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苦夜吟
徐常在搬到了寿安宫,她才三十刚出头,可是只有青灯古佛常伴了,她没有儿女,因此也没人会接她出去,这孤零零的一人将在这里度过,无聊将伴着她。竟然有人为她送来了腊八粥,让她感到吃惊,在这宫里太多人讲究实际,所以好奇的心让她想去看看,也许能巴结个有用的人,至少在这宫里可以得到照顾,就是有什么事都叫得应。小宫女都说是新帝的妾侍钱格格为每位皇额娘送的,有人也说这位格格倒会笼络人,但是谁都明白,其实这里的人已经是隔日黄花了,就是抱怨也没人理会了。
到了格格住的咸福宫,宫门口的宫女说格格累了,今天身子不爽,正歇着。不管徐常在怎么说,管门的宫女就不让进。徐常在只好走。只听那些宫女在后面说:“你瞧今个巴结的来了不少,要不是万岁爷关照,我们巴不得他们都进去。”“格格是真病了吗?怎么没见御医来?”“格格生不生病不是主要的,但是今早格格回来脸色是不好,也许昨天熬粥累的。”
“别说了,让管事姑姑看到了要受罚的。”
徐常在知道自己真如一片孤叶在这里没人理她,她现在连个丫头也要和别人合用了,生活中的总总不称心又没地方说去,可自己只有三十出头,而先皇帝嫔妃中比自己岁数大的合不来,就连新帝的嫔妃大多都比自己年龄要大得也不少,连个丫头也能欺负自己,想当初父母视自己为掌上珠宝,可现在却视同草芥无人搭理,于是突然回过头,冲向咸福宫,一人飞奔,她原来在这里住过,她熟悉这里。一时性起,竟然往井里跳下去。守门的宫女看了急了,慌忙地喊了起来。
徐常在抱着必死的心,紧闭着双眼,听上面忙乱了阵,有人跳下井,恍惚中有人手伸过来,托起她身体,她睁开眼一看,是她,十五年前,好像就是她把自己从河中救上来。“洛姑娘,是你吗?”这一定是幻觉,自己也许升天了,让洛儿姑娘来接自己。
“是柳儿妹妹?”
“是来接我的吗?”
“咱们上去。”
众人把她们拉了上去,大伙拥着她们进了边上的屋子,李嬷嬷为她们取来了干净的衣服,帮徐常在换上,然后大伙都跟着退了出去,单让徐常在一人躺在炕上。徐常在看了看救她的人,那真是洛儿姑娘吗?看她自己放下了帐幔,躲到帐后去换衣服,只听她把李嬷嬷叫进里屋,帮她换衣。
“我说主子,你也真是的,伤口又流血了,这样不好,这种小事让小的去做啊,要真有什么事,我们怎么向皇上交待。”李嬷嬷心痛地说。
“你们会水吗?等你们下去捞,人不淹死也冻死了。对了,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别人问起来,让那几个丫头说她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在这宫里府里哪个不难,主子,我真佩服你,你什么都能熬,这事要是让东边的知道了,不知你又要受什么罚啊!底下人好说,我想门口的小蹄子自己惹了祸,不会自己去嚷嚷,只是这个徐常在……”
“我想徐常在也会体谅我的难处,不会说的,她一定有什么难事,没处说。”
“你啊,就是好心,真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做的?”
“不是嬷嬷您教的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看你早成佛了,别人有意坑你,你都不生气。”
“没那么多人害我吧!徐常在一定是个苦命人。我和她聊聊,你就出去吧!”
“是!”李嬷嬷转身出去了,把门带上了。
徐常在看见一位穿着绿色便衣的女子从后面走了出来,清丽雅致,年龄约在二三十岁,一边正在梳着她的乌发,那不是洛儿姑娘吗,她显得比以前成熟,且多份女人味,山野的味道全然没有了。
“是柳姑娘吗?”喜娘问。
“恩,洛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以为你嫁了如意郎君了,没想到你竟然在这里。”
“我那时也很傻,以为爹爹是疼我,化了那么多钱来赎我,谁知他们把我送进宫,为的是换取将来的荣华富贵,真不如在山寨里有花有草,洛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哎!连我都糊涂自己怎么会在这里?我可没想到这里来啊!”
“你是跟着新帝进宫的吧?”
“嗯,他做了这大清皇帝,我就跟着进来了。”
“怪不得我觉得那粥那么熟悉,你就是送粥的钱格格吧!”
