便是贫贱、夷狄、患难,一切拂意之事临于吾前,也安然素位而行,无入而不自得,何忧之有?人之不免于恐惧者,凡以正气不充,不足以配道义故也。惟夫勇者,直养此气,至大至刚,浩然塞于天地之间。故能执守坚定,不可屈挠。遇事奋发果敢,当行便行,当断便断,有始有终,略无逡巡畏缩之意。便是利害切身,毁誉乱真,也一毫摧沮他不得,何惧之有?”盖智、仁、勇三者,乃天下之达德,学者之修己,帝王之治天下国家,皆本于此,故智至于不惑,然后足以照临四海;仁至于不忧,然后足以并包九有,勇至于不惧,然后足以裁决万机。欲学为帝王者,可不勉哉?

【心学讲评】夫子曰:君子期于德之成耳,无所患于天下也。天下众论纷纭,而得失无据,世故多变,而善败难期。凶危难免,而仓猝相投。此学者所以不能必有从心之乐,而恐德之不终也。虽然,岂患此哉!

不以私意蔽其聪明,而深之以学问以求知也。澄之渐清,扩之渐广,以至于理无不明,则成乎智矣。既成乎智者,则是者知其所以是,非者知其所以非,划然可否之两途,议论虽繁,而不出乎此,其可以折衷群言,而事理之繁皆有条而不紊,夫何疑焉?不以私欲牿其生理,而养之以和平以求仁也。守之渐定,成之渐纯,以至于土无不安,则成乎仁矣。既成乎仁者,则得而安于其得,丧而安于其丧,粹然自足之。

一心,后获不谋,而但全其性,其可以出入穷通,而物情之异使潜消而自化,夫何虑焉?不以利害馁其气,而配之以道义以养勇也。持之既坚,充之益壮,以至于情无所挠则成乎勇矣。既成乎勇者,则进以不避乎艰难,退以不惊乎生死,浩然必伸之素志,直方足恃,而何歉乎!彼其可以独立不变,而患难之至直付之坦然,夫何怯焉?呜呼!尽天下之可惑、可忧、可惧者,曾不足以动其心,此疑有不可测之神明,而自智者、仁者、勇者视之,因其固然而已矣。而特非诚仁、诚智、诚勇,则傀得饱失于忧虞险阻之中,而莫能必也。是以君子贵乎立诚。

【元典】

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

【译文】孔子说:“共同学习,不一定能共同进步;共同进步,不一定能共同创业;共同创业,不一定能共同开拓。”

【诸儒注疏】“可与”者,言其可与共为此事也。程子曰:“可与共学,知所以求之也;可与适道,知所往也;可与立者,笃志固执而不变也。权,称锤也,所以称物而知轻重者也。可与权,谓能权轻重,使合义也。”

杨氏曰:“知为己,则可与共学矣;学足以明善,然后可与适道;信道笃,然后可与立;知时措之宜,然后可与权。”洪氏曰:“‘易’九卦终于“巽”以行权。权者圣人之大用。未能立而言权,犹人未能立而欲行,鲜不仆矣。”程子曰:“汉儒以反经合道为权,故有权变权术之论,皆非也。权只是经也。自汉以下无人识‘权’字。”愚按:先儒误以此章连下文“偏其反而”为一章,故有反经合道之说。程子非之,是矣。然以孟子“嫂溺援之以手”之义推之,则权与经亦当有辨。

【理学讲评】可与,是说可与同为此事。适字解做往字。适道是向道而行。立,是有执持的意思。权是秤锤,所以称物之轻重者。学至乎圣人,则能随时应变,而不胶于一定,就如秤锤之称物一般,所以谓之权。孔子说:“人之造诣各有高下,君子亦当随其高下而与之,不可诬其所未至也。如人能有志向上,而不安于自谟,斯固可与共学矣,然学必以道为准的,为学而不知求道,则亦徒学而已。那初学的人识见未定,能必其一心向道,而不为他歧之所惑乎?故可与共学者未可遽与之适道也。若能向道而行,不为他歧所惑,斯固可与适道矣。然学以践履为实地,必须躬行有得,才能有所执持,那适道的人,执德未固,能必其卓然自守,而不为外诱之所夺乎?故可与适道者,未可遽与之立也,若能卓然自守,不为外诱所夺,斯固可与立矣。然应事接物,都各有当然的道理,惟圣人一理浑然,泛应曲当,各适其轻重之宜。那能立的人,守而未化,能必其圆活变通,而适时措之宜乎?故可与立者未可遽与之权也。”夫道以通权为极,学者固不容以躐等而进。而学必至于能权,然后可以裁制万变而为学之成也。况人君一日万机,要使裁决区处各得其当,尤不可不知权。然必平素讲求,时常体认,使义理明白,识见融通,乃可以称量事物之轻重,而无有差失。然则学问之功,岂可忽哉?

