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每夜,蘑菇石上必起琴音;万卷书岩,灵川吹箫相伴。灵川琴箫之道本非正业,差之远矣,然既悟天籁之机,又潜心琢磨对方琴音之道,提高起来事半功倍,进益急速。这一年来,二人琴箫和谐,却从未交一言半语。灵川心注琴音,也从未细辨对方是男是女。今日云屏说到她姐姐就是弹琴之人,灵川心中方恍然而悟。
云屏道:“我正想为公子做些吃食,公子不嫌弃,吃过再走。”
灵川正要答话,林中转出一个白衣女子,头上未挽发髻,长发垂腰,如云舒瀑泻,年纪、面目与云屏相似,只是神情气质大异。云屏朗丽,她是柔美。目蕴月辉萦回,面似月下百合、幽兰,清辉散溢,幽美而雅邃。身如出岫之云,闲逸淡远。轻绽朱唇,如音出琴弦,道:“云屏,勿扰公子,公子归心似箭,让公子快些上路吧。”
灵川从未见过此等女子,浑身散发着山林清灵之质,云霭迷漫之气。在艳阳下,亦似不敢相信眼前景象是真是幻。便瞧呆住了。
云屏见灵川发愣,笑道:“这是我姐姐,云裳。公子每夜箫声和琴,竟然没见过她?抑或不知她是我姐姐?”
灵川轻笑道:“惭愧。这些时日,净心于姑娘雅奏,专领琴音,竟未注意姑娘是男是女。小可冒昧扰乱姑娘雅奏,唐突了。”
云裳轻轻万福道:“公子何出此言?公子箫声技艺精湛,必得高人指点。敢问公子乐理一道师从何人?”
灵川道:“不瞒姑娘,小可只是随母亲学过一些,并未专意求师。让姑娘见笑了。”
云裳有些诧异,道:“令堂是此中高人,敢问令堂姓氏。”
“这——”
云裳看灵川有些为难,方醒悟他怎肯将母亲姓名轻示于人?因道:“是我草率了,公子勿怪。当代琴乐大家,我都能知晓一二,是以欲知令堂是哪位大家。”
灵川道:“好叫姑娘得知,我母亲弹琴是养心悦己,自娱性情,外人多是不知,说出来姑娘也不会知晓。亦无法与姑娘琴道相较。”
云裳道:“看公子言谈举止定非常人,真想领教令堂风范。”
灵川道:“母亲在京城,体虚身弱,禁不得奔波劳顿,鲜出外来。姑娘若有此意,得劳烦姑娘关山万里了。母亲于琴理颇有所得,争奈我父子俱非雅人,难与母亲论及此道,只有小妹学琴还算用心,差可慰藉慈母心怀。”
云屏喜道:“京城?公子家住京城?姐姐,我们不是也要去京城吗?公子既住京城繁华之地,因何不在衣食富贵之乡纳福,反滞留此蛮荒之地,学那猢狲在树上腾跃?”
灵川有些不好意思,随即笑道:“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怎能枯坐一室之内,妄想天下风雷?此地灵山秀水,得造化之奇功,蕴天地之灵气,自当深体其味。”
云裳瞥了云屏一眼,颇有抱怨之色,道:“公子适才说到令妹,公子家中人口很多?”
灵川笑道:“是,我上有一兄一姊,下有一弟三妹。”心中暗想,如我说家中上上下下有几百口人,定会吓到她吧。
云屏并未注意姐姐不满神色,道:“去年与公子一同来的找寻弹琴人的那位是公子兄长还是幼弟?”
灵川道:“那是我孪生长兄。”
云屏道:“孪生?怪道你们一模一样,我与姐姐同岁,却不是孪生,她在年头,我在年尾。”
云裳道:“公子有恁多亲人当不寂寞,不似我只有姊妹相依。”
灵川道:“姑娘父母亲人呢?”
云裳、云屏俱低头无语,想是有不可言说之事。
灵川也就绕开这个话头,一揖到地道:“我今返家,经此一别,再见者难,多谢两位姑娘这一年来对我的执教、照顾。告辞了。”
云屏急道:“公子以后不见我们了?”
灵川道:“山水相逢不知能否有缘。二位姑娘若去京城,我定会扫尘以待。二位姑娘若无牵绊,可有意京城一游?我们结伴同行也可有个照应。”
云屏道:“那敢情好。”
云裳微微叹气:“公子家中有事,还是快回去吧,不必以我姐妹为虑。”
灵川看她姊妹似有进京之意,又不应承下来。转念间,又想到虽与她姊妹相识一年,毕竟还未熟悉,连姓名也是才知道的,姑娘家,怎能轻信于人?便道:“两位姑娘,我今日到印江,会在那儿滞留一日,若二位姑娘想去京城,我们印江城中见,若二位姑娘欲另寻时间。他日进京,有事尽管找我,小可万死不辞,定尽全力。”
云裳没说话,云屏道:“怎么找你呢?”
灵川道:“印江县城,同仁街,福来客栈。姑娘一打听从京城来的,都知道。若到京城,就去北静街,找水灵川。必会有人带姑娘找到我。”
云裳道:“多谢公子,为我姐妹考虑周全,我姊妹若进京定会拜望公子。我亦想拜会令堂,切磋乐理。”
灵川道:“我母亲见到姑娘这样的知音,定会欢喜的。”
云裳笑笑,对灵川道:“公子还要在印江置办路上所需,不打扰公子行程,公子请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