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大蟒山口,吉边的两个眼珠子就咕噜咕噜地转。他见黄毛虎的房子烧成付黑架子,心里不由地打了问号。他绕着黑架子转了一圈,然后抓起一把灰烬看了看,似乎要从里面发现点什么,接着又爬到鹰嘴崖处,下意识地拍打了几下啮牙裂嘴的巨石。
正是春耕季节,对面山坡的田畴里,有个农人在吆吆喝喝地驱牛犁地,嘴里哼的山曲虽不成调儿,听的人心里却挺舒坦的。驮粪的驴子,喷着响鼻子,嗑哒嗑哒地走在乱石路上。有三个农妇,一手拐篮子,一手提铲子,正弓着腰挖野菜。为首的高条个子,是李青梅,她穿件碎花大襟衣服,头上裹个蓝布巾子,一双眼恶煞煞地瞅着鹰嘴崖处吉边的一举一动。
也该这会儿无事,吉边在鹰嘴崖没发现什么,就向手下的五人挥了挥手,顺着涧水向大蟒山深处走去。
李青梅真的怕吉边敲敲打打地发现了什么东西,手枪把子都攥出了汗水。昨晚,她一宿未闭眼,设计了几套对付小鬼子的方案,她想和吉边在这儿碰一碰,只是火侯还不成熟。
过了两个豁口,吉边已累得满头大汗,他摘下帽子,擦了把脸,一抬头,又看见了那座熟悉的小草房。那个叫山狸子的人还是站在房前,扒拉开褴褛的土布裤子,一边望着他们哼哈哼哈的傻笑着,一边用手去摸裤裆里的虱子。
“你的,再向我说一遍,东西的藏在哪里?”吉边拿着一只亮晶晶的手表碰了山狸子黑乎乎的胸脯一下。意思是你说了,这手表就归你了。
山狸子见了手表,两个眼球一下聚光在上面,嘿嘿地笑了几声,故做惊奇地说:“这是个什么玩意,噫!好东西哩。”两个巴掌在后腚上擦了擦,然后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接手表。
吉边唰地把手表收回掌中,道:你的,回我的话!
山狸子有点不高兴了,说:“干什么呀?耍人咋的!我前天和你们说的话,是骗你们玩的。你们不是测量地图吗,找什么****东西?在这个深山里,我成年见不着个人,见个人稀罕得要命,就想和你们多说几句话,我才说这山里藏着东西的。”山狸子说完,又用手背抹了把鼻涕。
翻译是个鲜族人,长了付猴子似的嘴脸,他把山狸子的话翻译给了吉边,并用手骨节嘣嘣地敲了山狸子的天灵盖几下。
吉边勃然大怒,一个高蹦了起来,咆哮道:“八嘎!你的大大的狡猾,死了死了的有。”说完,摸出了一把手枪,顶在山狸子的太阳穴上。
山狸子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长条脸霎时变成了一根老黄瓜,摆着手说:“别摆弄那玩艺儿,吓死我了。”见吉边放下了手枪,心想,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搂扳机的“没有就是没有吗!你叫我说什么?”
瘦猴子见状,咣咣地抽了山狸子几个耳光,说:“我看你活够了你,你亲口对皇军说的什么?我看你就是个黑蝙蝠,******,敢和皇军耍滑头!”
“什么!你说什么!黑蝙蝠?我就会勒兔子,谁他妈叫黑蝙蝠不是人养的!”山狸子蹦着高吼起来。
吉边见山狸子牙口硬起来,嘴巴一撅,两名特工恶狼似地扑上去,用绳索五花大绑了山狸子,把他推到一个无底深的悬崖边上。
山狸子看了眼悬崖下,雾气蒙蒙,深不见底,头皮刷地麻了。他一边往后挪蹭着身子,一边像被攮了刀的猪似地叫唤着,说:“我还是说了吧,东西在鹰嘴崖的老黄手里,藏了九驴十八担的东西,他酒醉后对我说的,你们千万可别说是我告发的他,他会武功,他会弄死我的。”
吉边从包里拿出一张牛皮纸,是一张刚绘制的大蟒山地图,用指头啪地点了下鹰嘴崖方位,喊道:房子烧了,人没了,你的说,黄的跑哪里去了?
