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儒注疏】曰:“于我殡。”朋友以义合,死无所归,不得不殡。朋友有遭财建义,故量车马超重,不拜。祭肉则拜者,敬其祖考,同手已亲也。此一节,记孔孚爽朋友迄义。
【理学讲评】这一章是记孔子交朋友之义。门人记说:朋友五伦之一,遇死丧而能收之,人情所难也。夫子于朋友不幸而死,别无亲属可以依归者,即自任说,当于我而殡殓之,盖不忍其暴露而转于沟壑也。至若朋友有通财之义,常情鲜有不以物为轻重者。夫子于朋友所馈之物,虽是车马之重,若非祭祀的胙肉,则以直受而不拜。盖必祭肉,然后拜者,敬其祖考同于己亲,非车马所得比也。此可见圣人之交朋友,一于道义。义所当殡而殡,不以凶为嫌,义所不当拜而不拜,不以财为重也。
【心学讲评】友道之丧也,唯利伤之也。麦以必合,而一念计利,则义遂隐而情亦衰。在已之乎则私之,在人则以利为重,唯圣人之心纯乎义,而无私毫计利之心;故坦然以交于朋友而无疑。已之有室,见为已有,则生死之际县城有所忌。夫子于朋友之死不于其乡而于鲁者,无所归其尸,则曰“于我殡”。以已之室为朋友之室,则生可以处,死固可以殡矣。朋友之馈,虽车马之重,而自非祭肉之敬其先人之赐必拜也,则他更不拜而受之。以朋友之财即已之财,在我者可通于彼,在彼者即可通于我,而何拜之有!盖圣人大道为公,不见利之为己利,而义与己同者,尤不见有形骸之隔,故忘物我以义相成有如此。
【元典】
寝不尸。居不容。
【译文】睡觉时不要直挺着象死人,在家闲住时不要象正式场合那样严肃。
【诸儒注疏】“尸”谓偃卧似死人也。“居”,居家。“容”,容仪。范氏曰:“寝不尸,非恶其类于死也。惰慢之气不设于身体,虽舒布其四体;而赤未尝肆耳。居不容,非惰也,但不若奉祀见宾客而已,‘申申’‘夭夭’是也。”
【理学讲评】这一章是记孔子容貌变于平时之事。尸是偃卧如尸。居是私居。容是容仪。门人记说:夫子心存庄敬,无一毫惰慢之气。虽寝处之时,亦自收敛,未尝偃卧如尸也,承祭见宾,乃修容仪。如私居之时,是申申夭夭,安舒自在,而不为容仪也。盖寝而尸,则过于肆,居而容则过于拘。夫子不然,所以为有道之气象也。
【元典】
见其衰者,虽狎,必变。见冕者与瞽者,虽亵,必以貌。
【译文】见穿丧服的人,即使再亲密,也一定要严肃;见穿官服的人和盲人,即使再熟悉,也一定要有礼貌。
【诸儒注疏】“狎”,谓素亲狎。“亵”,谓燕见。“貌”,谓礼貌。余见前篇。
【理学讲评】狎是平素亲近的人。变是变色。亵是私见。貌是礼貌。夫子见有丧而服齐衰的人,虽素所亲狎,必变色以待之。见冠冕有爵的人与无目的人,虽私居燕见,必加之以礼貌。盖有丧之人,所当哀怜;有爵之人,所当尊敬。无目之人,人每因其不见而忽之,不加礼貌,而圣人待之各中其节如此。
【元典】凶服者,式之。式负版者。
【译文】在车上遇到送殡的人,一定身体前倾表示同情,遇见背负版图的人也一样。
【诸儒注疏】“式”,车前横木。有所敬,则俯而凭之。“负版”;持邦国图籍者。
【理学讲评】凶服是丧服。古人乘车时,遇有所敬,则俯而凭于车前之横木,这叫做式。版是户口人民的版籍,如今之黄册一般。夫子或在车中,见有穿着凶服的,便恻然不宁而为之式,亦所以哀有丧也,见有负着版籍的,便肃然起敬而为之式,盖所以重民数也。
【元典】
有盛馔。必变色而作。迅雷,风烈,必变。
【译文】在重大宴席上,一定表情严肃致谢;遇到打响雷、刮大风,一定表情严肃表示对天的敬畏。
【诸儒注疏】敬主人建礼,非以其馔也。“迅”,疾也。“烈”,猛也。“必爽”者,所以敬天之怒。《记》曰:“若有疾风。迅雷,甚雨,则必变;虽夜必兴,衣服冠而坐。”
