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在然在中学时候收到过女生的爱慕信,但是他都没有放在心上,原因只有一个,他必须集中精力考上大学,然后才能考虑这些事情。他心目中有考虑,就是比照小学老师的样子,这是他一生中所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县城里所见到的那些女孩子,无论相貌还是举止,都不能和她比。更不用说她们一张嘴冒出来的那些土话,和女教师的普通话比起来,简直都能掉下渣来。他想,爷爷在城里的相好是不是就是这样的人,要不为什么爷爷至死都想回城去?如果不是因为意外身故,爷爷可能早就回城了。他自己也肯定出生在大城市里,肯定过着很幸福的生活。
大学同学来自天南海北,校园里的女孩子比花园里的花还多,一个比一个漂亮。女教师的形象和她们比起来,老了许多,土了不少,李在然回忆她的时间越来越短,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的这些新形象。终于有一天,他发现,很长时间没有想到她了。
失去信念的人是盲目的。李在然很明白这一点,因为他的经历告诉他,只有抓住信念才能成功。所以,他不想随缘找个女孩子谈朋友,他想找一个城里人,而不是那些像他一样来自大山沟的人。所以,他很冷静地对待周边发生的恋情。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资本,唯一的资本就是学生干部,把这件事情经营好是他的首要任务。
李在然在学校里的表现很出色,自然少不了来自各方面的瞩目。学校里有一位邓老师,教力学课,来自北京。邓老师非常欣赏李在然,经常让他帮忙做各种各样的工作。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变得非常亲近起来。有时候赶上周末,邓老师就请上几个他喜欢的学生到家里吃饭。邓老师算是文艺世家,每次吃饭都办成了一场联欢会,非常热闹。李在然在这方面没有什么特长,除了嗓音好一些,文笔好一些,朗诵一下诗歌,并无别样可表演。邓老师的女儿小颖比李在然矮一级,一直暗恋他。邓老师觉得李在然出身于穷乡僻壤,思想单纯,比城市里的男孩子要靠谱许多,所以也有意招他入门。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在然和小颖两人的关系也逐渐明朗起来。虽然那时候学校里不主张学生谈恋爱,鉴于邓老师与李在然之间的师生关系,非但无人指责,反而使李在然在学校当中人气看涨。李在然很快入了党,毕业前一年当上了校学生会主席。李在然和小颖两人虽未成婚,倒也是成双入对,如胶似漆。李在然很清楚,自己是因为靠上了邓老师这棵大树,才有了快速进步,否则的话,虽然是学生干部,但也仅仅是在外围而已,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迈进核心圈子。他很庆幸自己能够遇上这样的贵人,这位未来的岳丈对自己的事业所带来的一切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有时候他想,爷爷如果活着,能给他带来的恐怕也无非如此。
学校的生活是单纯的、幸福的,也是短暂的。大学毕业前,邓老师退下来了,李在然也没有如愿地留校。他原来设想得非常好,大学毕业留校,然后再去读在职研究生,工作学习都不耽误。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邓老师才退下来几个月,他的留校资格就被别人取代了,他只能另谋出路。这个反差不亚于在三伏天来了场六月雪。学校里的老师同学还和他打招呼,但是他感觉他们的眼神里都充满了嘲弄。
邓老师一家对他比以前更好了,他看出来邓老师退下来之后的落寞。虽然召集过几次周末聚会,但是来的同学越来越少,直到最后除了李在然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参加。邓老师看他的眼神,也从以前的欣赏和提携,逐渐露出渴求和依靠的感觉。李在然想到了人走茶凉这个残酷的现实,他曾经引以为豪的靠山,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堆软土,再也不能给他提供依靠了。他和小颖的感情也开始变得微妙起来,虽然邓老师一家经常催问婚嫁的事,但是李在然觉得先放一放再说比较好,所以嘴里总是应承着,可是行动上总是没有进展。
毕业时,李在然分配去了海州一家大型国有企业上班。和他一批分配来的大学生有100多人,他看不出自己比其他人有什么优越之处。这里的规定是所有的新职工都要下生产一线实习锻炼。企业里都是三班转,第一个周的时候,他搞不清楚自己是该白天睡觉,还是该晚上睡觉,一个月下来,李在然已经适应这种三班制了。这里的男工女工都一样,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脸上尽是油污,只有说话的时候才能露出惨白的牙齿。这里的工友们说着完全不一样的土话,像他这样的外地人根本听不懂。虽然他在瀛洲大学待了4年,但是一句土话也没学会。每当他操着文绉绉的普通话与工友们交流的时候,引来的总是一阵阵笑声,虽无恶意,总觉刺耳。
海州离瀛洲不算太远,只有100多公里,但是不可能每天都回来,只有周末才能回瀛洲和小颖相聚,有时候赶上周末倒班,就可能一连两三个星期才能见上一面。李在然讲的许多工厂里的事情,小颖听不懂多少。小颖讲的大学的事情,李在然也不再关心。一年下来,两人见面次数不多,感情自然也淡了不少。婚嫁的事情继续被搁置着,双方似乎都已经无意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