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媒体报道后,特别是刘国江和徐朝清的故事被评为“中国当代十大经典爱情故事”后,不但刘国江开了眼界,社会上也有很多组织和个人资助他们,特别是江津供电公司特地为他们一家铺设电缆,家里通上电以后,他们的生活慢慢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二老的孙子孙女辈这时已经长大,并且在广东等地打工。爷爷奶奶的故事广为流传后,他们感到非常骄傲和自豪。二零零七年春节,孙子孙女辈从各地回家过年,聊起爷爷奶奶,他们止不住的兴奋和开心。他们都从小跟着父母探望爷爷奶奶,每年都要爬好几次爱情天梯呢。有的还是在爱情天梯山脚下长大的,爱情天梯就如她们从小的楼梯一般。小时候爬天梯台阶路他们不觉得有什么,爷爷奶奶的故事被媒体报道后,他们这才知道爷爷奶奶一生的不易,并且被爷爷奶奶的伟大品格所震憾,深深地影响着他们的一生。
聊着聊着,不知是谁提起为爷爷奶奶补照婚纱照,大家一致同意,并且在中山镇约好了摄影师约好了日子上门拍摄。
徐朝清本来不想照什么婚纱照,她认为那些都是表面现象,一对夫妻能不能恩爱,能不能幸福,能不能白头偕老,婚纱照有什么用呢?关键还是夫妻俩要团结,要讲情义。她一辈子都是这样做的,并且对子孙起了表率作用。子孙们虽然没做出什么大事业,但个个讲情义,孝顺长辈,团结平辈,整个大家庭和谐快乐。
经不住刘国江的不断做思想工作,徐朝清同意了照婚纱照。
那天是个晴天,上午十点左右,小伙子扶着老妈子下山了。
走到台阶路一处悬崖下的大岩石边,刘国江习惯性地折起两根树枝,一根插在岩石下,顶着大石头,一根递给徐朝清说:“老妈子,你上下山次数少,每次都是我帮你插的,你插一根吧,插了身子骨硬朗,不腰疼嘛。”
徐朝清高兴地接过树枝插在岩石下,说:“好,好,我插,我插,插树枝不但不腰疼,而且什么病都没有呢。”
夫妻俩看着岩石下密密麻地插着树枝,会心地笑了。自从上山来看望他们的人多了,刘国江总不会忘记对山外来人说,下山时别忘了在岩石下插上树枝,插了不腰疼。下山时插上一根树枝,已经成了爱情天梯路上的一道人文景观和山外来人必做功课了。
离开悬崖,刘国江扶着徐朝清向山下三儿子家走去。
本来,生活比以前好多了,孩子们也全部成家立业了,刘国江和徐朝清二位老人可以享清福了。然而,美好的事物总是那么短暂,新的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不久,就嘎然而止——二零零七年十二月十二日下午,刘国江突然病逝了。
十二月七日凌晨三时许,习惯于早起的刘国江起来解手后,刚在床头坐下,突然头晕目眩,进而“咚”的一声,一头栽倒在床下。
正在半梦半醒之间的徐朝清被惊醒了,她掀开被子,赤脚下床,惊慌地扑到地下,抱起小伙子的上身,拼命摇动着:“小伙子,啷个了?快起来,你不要吓我呀!”
平常,特别是青年的时候,刘国江磕磕碰碰或摔倒是常有的事,但健壮得像一头牯牛一样的他,睡一晚第二天就没事了。
可是这次,刘国江却毫无声息……
“刘三,快来,你老汉不行了!”
黑暗中,徐朝清跌跌撞撞冲到半坡头猫狗路路口,也就是爱情天梯最顶端,对着山下凄厉地喊着,全不顾住在山脚的三儿子刘明生能否听见。绵绵群山间,只有她自己带着哭腔的回音,和雨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
清醒后,徐朝清明白在山顶上是喊不来三儿子的,又踉踉跄啮地跑回家,奋力将体重是自己近两倍的老伴小伙子刘国江扛上床,并且不忘盖上铺盖——读者也许不知道,海拔一千五百米的半坡头山顶半夜很冷,比山下要低八度。
“我得下山,得去找三儿——”
偌大的半坡头山顶只有徐朝清老人一个人,此时此刻,徐朝清本能地想到去山下找儿子,这也是她惟一能想起要做的。
她拿起手电筒,在夜雨中冲下山去……
老妈子和小伙子上山半个世纪以来,这是徐朝清第一次将小伙子留在家里,独自一个人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去走心爱的小伙子为她修的6208级爱情天梯。
以前只要小伙子在山上,都是小伙子牵着她的手,扶她下山,小伙子从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山路。但这次,在这个雨夜,徐朝清终于又一次独自下山了,她要救老伴的命!