【理学讲评】盛馔是肴馔丰盛。作是起。迅是疾。烈是猛。夫子当宴享之时,见主人肴馔丰盛,则必变色而起,以致其敬。盖馔为己设,所以答其礼也。遇前疾雷猛风,则必变色改容,惕然恐惧,盖畏天之威,不敢逸豫也。夫圣人一动容之间,皆各攸当如此。至如负版必式,则知邦本之当重;风雷必变则知天威之当畏。尤治道君德所关,读者不可以为细事而忽之也。
【元典】
升车,必正立执绥。车中不内顾,不疾言,不亲指。
【译文】上车时,一定先站直,然后拉着扶手上车,在车中,不回头,不急切说话,不指指划划。
【诸儒注疏】“绥”,挽以上车之索也。范氏曰:“正立执绥,则。心体无不正,而诚意肃恭矣。盖君子庄敬无所不在,升车则见于此也。“内顾”,回视也。《礼》曰:“顾不过毂”, 三者皆失容,且惑人。此一节记孔子升车之容。
【理学讲评】这一章是记孔子升车之容。绥是六辔之总索。内顾是回看。疾是急遽。亲指是以手指物。门人记说:升车者必立而执绥,但人情容易忽略,或至偏倚。若夫子之升车,亦必庄敬严肃,正立执绥,而无所偏倚焉。其在车中,则瞻视有常,不回头观看。言语必慎,不急遽发言。手容必恭,不以手指物。盖三者不但失己之容仪,且足以惑人之视听。故夫子谨之如此。
【心学讲评】夫子之在车中,有其常度焉。非安车之以逸老,兵车之以即戎,则在国中然也,即驾而之四方,亦无不然也。乘车以尊君子也,非使即安也。御者能不失其马之正,而倾欹之忧,乘者与有得失焉;既不可委靡以致危,抑不可习为轻捷之客而失正人之度。夫子于升车之始,援绥以登,而立于车中,无论其行其止,立必正也。绥不弛于手,以随其陟降,而立恒定也。车中之所顾者,前视可远,而左右不过于毂。若内而返顾,则身亦荡,而车不定矣。车中或有所言,徐而言之,御右之情不遽,而路人亦不骇也,不疾言也。或望远而有所谓雾以其方学天耳御者可代为指也,则犬之瞻视不惑,而身容亦肃也。斯乃君子之在车,所以驰四方而无覆绩之忧起人敬畏而不敢狎也。
【元典】
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曰:“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子路共之。三嗅而作。
【译文】孔子郊游,看见野鸡飞翔一阵后停在树上,孔子神情一变,说:“山脊上的野鸡啊,时运好啊!时运好!”子路向它们拱拱手,野鸡长叫几声飞走了。
【诸儒注疏】言鸟见人之颜色不善,则飞去,回翔审视而后下止人之见几而作,审择所处,亦当如此。然此上下必有阙文矣。
邢氏曰:“‘梁’,桥也。‘时哉’,言雉之饮啄得其时。子路不达,为时物而共具之。孔子不食,三嗅其气而起。”晁氏曰:“《石经》‘嗅’,作‘戛’谓雉鸣也刘聘君曰:“‘嗅’当作‘臭’,古阗反,张两翅也。见《尔雅》。””愚按:如后两说则,‘共’字当为拱执之义。然此必有阙文,不可强为之说。姑记所闻,以俟知者。
【理学讲评】举是飞起。翔是回翔。集是栖止。山梁是山脊。雉是野鸡。时是饮啄得时。
【心学讲评】凡所记夫子之言语、容貌、居处、服食、应接之道,几乎备矣。以要言之,时而已矣。当其可之谓时,而时之能成宜也,有说焉。任心而游,因性;商动,而无随事随物临几加谨之功,则其疏也多矣。若待其时至而加谨,事物之至也,俄顷之间,而踌躇却虑以求其不失,则早巳失之于几先,而‘后图无以救过;即可以救过,而已晚矣。故无微不慎者,不息之诚,不恃一致之守,而于事物方至之顷,择善以精而利其用;而立诚以豫,则不待事机之迫,而有曲成之妙,事物一接而即应以宜。此天道之所以神,而见之物化者,有灵蠢得失之异焉。‘通物之理,则合天之道,圣之所以时也。