【心学讲评】夫子曰:凡有志于学者,皆可期以合道之体、尽道之用也,而正未易言矣。明其所已至,与其所未至,则学者尚无躐等以失其所守;而与之同学者,抑可无过许而徒为彼损哉!有学者,有适道者,有立者,有权者,进修之益本无方也。吾所期于天下,岂不欲其极致乎大用,使事理之各得其宜而无执一之弊哉?方与之共学,即已学为圣人之事,原不期之以小成。圣人之大用,亦但在所学之中,而非有神变不测之机。然由序而渐进,则心与道相遇之浅深,固自然之数也。

不屑俗学,不尚异端,顺先王《诗》《书》礼乐而服习焉,此吾党之士也,可与共学矣。乃引所学而以之服躬,由其学而思见诸行,斯可与适道。此其学者未知其能以道为必由,而日用之循乎此否也,未可遽许之也。以身体道,而遵道以行,则虽或得或失,而要不可谓非适道者也。乃既无以信其有得而无失,则言有物,行有恒,立乎不易之方而不为物欲所乱,以不保其所适之正,末可知也,而能遽许之立乎?动必以礼,而志无所迁,则虽轻重失宜,缓急失序,而要不可谓之非立者也。乃既无以见其时措之咸宜,则称物而施,因时而审,行乎万殊之途而不为典要之守,以随所遇而无不可立,未可知也,可遂能许之权乎?夫可与权者,亦岂真有不可知之变化哉?亦但道之所必然,而学之所可及焉者也。而非由其所立而择义之精,取舍不差于毫发,存仁之熟,而从违一顺其自然,固未足以与于斯也。

故君子以人皆可以为圣,于其定志于学之初,而即望其有穷神达化之功。至于义精仁熟之大用,则不敢轻以许人,恐其趋向之未定,自守之未贞,且侈言神妙,而流于无忌惮之小人,诚慎之也。而学者其可以见许于君子而遂足乎哉!

【元典】

“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译文】有一首诗这样说:“唐棣开花,翩翩摇摆,我能不思念吗?只是离得太远了。”孔子说:“不是真的思念,如果真的思念,再远又有什么关系?”

【诸儒注疏】“唐棣”,郁李也。“偏”,《晋书》作翩。然则“反”亦当与“翻”同,言华之摇动也。“而”,语助也。此逸《诗》也,于六义属兴,上两句无意义,但以起下两句之辞耳。其所谓“尔”,亦不知其何所指也。夫子借其言而反之,盖前篇“仁远乎哉”之意。

【理学讲评】唐棣即今之郁李。偏字当作翩翩然的翩字。反字当作翻字,都是摇动的模样。这四句诗不在三百篇中。盖孔子删计时已去此一章,故谓之逸诗也。昔诗人托物起兴说道:“我观唐棣之花,翩翩然摇动于春风煽和之时,因此感触,睹物怀人,岂不惟尔思念乎?”但所居之室到相去隔远,不可得而见耳!夫诗人之所思者,固未知其所指何在?孔子遂借其词而反之说道:“天下之事不患其难致,而患其不求。今诗之所言,既云思之,而复以室远为患者,是殆未之思耳。若果有心以思之,则求之而即得,欲之而即至,夫何远之有哉?如诚心以思贤,则虽在千古之前,万里之远,而精神之所感孚,自有潜通而冥会者,何病于时势之相隔乎?如诚心以思道,则其理虽极其精微,至为玄远,而吾之心力既到,自有豁然而贯通者,何病于扦格之难入乎?”这是孔子借诗词以勉人之意。然人心至灵,思在于善则为善固不难,思在于恶则为恶亦甚易。故先儒言,哲人知几,诚之于思,学者又不可不审察于念虑之萌也。

【心学讲评】道之所自建,原因人之心思而生。心之有思,因以见事物之有理,非天建地设,有一不可至之境,役人之心以求之也。道因心立,故圣人之所知所能,夫妇可以与焉;古人之已知已能,今人可以得焉。而言道者分心与道为两境,遂若有寥廓不相及之势,故夫子因读诗而正之。诗云“唐棣之华,偏其反而。”睹物态之留连,以生其有求不得之情,因而曰:“岂不尔思,室是远而。”若远而思之无益者然。夫曰“岂不尔思”,则谓人之疑其不思也,是必有不自信其思者在。曰“室是远而”,亦聊以解其不思之咎而自慰耳。

夫子曰:吾于此而知其未之思矣,可以岂不思而遂谓思乎?未尝忘之,而亦未尝笃念之;思而幸得则思止,思而不得而思亦止矣。极人心之所可用,‘以竭致于所求知求得之中,无绪之中而求其绪,无实之境而求其实者,岂若是乎!若夫所欲思者则以实求之,何远之有哉!

