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官一看即明,这少年就是水溶次子水灵川。灵川看“火速”二字,心内一震,难不成母亲有变故,否则,何事令父亲如此急迫招自己回去。环顾四处,峰峦叠嶂,满目幽翠,清虑俗念。如今又须返回红尘。京里会有何事?灵川不敢耽搁,稍事收拾,飘身下了古树,向外疾飞而出,忽地传来一声清脆呼喝,一物从前面急闪而过,灵川凝神一看,一只猴子正抓着一根藤条从一棵树上荡过来,灵川童心大起,快捷无比,迅急跟进,到了猴子近前,猴子躲逃不及,已在灵川手里,足刨手舞地挣扎,“吱吱”直叫。灵川看它爪子里抓着一方绿巾,从它手里拿下巾帕落到地上。
地上一个穿着鹦哥绿白花袄裤的少女,臂弯上挎着一个篮子,仰首看着他,一双眼睛大大的,黑黑的,亮若星辰。面上不施脂粉,自然雪般白皙涂脂红润,身如婷婷翠竹,挺拔而幽丽,整个人就像吸收了梵净山灵气般清凌凌脆生生的。看到灵川拿回了绿巾,笑道:“这猴子不识好歹,竟抢了我的帕子。”声音玉瓷般清脆,似春天雨后,笋子拨节清响。灵川把帕子递给她,笑道:“云姑娘今日好早。”
绿衣少女抿嘴笑道:“公子瞧瞧,几时了,还早?”灵川看日影方觉辰时将过。便笑道:“已这般时辰,竟未察觉。”说着松手放掉猴子,那猴子初始还怯怯的,围着灵川慢慢转圈,爪子在胸前一舞一舞,引得灵川与绿衣少女都笑了,那猴子看灵川笑得惬意,趁其不备往上一蹿,猛地拔下灵川别在腰间的竹箫,向树上跳去,灵川作势欲追,略一思忖又停下来。绿衣少女道:“公子不去讨还?”
灵川道:“一管竹箫价值几何?随它玩去。蜗居此地一年,感天地之意蕴,领山川之灵异。未有以报,此猢狲亦属梵净山之主,起行在即,权做临别之赠。”
绿衣少女脸色顿变:“公子要走?”
灵川道:“是,家父来信,命我即刻返家,想是家母思儿成疾,自要回去堂前尽孝。一年来多谢姑娘照顾,正要向姑娘辞行,恰好碰上姑娘,就此别过。”
绿衣少女明亮的眼眸暗淡下来:“姐姐知道公子要走吗?”
灵川诧异道:“令姊?小可并未见过令姊。”
绿衣少女道:“公子每夜与姊姊琴箫对奏,怎说未见过姊姊?”
灵川惊讶道:“那弹琴之人是令姊!小可真的不知,并非有意搪塞。”
灵川别过灵岳重返梵净山,虽为访寻弹琴之人,然并未刻意寻找。梵净山是黄河以南最古老的台地,山体庞大且垂直高差大,形成了生物多样性的原始古朴生物群体。珍禽古兽,奇木异草,所见不奇。800或1000年的参天古木,触目皆是,于梵净山孙辈而已,未算资历。峰,或雄奇险峻,或秀美多姿。“九十九溪”,汇成十一条主要河流,放射奔腾而下,多急流险滩,跌水瀑布。明山秀水于静谧中隐着勃勃生机,暗合佛教的枯寂死灰中藏着的生生不息的契机。梵净山取“梵天净土”之意,自有超凡脱俗的佛法气象。僧人道侣因以广建梵刹庙宇,可谓星罗棋布。
灵川、灵岳幼栖深山大泽,然其时专心学于前人,对造化大道虽有静思并无己见。被水溶驱逐一年,兄弟俩游名山访佛道,亦只为增益所学,有所补益。这一年二人重返三地师门,在见多识广之上又聆听师尊教诲,悟道益深,有所创见,当今非昔比。
灵川回到梵净山,避开所有庙宇、高僧、仙道,只山中巢居,每日聆听山间清风、林间鸟鸣,观水中明月、山花木色,与猿猴为友,云豹为伴。不着意于思,勿潜心于悟,只心静神安,与清风同啸,与鸟鸣和音,与山花木色同枯同荣,与猕猿同腾跃,与云豹同驱驰,与万物同感同息,化同万象。万物静观皆自得,于不着意固执处,反得造化真知。
在灵川与猕猿共同攀藤越树登岩玩耍之时,绿衣少女在山间采摘山果、蘑菇等物,看到一个人和猴子一同在树上跃来跃去,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以为见到了山精水怪。灵川认出她就是前次与灵岳一同寻访琴师时所遇到的女子。既有前因,此次相见便亲切些。灵川就此知道她叫云屏。知道问她她也不会说,也就不强人所难,没再追问琴师之事。依然坐看云起,卧观银河,偃仰啸歌,悠然忘世。只是见到她时即帮她采摘些物事。作为回报,云屏便不时为他煮些粥菜。二人深山之中倒也相助相成,各得其乐。
一日子时,灵川正自入定,忽闻琴音袅袅,绵邈幽邃却似有穿云裂石之力,正是自己所要寻访的琴声。灵川细辨琴音方向,随音飘身而去,到了金顶,落身于万卷书岩,见对面峰顶蘑菇石上,一白衣长发之人盘膝而坐,指如飞旋,琴音四射。因其未挽发髻,长发顺其自然飘在后背,又侧身向己,灵川并未辨其男女。灵川盘膝席地而坐,聆听峨峨高山,汤汤流水。听到精彩处,不觉技痒,取箫而和。对面听到箫声,琴音顿止。灵川之箫呜呜咽咽,在明月之下萦回。半晌,对面琴音再起,与灵川箫声应和,丝弦管竹合奏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