雨夜里,湿滑的台阶路上,徐朝清第一次嫌这6000多级台阶太多了,太长了,要走那么久。她一次次地摔倒,一次次地爬起来……终于在凌晨五点左右,擂开了三儿子刘明生的家的大门。
“我吓呆了,万万想不到母亲半夜三更会一个人下山,还蓬头垢面的,浑身裹满了泥……第一反应,我知道出事了,脑袋‘哄’一声就炸开了。”
刘明生面对记者采访时说,他当时差点没认出自己的亲娘。
从母亲语无伦次的话语中,刘明生明白了一切,也吓坏了,迅速叫上妻子和家里所有人,以最快的速度飞奔上山。
“母亲非要和我们一起上山,但她的肩、背和腰已经摔伤了,我们没准她跟过来。”
天未亮,刘明生等人已赶到山顶。此时,刘国江已无法开口说话。
“我们准备抬他下山时,他艰难地举起手,颤抖着指了指橱柜上的全国十大经典爱情证书,和一个日本友人为他和母亲画的像……”
刘明生明白,父亲是要他将这些东西一起带下山——那都是父母绝世爱情的见证。
“抬着父亲下山后,远远的,就看到冷风凄雨中,母亲抱着双肩,站在院坝上,向山上张望。天刚亮,我们就把医生请到了家里。”
医生诊断,刘国江是脑血管破裂,导致脑淤血。
“你说了要照顾我一辈子,陪我一辈子的,啷个就先倒了。今后我一个人怎么办?”
这是老妈子徐朝清那天对着不能开口讲话的小伙子刘国江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另外,她还反复念叨着:“你说要带我坐飞机坐火车,你说话不算话——”
此后六天里,刘国江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但我们说什么,他能听懂。”刘明生说,“父亲临走前几天,母亲一直守在他身边,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
六天里,刘国江能做的,只是让他从小视为最尊贵的徐姑姑拉着自己的手,听她回忆半个世纪以来,在深山老林里,他们与世隔绝但恩爱无比的日子。
每当看到那些带下山来的证书、画像,躺在床上的刘国江就会眼神发亮。那幅画像,是今年三月,一位日本友人专程上山看他们时带来的。日本友人说:“我在网上看到你们的爱情故事,太感人了,这是我在日本凭感觉为你们画的你们年轻时的画像。”当时,听了翻译的话,徐朝清笑着说:”不像,不像。”但此刻,看着躺在床上不能说话的小伙子,以及那张画,徐朝清却笑不出来,她对来探视的亲朋和记者说:“我说不像,小伙子一个劲劝我收下嘛,别人一个心意,我们要领情。”
两年多来,很多素不相识的人上山来看他们,也给这对与世隔绝的夫妻带去很多山外的东西。一开始,他们害怕,也不习惯“凡人”打扰他们。在经历了惶恐、逃避、好奇之后,已能坦然尝试接受外面的世界,他们的生活因“凡人”的打扰而变得逐渐“文明”起来。但不变的依旧是他们那份自然质朴,那份不染尘垢的纯真爱情,以及那条见证他们真情的山路——爱情天梯!
“我们的日子是越来越好过了,政府给我们送来电视,你还没看够,却要丢下我走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啥意思?!”
徐朝清老人语气幽怨:“颁奖时,你去过南京,还坐过飞机。重庆十大感动人物,你又去了重庆,见过那么大的场面。每次,你都说我身体不好,不让我去。你说过哪天要带我坐飞机,坐火车。你还说你身体比我好,比我年轻,要给我送终。你说话不算话……”
徐朝清旁若无人地对着不能言语的刘国江埋怨他,语气中,带着往常惯有的嗲声。
十二日那天下午,刘国江突然有些烦躁,有些不安,他用颤抖的手指示意老妈子徐朝清将证书和画像放在他身边。“我给他拿来了,他还在那儿指着。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是一把放在墙角的铁锤。”徐朝清突然明白了,她将铁锤拿过来,又找来一根铁钎,放在老伴身边,刘国江终于安静下来了。
当天下午四时四十分,刘国江在三儿子家里永远闭上了眼睛。身边,放着最能见证他和老妈子千古绝世爱情的物品。
“父亲去世时,母亲握着父亲的手,他们俩的手一直紧紧握着。我拖了好久都没拖开。”
刘明生面对记采访时说,不知是难过,还是感动,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
那天,徐朝清不断重复着说:“你走了,哪个来陪我唱《十七望郎》?”
“我们两个一天也分不开!”记者想起两年前,第一次见到刘国江夫妻时,他们说的话。但现在,这个经典的爱情故事却残酷地出现了“断层”。徐朝清伤心欲绝地说,小伙子的去世,带走了她的一切,她不知如何应对今后的生活。
刘明生说,他们会把刘国江葬在山顶,爱情天梯的尽头,再接母亲在自己家住下。但徐朝清不高兴了:“不行,不行,你爸葬在哪,我就要住在哪。我要一直陪在他身边。没有我,他也会不习惯的。”
“你走了,哪个叫我老妈子,哪个来陪我唱《十七望郎》?”