色者盈吾目也;声者盈吾耳也;忠孝吾君父也;信果吾言行也;四海之广,老幼之积也;千古之遥,纲常伦理之所经也;思之而皆有如取如携之利,思之而皆有可为可守之常,而何何云远也!室虽远而人不远,故古人可以尚友,千里可以同堂。人与人思形而且然,而况道乎!是《诗》也,未可以尽心理之致者也,删之可也。

【心理穿梭】程子云:“意发而当,即是理也;发而不当,是私意也。”胡氏云:“意不可以孤行,必根于理。”皆精审允当之语。而微言引伸,则在读者之善通;不然,则胡不云无私而云“毋意”邪?此既显然。但此言意之即不可有,而《大学》云“诚其意”,则又似一笃实其意,而不待于拣择。然则此之言意,与《大学》之言意,固有别矣。而统言意,则又未见其别也。

盖均之意也,而《大学》云“其身”、“其心”、“其意”、“其知”,四“其”字俱指“古之欲明明德者”而言;而“其意”“其知”二“其”字,又微有别。身兼修与未修,故言修,修者节其过也。心兼正与不正,故言正,正者防其邪也。意已无邪,故言诚;知己无过,故言致。诚者即此而实之,致者即此而充之也。则其云“其意”者,为正心者言之。欲正其心者之意,已远于私,则不复忧其发之不中于理,而特恐其介于动者之不笃耳。则凡言意,不可遽言诚,而特欲正其心者之意则当诚也。

盖漫然因事而起,欲有所为者曰意;而正其心者,存养有本,因事而发,欲有所为者,亦可云意。自其欲有所为者则同,而其有本、无本也则异。意因心之所正,无恶于志,如日与火之有光焰,此非人所得与,而唯明明德者则然。故《大学》必云“诚其意”,而不可但云诚意。

假令非正心所发之意,有好而即如好好色,有恶而即如恶恶臭,则王安石之好吕惠卿,牛僧孺之恶李德裕,其迷而不复,亦未尝不如好好色、恶恶臭,而要亦为意、为必、为固、为我而已矣,岂足道哉?

意生于已正之心,则因事而名之曰意;而实则心也,志也,心之发用而志之见功也,可云“其意”而不可云意也。今此言“子绝四”而云“毋意”者,新安所云“以常人之私欲细分之,有此四者”是已。

因常人之有,而见夫子之绝,则此意为常人而言,而为意之统词。统常人而言,则其为漫然因事欲有所为者,亦明矣。既为漫然因事欲有所为,则不问其为是为非,俱如雷龙之火,乘阴虚动而妄发,不可必出于私,而固不可有矣。知此,则但言意可无言私,而但于孤行与有本察之,则晓然矣。

朱子因释氏有破除知见之说,恐后学不察,误引圣言以证彼教,故以“无知”为谦词。实则圣人之言,虽温厚不矜,而亦非故自损抑,谓人当有知而己无之也。道明斯行,则知岂可无?然此自对世人疑夫子有知者而言,则圣人无所不知而谓之有知,可乎?

以圣人无所不知而谓之有知,此正堕释氏家言,及陆子静顿悟之说。盖人疑圣为有知者,谓无所不知者其枝叶,而必有知为之本也。异端行无本而知有本,故举一废百。圣人行有本而知无本,诚则明矣。固有此理,则因是见知;而一切物理现前者,又因天下之诚有是事,则诚有此理,而无不可见:所谓叩两端而竭也。若古今名物象数,虽圣人亦只是畜积得日新富有耳。此与帝王之富,但因天下之财,自无与敌一例。

若释氏,则如俗说聚宝盆相似,只一秘密妙悟,心花顿开。抛下者金山粟海,蓦地寻去,既万万于事理无当,即使偶尔弋获,而圣人如勤耕多粟,彼犹奸富者之安坐不劳,“五斗十年三十担”,祸患之来无日矣。世人因不能如圣人之叩两端而竭,便疑圣人有一聚宝盆在,故夫子洞开心胸以教之,而岂但为自谦之词!

缘颜渊无上事而发此叹,遂启后学无限狐疑。如实思之,真是镂空画火。“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此是何物事?莫有一个道,离了自己,却在眼前闪闪烁烁,刁刁蹬蹬,颜子却要捉着他不能够?在释氏说“不得触,不得背,金刚圈,棘栗蓬,离钩三寸,十石油麻”,正是这话。仔细思之,作甚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