山狸子结结巴巴地说:“他去了老爷洞,那小子呀,鬼着呢!一年挪好几个窝,像兔子一样转山坡,转来转去回老窝。”
吉边看了看远处的悬崖峭壁,对瘦猴子耳语了几句,一干人拽着山狸子又向密林深处走去。
老爷洞座落在刀切似的石壁上,从下面往上看,须使劲仰着脖子。老爷洞有三间屋宇大,冬暖夏凉,东天的太阳刚露脸,洞里就暖洋洋的。这时正近午时,女人把一锅兔子肉端到饭桌上,回身喊了声黄毛虎,忽然听见洞下有人的喘息声,她慌忙往洞外撇了一眼,见沟底有五六个人影在晃动。又定睛一看,山狸子正领着小鬼子朝老爷洞爬来,女人一下子毛了手脚,喊道:毛虎,不好!小鬼子来了。
黄毛虎朦胧中听见女人的喊声,冲到洞口一看,说:“原来是山狸子这狗娘养的,坏了咱的事!咱们走,在山里转圈圈,咱的腿快。”咔地一声,他的手枪打开了保险盖。
女人扑到他跟前,说:“毛虎,不对,你缺段肠子咋的?咱俩都跑了,不正说明咱这儿有事?你先走,我和他们周旋,反正他们没抓着咱什么把柄。”
黄毛虎一听,双眼盯牢女人的脸,说:“你千万要注意,小鬼子个个心狠手辣呀!”
“你别婆婆妈妈的!快走,咱为了蝙蝠会的东西,死了也值!”女人推了黄毛虎一把。
山狸子还被绑着臂膀,一脸哭丧地走进洞口,气喘吁吁地对女人说:“嫂子,黄哥呢?不是我成心坏事,他们要弄死我,东西藏在那里?你快告诉他们吧,不然的话,咱俩的小命就全完啦。”
女人没理睬山狸子,她看了看吉边满腹狐疑的脑门,又看了看他身后那几个人的嘴脸,才撇着嘴皮,说:“大兄弟,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呢,咱个猎户人家,整年价打山货换粮米吃,能藏什么东西?最多能有几张皮子,这不是大白天做梦,睁着眼说傻话吗?”
吉边从洞里转了一圈出来,瞪着一对凶巴巴的眼睛,对女人说:“你的,让黄回来!你的明白?”
“他打猎去了,没个准,有时好几天才回来一趟,要不这样,他回来的话,我让他去找你们。”
吉边听了,嘿嘿地笑了几声,说:“你的,很会说话。告诉他,我想和他交个朋友,永平城里见。”说完,甩头领着人向洞外走去。吉边这里设了个套,意思是撤出洞外隐敞起来,暗里侯着黄毛虎回来。
女人知道,小鬼子不会这么白白溜走,这几天风雨飘摇的,她心里一阵阵发紧,既然敌人寻上门,不放他点血浆出来,怎见我蝙蝠心之毒?她一把揭开了锅盖,诱人的兔子肉香味立时弥漫了洞内外。瘦猴子的鼻子抽了抽,馋得直咽口水,禁不住又向洞内走来。
女人用勺子咣咣地敲了几下锅鼻子,招呼着大家说:“天都过晌午了,谁的肚子不咕咕叫,来呀!刚煮好的兔子肉,吃点再走吧。”说着连汤带肉给每人盛了一碗。
几个特工哧溜一下转回洞里,狼吞虎咽地吃起兔子肉来。山狸子手臂被缚着,连口汤也捞不着喝。吉边的肚子也空空的,却不急着吃,他笑嘻嘻地端了一碗给女人,让女人先吃。女人没有迟疑,抓起一条兔子腿大口吃起来。
吉边一边用手捻着左腮帮黑痣上的三根粗毛,一边阴着脸观察女人吃肉的样子,见没事儿,他才慢吞吞地端起碗来,喝了口兔子汤,品了下味道,感觉不大对劲。正在这时,瘦猴子卟哧一声倒下了,三个特工踉踉跄跄刚走了几步,也像装满粮米的口袋一样,软软地瘫坐下了。
吉边大惊,唰地拔出了枪,找那个可恶的女人。
女人也倒下了,身子侧卧在洞壁上,嘴角淌着白沫,只剩下一口游气儿。可能是砷土攻心的缘故,女人的脸庞红红的,像朵盛开着的玫瑰花。
吉边暴怒地吼叫一声,照着女人的胸口上开了两枪。
女人往兔子汤里撒砷土,是他丈夫跑出老爷洞的当儿,其实她做事还是有点傻,满可以和小鬼子再周旋几个圈圈,一根橛子钉到底的人,总做出一些让人料想不及的事,和小鬼子了断也行,该择个合适的时机。女人叫白桃子,保定军校毕业,民国二十年加入蝙蝠会,三年后,与辞去军职的丈夫黄毛虎,来大蟒山守护鹰嘴崖洞的财物,死时只有三十三岁。
趁特工们抢吃兔子肉功夫,山狸子跑了,仗着对山形沟坎熟,山狸子的腿比兔子还快。吉边知道山狸子跑不远,提着枪到处寻他,令他料想不及的是,黄毛虎从后面扑了上来,紧接着半山腰上三个女人也向他开了枪。吉边看了看周围的高山深涧,一阵恐惧感袭来,拔腿向山下奔去,他不敢走山路,一头钻进密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