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道:“古来传佳话者只是一时,无有一世的。红拂女夜奔传为一时美谈,然其成为国公夫人只是人们一厢情愿的揣测,并无实据。卓文君私配,最后落得个苦赋《白头吟》的结果。陈阿娇的金屋变成长门。卫子夫专宠,最后是一条白绫。三千宠爱在一身,长生殿里续来生,可说情深意重,然还是成为马嵬坡上一抔土。唐明皇舍卒保帅,为了自己,令这段佳话变成谎言。独孤皇后得帝王一句誓言,亦无法阻止文帝偷腥。长孙皇后贤孝,却成贞观怨妇。萧皇后美艳绝伦,令几代帝王倾倒,却也难抵宣华夫人。几多女子,美也罢,贤也好,竟无一个能善终其事。‘声妓晚景从良,一世之烟花无碍;贞妇白头失守,半生之清苦俱非。’看人只看后半截。盛时煊赫更显晚景凄凉。你我还有二三十年时光,谁知后事怎样,晚景如何?”
水溶走过来,双手扣住她的双肩,道:“你呀,庸人自扰,无事也会闹出事来的。我对你如何,不在口上。玉儿,余生作证。”
黛玉道:“王爷无须说这许多。但过现在。”
夫妻二人不再议此,灵烟进来说屋子收拾好了,隔成两间,后面卧房,外间书房。水溶失笑道:“又不在此常住,何须如此铺排?”
灵烟得意道:“母亲说三天不读口生,三日不练手生。我自是不废日月。”
水溶笑看着女儿:“烟儿勤敏,好得很。”
灵烟道:“外面一带溪水,清凉得紧,母亲可去看看?”
黛玉未言,水溶先道:“我们去看看那水。”说着一牵黛玉的衣襟,黛玉不好拂了她父女兴致,便随出来。三人出了柴门,踩着一路细沙来到水边,溪水不深,果是清澈见底,游鱼细石历然在目。灵烟蹲身捧起一捧水,往脸上撩去:“母亲,快来,凉快着呢。”
“小郡主好兴致啊。”
三人抬头,皇上、延璋、延晟顺流而来。水溶、黛玉连忙行礼,灵烟一脸的水,忙着擦拭。灵烟向不喜带帕子之类的零碎,只用袖头揩脸。延晟走过去递给她一条帕子,灵烟接了擦了脸。逗得皇上哈哈大笑:“小郡主是清水芙蓉,脂粉不施自有颜色。”
灵烟本来狼狈,听皇上说这话,有些恼怒,道:“圣上无礼,住在人家,闯入内宅。”
延璋、延晟大惊,谁敢说皇上无礼?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哪里是皇上去不得的?
黛玉斥道:“灵烟?!”又给皇上行礼道:“灵烟年幼不知礼数,臣妾教养无方,皇上恕罪。”
皇上又笑起来,问水溶道:“朕一路观这院中景致,不觉走到此处,竟忽略内外之别。”
水溶笑道:“圣上休听灵烟胡说。一衣带水,何分内外?这水从醴泉山中流出,臣叔祖沟渎而来,甘冽清凉,浮李沉瓜倒是好的。逆流而上有道浮桥可过彼岸,圣上可有兴趣?”
皇上道:“我们去那里看看。”
黛玉本待告退,水溶携了她的手,对皇上道:“陛下请。”延璋看得瞠目结舌,自己这岳父放纵不羁如此,竟敢当着皇上的面,与岳母亲密若斯。黛玉忙抽出手来,水溶冲她一笑,其意甚明,让她一起去。黛玉明白他心,也就没有出声。
皇上前行,水溶陪在皇上身边,黛玉傍在水溶一侧,延璋在后面服侍着,一纵太监仆从跟在后面,向上游浮桥而去。灵烟见他们去了,气得一跺脚,本思与父母乐一乐,又让皇上给拐走了。赌气坐在一块石上。别人没有注意灵烟,而延晟却没忽略,见她面现不悦,欲行的脚步就停了下来,走到她面前道:“是我们败了郡主兴致。”
灵烟道:“皇上也真是的,有儿子陪着也就是了,为何要拐去我父母?”
延晟本来面有愁色,听灵烟说孩子话,不禁笑出来:“还没听说皇上拐人的。”
灵烟忽地想起,把帕子还给延晟道:“谢王爷。”
延晟接过帕子,坐到她对面的石上,道:“郡主与王爷、王妃在此玩什么?”
灵烟道:“我想戏水抓鱼。王爷可曾与父母一起戏水抓鱼?”
延晟听她说到父母,愁云涌上心头,脸色也阴了下来,垂首凄怆:“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或可得乎?”
灵烟想到他母后被他父皇所囚,也为他难过,低声道:“皇上不会杀皇后的。家母也曾生父亲的气,不理他。一会儿也就好了。”
延晟沉声道:“不一样的。”
灵烟沉默片时,道:“不是我说,皇后也过了些。本来是姨甥之间的家事,却动用禁卫弄得天下操劳。若柳霆英真的被人所杀,她作为姨娘于心可安吗?”
延晟讶然,这个小女子适才责怪皇上,今又指斥皇后。是何肝胆?
灵烟又道:“柳霆英至今未放出来,不知他有何错?若是谁杀了我全家,勿用说杀了我全家,即便伤了我父母兄弟姊妹中的任何一人,我也绝不会饶过他,也一定会寻仇。”灵烟说这话的时候,美目中有凛然的光冲破了她眼中薄薄的雾气直射出来。
延晟被震骇住了。良久方幽幽道:“若是王爷伤了王妃呢?”为不触及灵烟的敏感,他没有用“杀”字,而用“伤”字。饶是如此,也激得灵烟“蹭”地站了起来:“那怎会?父亲怎会伤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