【心理穿梭】说圣人言语容色皆中礼处,唯朱子及庆源之论得之。龟山下语,极乎高玄,亦向虚空打之绕耳。孟子曰“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也”,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之谓。德盛而至,无所不用其极,如日月之明,容光必照。固不可云日月之明,察察然入一隙而施其照;而亦不可谓高悬于天,不施一照,而容光自曜也。
庆源“细密近实”四字,道得圣人全体大用正着。其云“实”者,即朱子“身上迸出来”之意;其云“密”者,即朱子“做得甚分晓”之意。
学者切忌将圣人作一了百了理会。中庸说“聪明睿知”,必兼“宽裕温柔”等十六种天德,方见天下之理皆诚,而至圣之心无不诚。密斯实,实斯诚也。
一了百了,唯释氏作此言。只一时大彻大悟,向后便作一条自练去,磕着撞着,无非妙道。所以他到烂漫时,便道“事事无碍”,即其所甚戒之淫杀酒肉,而亦有公然为之者。其端既乱,委自不清。细究其说,亦惠子尺棰之旨尔。只此便终日用之而不穷,故其言曰“元来黄檗佛法无多子。”
圣贤天德王道,一诚而为物之终始者,何尝如是!使盛德在中,而动容周旋,自然不劳而咸宜于外,则《乡党》一篇,直是仙人手中扇,不消如此说得委悉矣。孔门诸弟子,为万世学圣者如此留心写出,乃舍此而欲求之自然,求之玄妙,亦大负昔人苦心矣。《易》谓“天地不与圣人同忧”,又云“天地设位,圣人成能”,那有拈槌竖拂、大用应机、如如不动一种狂邪见解!龟山早已中其毒而不自知矣。
圣人只是一实,亦只是一密;于义但精,于仁但熟,到用时,须与他一段壹宴勉勉在。且如“色恶不食,臭恶不食”,而藉云自然,非出有心,则天下之好洁而择食者,亦自然不食,而非有所勉。正当于此处,拣取分别。故知说玄说妙者,反堕浅陋。如佛氏说清净,说极乐,到底不过一莲花心、金银楼阁而已。故吾愿言圣人者,勿拾彼之唾余也。
“使摈”“执圭”两条,晁氏以孔子仕鲁四年之内无列国之交,疑非孔子已然之事,但尝言其礼如此。晁氏所据,《春秋》之所书耳。乃《春秋》之纪邦交,非君与贵大夫,不登于史册。以孔子之位言之,固不可据《春秋》为证。
乃双峰因晁氏十三年适齐之讹,以折晁说,亦未足以折晁之非。双峰云:“夫子摈聘时,弟子随从,见而记之。”乃令孔子衔命出使,则所与俱行者,必其家臣,而非弟子。即或原思之属,得以官从,而当礼行之际,自非介旅,谁得阑入诸侯之庙廷哉?其在摈也,既不容弟子之随从;即或从焉,亦不得杂遝于宾主之间,恣其属目。弟子而已仕也,则各有官守矣。如其未仕,岂容以庶人而慑足侧目于公门,如观倡优之排场者?而夫子抑胡听之而不禁邪?
足知双峰之言,草野倨侮,自不如晁氏之审。但寻绎事理,可信其然,不必以邦交之有无为征耳。
衣服、饮食二节,亦须自圣人之德,愈细愈密、愈近愈实上寻取,方有入处。朱子天理人欲之说,但于已然上见圣德,而未于当然处见圣功。使然,但云“大德敦化”已足,而何以必云“小德川流,天地之所以为大”哉?仲虺云:“以义制事,以礼制心。”义是心中见得宜处,以之制事;礼乃事物当然之节文,以之制心:此是内外交相养之道。固不可云以义制心,以礼制事。以礼制事,则礼外矣;以义制心,则义又外矣。若但于可食、不可食上,分得天理、人欲分明,则以礼制事之谓,饮食亦在外而非内矣此正与圣学相反。
朱子又云:“口腹之人,不时也食,不正也食,失饪也食,便都是人欲。”此其说愈疏。世自有一种忒煞高简之士,将衣食作没紧要关切看,便只胡乱去。如王介甫之虱缘须而不知,苏子瞻在岭外,食汤饼不顾粗粝。将他说作人欲,甚则名之为口腹之人,固必不可,只是天理上欠缺耳。