“嗯,算是吧。”喜娘说,记得那时去山西为师傅送信,在山寨遇见了这位美貌的女子,那时的她就书味很浓,似乎没人和她说得上,山寨里的人大多文理不通,自己救了致意寻死的她,让寨主留下劝她,其实谁都知道这票生意人一死就没戏了,再说弄个撕票的名头也有损山寨的面子。自己就扮成山寨的粗使丫头跟着她,让她打消寻死念头。
“那寨子让官兵灭了,我就找爹爹去寻你,可人家都说没见过你,我去大牢找那个寨主打听你的下落,结果也没找到,真不知道洛姑娘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早不在那里做了,柳小姐怎么找得到我呢?人生无常,让我们见面就是我们的缘,我还没问你怎么寻起死了?”
“自从圣祖皇帝大行,我们这些旧人就永无出头的日子,我那干爹再也没露过面,宫里人就对我们这些地位卑微的旧人就没什么好脸色了,皇上尸骨未寒就对我们进行大声叱喝,日子过得连宫女们都不如,基本要什么没什么,自个也没什么谋生的路,就是买个什么想要的东西都没人帮忙,这里简直是……”
“别说了,说起就伤心,别看那高高的宫墙,我何尝不和你一样,被关在宫里,别看有人服侍,其实他们只是那监狱的牢头,别看四爷对我还不错,君恩能有多长,君走我又如何?”
“这是我们女人的命吗?苦命,自己做不了主。”两女人竟然相对流泪。
“现在我还生活在女人的妒嫉中,我必须小心应付他们,只求保自己的平安。没了自由快乐,真不知道大家还那么斗来斗去有什么意思?”
“洛姑娘,你一定很得宠的,你们都还没正式名位吧,不过我们听说你至少是一宫之主。”
“你说这咸福宫吗?皇上的妻妾不多,我看基本都有份。名分又有什么用啊,怎么都是活。倒是用度是少不了的,如果你有什么短缺,就和李嬷嬷说声,我不能出去,但她可以出宫。”
“谢谢,洛儿姑娘。”
“以后别叫我洛儿,他们都叫我喜娘,那名已经很久没人叫了。”喜娘说。
“我就回了,今天真是给你添麻烦了,我这闹腾什么啊。”徐常在起身说是告辞,喜娘让看门的两宫女送她回去。
徐常在真是又惊又喜,自己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上了故人,更喜的是格格答应关照她,以后就没那么随意给人看不起了,惊的是那人竟然是山寨遇上的丫头,她竟然会跟了新帝,但她没说实话,因为她从那寨主口中知道洛姑娘不是什么丫头,而是江南红花会的人,看来这是洛姑娘的秘密,她不愿人家知道,在这里多嘴是没好下场的,自己想得到格格的照顾就什么都不能说。
宫里的消息传得也真快,徐常在在咸福宫那么一闹,也不知是谁传出去的,弄得很多人都知道了,不清楚的人都说定是钱格格一定是什么地方对不起徐常在了。听到这种事,第一个不快的就是皇帝的母亲德妃了,想着自己和这个儿子关系不怎么好,不知他要弄出什么来,徐常在的事也许就是杀鸡儆猴,这个儿子是自己历来不喜欢的,原来小时候自己的确没机会关心他,可现在他对她的冷漠感更甚于其他人,更主要的周围的人都说他的皇位其实是从小儿身上夺来的,他借口不让自己和小儿子见面,其实是心虚。他的那些女人们更也是说不上什么话的,那个什么叫钱格格的自己没见过什么面,可那两个侧福晋个个不是能轻易饶人的,虽然福晋的选人是自己一手办的,但是谁都知道她并不得宠,那钱格格敢那么对待旧宫人那么无礼,借着这件事也好发作下,于是带着一些人从她住的永福宫往咸福宫来。
喜娘送走了徐常在,心里也不好受,虽说自己活得看上去比她要风光了,但是宫里的日子一定难熬,规矩比府里多不说,如果没人能照应自己,那些人的各种帽子还不都往自己头上扣,要给人抓到什么把柄,都是潜伏着危机的,也许自己早就看穿生死了,可是儿子还小,只怕有点差错要连累他,他是自己心头牵挂的,才那么点年纪,又那么懂事,一直跟着自己吃苦,虽说富贵是浮云,但是这种争斗对他们来说是致命的,自己也曾想带着孩子躲起来,可是爷怎么能让自己躲起来,是他的东西他是不会放手,他的脾气是人不能负他的,他现在可以对你百般好,可坚决不会让背叛自己的人活着,他派人看着自己就是担心自己走,因为自己只是他的囚犯,让自己活着,是因为儿子,也许早年他自己的经历让他明白母子之间的亲情的珍贵,如果当初就把儿子从自己身边夺走,那养阿历的人未必尽心,他想看看自己母亲亲手抚养的结果,他挑了自己,还因为自己从原则上不应该会善待那孩子。