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沉浸在回忆中:“我亦未料到,付棣竟丧心病狂当着付棹的面杀了柳氏全家,摔死其子。付棣被带回来时,披头散发,一双美目只剩了两个血窟窿——是她自挖双目。她说付家是她杀夫、杀子的仇人,她此生不见付家人。”德妃泪如泉涌,哽咽有声。
“我不敢回去看付棹,听说她疯了,每日骂不绝口。付棣说后悔没在皖南将她一起杀了,这样早晚会张扬出去,欺君之罪,人命官司,会祸及家族。怎生得了?付棣要斩草除根,杀了付棹。付林与之争执不下,怒而私带付棹离府,搬了出去。后来听说她死了,死在付林府中,说是自杀。我不敢问。那些日子都做噩梦。不久,我父亲亦去世。”
屋中一片死寂,外面不知何时下起雪来,灵岳能听到雪花飘落的声音。望着锦绣宫中豪华大殿尽头孤零零的女子,沉浸在血淋淋的故事中难以自拔,灵岳心中一阵发冷。这些年她一直在自责吗?自责自己交出那封信致使柳氏罹难,妹妹疯症而死。
“娘娘,往事已矣,人须前瞻,不可后顾。”
德妃凄然一笑:“棹儿是我一奶同胞亲妹妹,幼时依傍于我,无话不说。我知她与柳兴宗有情,却不料她真会舍下一切,与柳兴宗私奔。临行留一封信与我,备述其脱得牢笼之情。我自知相见者难,珍而重之。却酿后祸。我当日入东宫,亦是想以身相待,求得两安,冀望她能安享后福。谁知竟是我将她送于死地。”
灵岳道:“娘娘并无加害令妹之心,不知付棣残酷如此,无须耿耿于怀,自疚于心。付棹死而有灵,会明晓内情,体会娘娘真意。”
德妃不语。灵岳道:“令妹逝后是葬于祖坟衣冠冢内,还是另有殡殓?”
德妃摇摇头:“付棹埋于付家祖茔,尽人皆知,我只能去那里祭奠。付棹恨透付家,付林没有把她埋入付家祖坟,而是另卜他地安葬。具体葬于何处,我亦不知。这些年来我一直不敢想这些事。没想到棹儿之子竟还活着,也算老天有眼,看着棹儿可怜,留下她一点骨血。”
“娘娘可知柳霆英从学士府掠走的那个婆子是何人?”
“听说是棹儿的乳母刘婆婆,棹儿在学士府一直是她照管。”
灵岳道:“不妙,柳霆英带走她,定是逼问付棹葬于何处。”
“有此可能。岳儿,如何能助柳霆英脱此险境,以补我当年之失。”
“臣这就回去与家父商议。只是付将军手段因何如此残毒,命他夫妇携子深隐也就罢了,何必定要赶尽诛绝?”
德妃惨然一笑:“付棣深恨柳兴宗坏了付家好事,如何能让他存活于事?罢了,不说也罢,他也算为此付出代价,可见报应不爽。岳儿,你去吧。本宫要静一静。”
“是。”灵岳告退回府。
水溶、黛玉听完这故事的前因后果,不胜唏嘘。黛玉想象着付棹披头散发、一双血淋淋空洞的双目瞪着付家人的样子,不寒而栗。良久方赞道:“世间竟有如此刚性之女子!”
水溶对灵岳道:“柳霆英既已探听到墓地所在,怕是已扶灵南下,京城该安静下来了。天长日久,彼此相安无事,皇后也不会穷究到底了,此案成为悬案,也就过去了。付林心中坦然,过个好年,我们也不必想这件事了,让皇上的禁卫慢慢去抓人吧。”
灵岳从父母这儿回到尚清馆,与灵川说了此事。灵川笑道:“都说付林仰仗皇后与德妃娘娘才位居三品,我看这付大学士能力不低呀。一面让柳霆英掠走付棹乳母,探听到墓地所在,以全妹妹夫妇合葬之义。又向皇后禀报,使皇上下达诛杀令逼迫柳霆英消迹江湖,以防付棹之事被揭,保全付家。真是一石二鸟,好计谋。”
灵岳道:“只可惜皇上被蒙在鼓里,被人当剑使。”
灵川黯然道:“为了这陈年往事,费尽如此心机!大哥,若事情被揭穿,会如何?圣上是个宽厚之人,我看不会为了十多年前的一个女子而大动干戈。且付棹虽未入宫,德妃娘娘入宫,也算将功补过。皇上不会追究什么欺君之罪。”
灵岳道:“我本以为父亲会令我们到皖南趁柳霆英合葬父母之际,抓捕柳霆英。父亲却并无此意。我想父亲也不好量刑吧。不是付家欺君之事,而是柳霆英毕竟杀了朝中大臣。皇上雷霆之怒,朝堂之上钦令查办。即便柳霆英情有可原,惩治亦不会轻。且皇后历来要脸面,怎会让娘家人出此大丑?下诛杀令,若能逼得柳霆英销匿江湖固是两全之事。否则,杀了柳霆英亦可令此事永沉海底。”
灵川道:“父亲不令抓捕,是想此事就此揭过。皇后让皇帝另派禁卫抓捕,就是不欲我父子出手。我父子有活擒柳霆英的可能,而皇后不欲活擒。其他人若想战胜柳霆英生擒不易。一是抓不到,二是想立功受赏,只能象邵振一样,利用大队军马,强弓劲弩,直接射杀灭口。无有审讯之机。权柄之争充满血腥,浮名虚誉亦得凭鲜血维系。思来无味。何如明山清水洗尽繁华,清涤心肠,五内明透来得清爽?”
灵岳看他半晌,道:“你我双亲俱在,何谈谷虚山幽?”
灵川道:“心有虚谷,何必另求空山?身本无物,焉需清洗涤荡?”
灵岳道:“贤弟所说不错。心无俗事,即是云山逍遥。不说柳霆英了,你我兄弟久未对练,今日切磋一番如何?”
两兄弟大笑,相携去了黑水园,准备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