记者离开时,徐朝清仍趴在黑色棺材上,和小伙子说着说了不知多少遍的真情独白。
凄婉的哀乐中,徐朝清伤心到极点,又哽咽着轻声唱起那首她年轻时和小伙最喜欢唱的山歌《十七望郎》:
初一早起噻去望郎
我郎得病睡牙床
衣兜兜米去望郎
左手牵郎郎不应
右手牵郎郎不尝
我又问郎想哪样吃
郎答应:百般美味都不想
只想握手到天亮
初二说噻去望郎
……
十七日八点,徐朝清老人如雕塑般坐在三儿子的堂屋门口。门外下着稠密的小雨,昏暗一片。屋内,灯光昏暗,小伙子刘国江静静地躺在那口黑漆棺材里,已经整整五天了。
徐朝清老人心里非常清楚,二十四个小时之后,她将再也看不到这个为自己开凿了6208级爱情天梯、发誓要照顾自己一辈子、并为她驱赶黑暗带来温暖的小伙子了。
她要陪小伙子最后一天……
二零零七年十二月十八日上午,爱情天梯的缔造者刘国江老人下葬。
从中山古镇前往锅厂坪的泥泞山路上,数百市民自发为他送行。他们有的来自中山镇,有的来自更远的江津或者重庆主城,他们虽然互不相识,却有一个共同的心愿,祝小伙子一路走好,愿老妈子长命百岁!
凌晨四时许,徐朝清就躺不住了,她悄悄起来,想见小伙子最后一面。她准备掀开棺木,但不管她怎么费力,却掀不开。她忘了,离世的亲人入棺后,棺材已被钉子钉死,再也不能打开了。隔着棺材,没有眼泪,泪已流尽,她就这么痴痴地看着……
“四个小时、三个半小时……”
那个她爱了半个世纪的小伙子即将被送出家门,徐朝清心里不停地倒计时,计算着最后能陪小伙子的时间……
虽然整晚未睡,但徐朝清精神很好。凌晨五点,她还让孙女打来洗脸水,把脸仔细擦了擦,说:“把脸洗干净,好送送你爷爷——”
十八日上午八点,霏霏细雨中,刘国江的葬礼正在举行。
刘国江的棺木被八个村民抬起。一想到跟自己朝夕相处了五十多年的小伙子就要永远离开自己,徐朝清难忍悲痛,扑上去伤心地哭了起来,久久不愿松手。徐朝清的目光跟随他心爱的人的灵柩移动。送葬队伍走远了,徐朝清还站在院坝边张望。山里风俗,她不能送小伙子下葬,只能送到这里。但徐朝清不在意这些,可是因为下葬地点距离三儿子的家还有二十多分钟的路程,而且山路陡峭泥泞,经过家人劝说,徐朝清同意不去送葬。
徐朝清一双枯瘦而苍白的手紧紧抓住旁边的小树……
细雨中,她满面皱纹都似乎颤抖起来……
在八个村民的吆喝声中,小伙子的棺木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桫椤林中。从刘国江三儿子刘明生的家,一直蜿蜒到山脚下一公里外的桫椤嘴,杉树林间,有一个长方形的土坑,就是刘国江长眠的地方,也将是他最后的栖身之地。本来二人约定要死后葬在半坡头山顶,但徐朝清突然变卦了,她不能忍受小伙子离她那么远,因为她此后住在三儿子家。
屋檐下,徐朝清捋了捋垂下的白发。至此,她才真的相信,小伙子已经离她而去。
由于道路陡峭,路面全是稀泥,出殡队伍走得很慢。为了将棺木顺利送达,原本曲折的小路进行了扩宽,陡峭的地方还临时搭建了木梯。
刘国江的后人们,披麻戴孝,跟在棺木后面……
沿途乐队敲敲打打,惊飞了林中的小鸟,也驱散了山中的薄雾……
送葬队伍越来越庞大,重庆市内外近十家媒体记者来了,无数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来了,他们陆续加入,默默地走着……
当地很多村民想不通,也不明白——在他们眼里,一个普通山里老人的去世,怎么会有那么多“外人”来送葬!
上午十点,进行完各种仪式后,刘国江的棺木被平稳地安放在墓穴中。中山镇党委程书记带头填土,“他老人家是我们中山的财富和骄傲……今天前来送行的都是有心人,来!大家都来填一把土!”
现场的村民市民纷纷上前,或用铲子或用手,洒下一捧捧一铲铲黄土……
“初一早起噻去望郎
我郎得病睡牙床
……”
当地村民动情悲伤地哼起了那首刘国江和徐朝清二老一辈子对唱的《十七望郎》,没有音乐的陪衬,黄腔白调,但歌声依旧婉转,余音绕林……
远处,因为修电站,山脚下那座连接深山与外面“凡人”世界的独木桥被水淹了,仅仅在水面上留下两个木桩,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钢筋水泥的大桥。
小伙子走了,大木桥被淹了,但打凿了半个世纪的6208级爱情天梯还在,真爱还在,真爱亘古不变,与半坡头同在!与日月山川同在!
小伙子辞世后,老妈子如何生活,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