原则上是这样,喜娘自己都搞不清楚,一个当母亲的难道真为儿子能放下一切吗?可自己真的放弃了,放弃了尊严,自己原以为那个会胜过自己的生命,可偏偏是那个新生的婴儿就有那么种力量,自己现在已经在这个位置上了,一切还是实际点,不要被那几个抓住把柄就好。
德妃的到来让自己大吃一惊,自己根本就没见过几次这个婆婆,更是没说过话,她的到来定有事,忙急急迎了出来。德妃似乎很不高兴,板着个脸,带着个管教嬷嬷,只听见她一声打字,那些宫女嬷嬷就打了下来。咸福宫的宫女太监都吓得不敢说话,李嬷嬷也只有边上看得份,还是珠儿机灵,教身边小宫女去禀告皇上。珠儿见德妃这一个架势,喜娘身体又没恢复好,只怕出了人命,那些旧宫人现在正是有怨气没地出,哪有不卖力打的,可万一皇上又事怎么办啊?听他们边打,德妃说着话:“没规矩了,竟然欺负起我们这些寡妇起来了。往死里给我打。”珠儿听出了点什么,忙叫人去找徐常在。
不多会,两边的救兵都来了,四爷正好没事,所以赶过来也快。那些宫女见了忙收手。
“皇额娘,喜娘怎么让你生那么大的气?”
德妃竟然理也不理,用她那花盆底往喜娘身上又跺了两脚。
门外有人又赶到了,“洛姐姐!”
“是谁在叫?”四爷回头一看,只见一美貌女子站在宫门边,香汗淋淋,刹是可爱!
“奴婢是徐常在,先帝的宫人。”
“你来这里做什么?”
“不干洛姐姐的事,是我自己想不通要寻死的,要罚罚我吧。”
“柳妹妹,你来作什么?姐姐没事的。”
“贱人,连自己是什么身分也忘了,还亏我帮你出头。”德妃过来给徐常在两巴掌。徐常在本就使弱不禁风的人,本就受了点风寒,于是倒在地上,晕过去了,弄得宫女们又一阵忙乱。德妃象没事一样,一声走,她带着自己的人走了。她想不通怎么这个徐常在竟然帮他人,但她更妒忌的是这个钱格格,因为自己生病儿子从没那么积极,可就是那个女人,就挨了那么几下,儿子就心痛得要命,她还不算儿子最喜爱的妃子呢。
“我额娘脾气大,你就少去惹她。”
“我知道了,额娘那里是生你的气,你应该多去陪陪。”
“你也明白啊!我和她没话好说,她就疼她那个儿子,好像我不是她生的。”
皇上与德妃之间的关系都是大家所知的,冰冻一尺非是一日的结果,喜娘知道说也没用。
李氏和年氏知道了这事,都来探望了,喜娘知道她们多半来看热闹的,不及皇后和耿氏、宋氏还能说些真心话。其实这宫里哪个不想看人家的笑话。
德妃回到自己宫里,却又火起来,自己不如意的事多了,自从跟了先皇,自己的孩子自己不能看护不说,偏偏他又这么不争气,偏要手足相残,原想他仅仅对付的是其他的兄弟,哪知他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留情,十四这孩子心地善良,不比老四那么喜欢记仇真不知道皇上临终是不是糊涂了,也听说皇上喜欢老四家的四子,老说那孩子是个有福之人,其实皇上喜欢他,只是一时摆了,以前皇二十五子病的时候,他何曾不是心痛要死。
突然听到前面有人说话:“你们发晕啊!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机灵点行吗?要是人家主子记了仇,将来看你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德妃一看,原来是管教嬷嬷在骂几个宫女。这一点似乎让自己更痛苦,自己在新帝的眼里竟然比不上一个奴婢出生的侍妾,怪不得那些儿子的宠妃们个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要说都住进来一个月了,那年氏也没来请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