乃于此处检点天理,令无欠缺,也急切难分晓在。如鱼馁肉败,那些见得天理上必不当食?无已,则伤生之说尽之矣。卫生固理也,而举食中之天理,尽之于卫生,则亦褊甚。到此,却须彻根彻底,见得圣人正衣服、慎饮食一段静存动察、极密极实之功,所谓“致中和”者,即此便在,方于作圣之功,得门而入。
盖不正之服食,始以不正之心,失其本然之节,胡乱衣之、食之,此内不能制外也。迨其衣不正之衣而心随以荡,食不正之食而心随以迁,此外不能养内也。内外交养,缺一边则不足以见圣。且如今人衣红紫绮丽之服,此心便随他靡靡摇摇去;衣葛而无所表出,此心便栩栩轩轩去。即此推之,凡服之不衷者,皆足以生人骄奢僭忒之心;服之不盛者,皆足以生人苟且猥下之心。况于食之于人,乃以生气,气清则理晰,气浊则理隐,气充则义立,气馁则义丧:诸能使气浊而不充者,岂但伤生,而抑以戕性矣。
圣人敬其身以建中和之极,故曰:“以天产作阴德,以中礼防之;以地产作阳德,以和乐防之。”中和养其气,而礼乐亦报焉,交相成也。故天子齐则食玉以交于明禋,行以佩玉为节,在车以和鸾为节,则志不慆,而忠信笃敬乃常在目。然则一服之失宜,一食之不当,于圣人气体中,便有三辰失轨、山崩川竭之意。学者未能从事于“无不敬,俨若思”之功,便“清明在躬,志气如神”,则不足以见之尔。
膏粱之子,衣锦纨,食甘脆,则情必柔弱。田野之夫,衣草木,食藜藿,则气必戆鄙。故夫子之容色言动,施之于上下亲疏而中其等者,以吾心之宜制事也;饮食衣服,必期于正而远其卤莽者,以事物之宜养心也。内外交相养而无有忒者,圣功也。内外得所养而自不忒者,圣德也。故庆源以为圣学之正传,其旨微矣。
呜呼!以此为言,世之说玄说妙者,应且笑其舍本而徇末;乃彼之所谓玄妙者,亦非愚之所敢知也。
以迅雷风烈为天之怒,亦从影响上捉摸,几与小说家电为天笑之诞说,同一鄙猥。张子《正蒙》中说得分明,不容到此又胡乱去。
《诗》云“敬天之怒”,天之怒从何察识,亦即此民心、国势见之耳。喜事赏,怒事罚。“上帝板板,下民卒瘅”,天之罚也,即天之怒也。若雷之迅、风之烈,未必其为灾害于人物,而且以启蛰而吹枯,何得妄相猜卜为天之怒哉?
雷不必迅,迅则阴之拒阳已激,而阳之疾出无择者也。风不宜烈,烈则虚者已虚而吸之迫,实者已实而施之骤也。只此是阴阳不和平处,天亦乘于不容已之势而然。如人之有疾,呼号似怒,而因气之不和,岂关怒哉?
阴阳不和,其始必有以感之,其继则抑必有以受之者。夫子以天自处,而以裁成、辅相为己事,故不得不自省所感者之或在吾身,而防夫不和之受,将为性情气体之伤。由其心之纯于天德而不息,故遇变则反求诸己而不安耳。从此思之,乃于理事不悖。
《尔雅》言“鹊,鹏丑,其飞羽嵏”谓竦翅上下,一收一张也;“鸢,乌丑,其飞翔”, 谓运翅回翔也;“鹰,隼丑,其飞晕”,谓布翅晕晕然疾也。今观雉之飞,但忽然竦翅,一直冲过陇间,便落草中,差可谓“羽嵏”,而何尝有所谓运回翔而后集者哉?雌雉之在山梁,夫子、子路交至乎其侧而犹不去,则又岂“色斯举矣”之谓?新安云“色举、翔集,即谓雉也”,亦不审之甚矣!
“时哉”云者,非赞雉也,以警雉也。鸟之知时者,“色斯举矣,翔而后集”。今两人至乎其前,而犹立乎山梁,时已迫矣,过此则成禽矣。古称雉为耿介之禽,守死不移,知常而不知变,故夫子以翔鸟之义警之,徒然介立而不知几,难乎免矣。人之拱己而始三嗅以作,何其钝也!
然此亦圣人观物之一意而已,非谓色举、翔集,便可与圣人之“时中”同一作用。西山以孔子去鲁、卫,伯夷就养文王比之,则大悖矣。有雉之介,而后当进以翔鸟之几。如其为翔鸟也,则又何足道哉!冯道之于君臣,杨畏之于朋友,占风望气,以趋利而避害,乌鸢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