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银杏庄的故事
26953200000016

第16章

中午。

银杏树上的高音喇叭响了起来。

张大春的声音:“同志们请注意啦!同志们请注意啦……”

大队办公室的麦克风前,党支部书记张大春在广播通知:“经党支部提议,支部扩大会议通过,今晚八点半在老银杏树下召开全体群众大会公布咱银杏庄办工厂的大事,请按时到会……”

银杏树的高音喇叭:“再广播一遍……”

夜幕降临。

千年银杏树下,灯光明亮,会议桌上摆放着扩大机和麦克风。

人们扶老携幼,从四面八方陆续来到会场,有的提着小凳、马扎子,有的拿着蒲团、小草墩。坐下后,张家长、李家短地聊了起来。

张大春看看表,与坐在前面的几个支部委员简单地交谈了几句话,调调麦克风,清了清嗓子:“同志们,开会了。经党支部研究,提请全体党员大会通过,咱们银杏庄电器厂今天成立了!请大家记住这个值得银杏庄人自豪的日子,一九八二年九月十二日……”

人群中的于勇心头一震。

人群中的苗青山、心雨妈心头一震。

公路上,一辆红色夏利轿车飞驰着。

车灯利剑似的刺破夜幕,一辆车一辆车地超越着。

银杏树下的会场上。

张大春继续讲话:“同志们,这一天以后要写进咱们的村史,写进咱们村的工业史。这是咱们银杏庄工业史的第一篇,我相信也必然是辉煌的一篇。”

……

公路上。

夏利轿车里,苗心雨不停地催促着司机:“大哥,快点,大哥,求求您开快点!”

司机不解地问:“小妹妹,怎么这么急?从东港火车站到这地方二十五公里跑了一刻钟,别说这是夜间行车,又是在土路上,就是大白天在柏油马路上,这也是高速了。”

轿车呼啸着、风驰电挚地向前飞去。路边村庄的点点灯火,闪电似的向后移去。

轿车在公路上飞驰。

老银杏树下灯火明亮,高音喇叭里传来隐隐约约的讲话声。

轿车里的苗心雨坐不住了:“大哥,快!快!再快点!”

司机无奈的摇摇头笑了。

老银杏树下。

张大春正在讲话:“同志们,银杏庄的老少爷们们,我张大春对不起大家。从整党、建党开始到现在给大伙当了十年家,可是都十年啦,村里基本上还是老样子。虽说落实了大包干生产责任制,大伙都能吃饱肚子,家里也有了余粮,可咱们还是穷啊!有多少人没钱给孩子盖房子,没钱给病人治病?咱银杏庄还有多少奔三十的大龄青年没有说上媳妇?这次办电器厂,村里也只能拿出一千块钱做启动资金。一想到这些,我就浑身冒虚汗,我常常琢磨,穷是社会主义吗?共产党领导咱们闹翻身得解放,不就是为了大伙都能过上好日子、富日子吗?今天我在这向大家伙表个态,电器厂要是办不好,两年内银杏庄摘不了穷帽子、拔不掉穷根,我张大春主动辞职下台。好了,我不罗嗦了,支部扩大会议通过了于勇同志任咱们银杏庄电器厂厂长的决议。下面就请于勇同志上来表个态。”

人群中。

于勇腼腆地站起来走到麦克风前,恭恭敬敬地向四周鞠了个躬:“叔叔、大爷、婶子、大妈、兄弟、姐妹们,刚才大春叔说了,咱们不能再穷下去了!既然党支部信得过我,我愿意挑起这副担子。我知道这副担子的重量,但我更知道党支部和银杏庄老少爷们的期望,好听的话就不说了,现在我以电器厂厂长的身份征求一下,有愿意到电器厂上班的请过来报个名!”

公路上,出租车停下来。

银杏树上的高音喇叭传来于勇的声音“……请过来报个名!”

苗心雨忙付了车费冲下车:“再见!”向会场跑去。

会场上。

与会的群众唧唧喳喳地议论开了。

“能行吗?咱庄稼人谁知道这工厂是怎么开的?”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技术没技术、设备没设备、资金没资金,说两句大话、吹口气这工厂就办起来了?闹悬吧!”

“这张大春是海猫子不识潮性,银杏庄能办起工厂来,我抠个眼珠踩个响给大家听听。”

“要说于勇这小伙子还是挺聪明的,人也实诚,可这得担多大的风险哪,这要是让老柱知道了还不吓抖瑟了?”

苗心雨悄悄地走进会场,悄没声地掏出手绢擦了擦汗,把手绢铺在地上坐了下来,两眼直直地向于勇望去。

会议桌旁。

于勇对着麦克风大声征求:“有愿意跟我一起把咱们银杏庄的电器厂办起来的请报个名!”

人群中。

于老柱弓着腰站起来:“我说大春兄弟,你就别折腾了。咱银杏庄哪辈子开过工厂,出过工人?前些年出了几个打铁的,这两年也撂下了。你说让小勇学学打铁,给老街旧邻打个锄、镰、镢、铲,我让他干,说让他干什么厂长,办什么工厂,我是死也不同意!”

于勇:“爸!你!”

于老柱:“你给我小说话。唉!大春兄弟,村里愿意出厂房,出钱让他折腾,我可不愿意让他丢人现眼,不干!不干!”

张大春:“老柱哥,你听我说!”

于老柱:“我听你说什么?你看看这小子吆喝了这么一大气,有一个报名的吗?小勇,你这小兔崽子快给我滚家去!”

一位近四十的粗壮汉子站了起来:“大春伙计,俺能不能说两句?”

“当然可以。”张大春:“凡是咱银杏庄的老少爷们都有权说话,发表意见。大新兄弟有什么话尽管说。”

张大新端起架子:“请问到会的各位乡亲,咱们中间有谁进过工厂,有谁描过图纸,摸过机器?又有谁知道这机床是往里转还是往外转?”

会场上有人小声附合。

张大新更是端足架子:“村里是好意,党支部是为老百姓作想,给房子还给一千块钱做什么启动资金。可是要叫我说呀,这纯是抓人家的孩子打捞捞不知心痛。不要说弄不出个玩艺来,就是弄出个玩艺卖给哪个瞎大爷?退一步说,就算不长眼的来要货,价码低了咱亏本,价码高了人家还不如到国家大厂里去买。大家伙说说我说的是不是这么个理?”

会场上,人心浮动,乱糟糟的,说什么都有。

张大新点上烟袋吸了一口,自命不凡地说:“所以说我不同意村里的意见。这电器厂不能办,不能拿老百姓的血汗钱打水漂!别说是一千块钱,就是一块钱、一毛钱、一分钱也是钱哪?可不能说糟蹋了就糟蹋了。要是庄户孙能办起工厂,我张大新伸出个指头燎块肉给大家伙吃!”

有人鼓掌,有人起哄,也有人不屑张大新的所为。

一五十左右的老诚人说:“哎,都别听张大新穷拜拜,像他这号人纯属鸡嘴鸭子腚,能说不能行。好事不知叫他给搅黄了多少?不试试怎么知道行还是不行,总不能就这么穷下去?”

另一人接着道:“老满哥说得对,不就是一千块钱吗?咱全村一千五、六百号人,一人才摊六毛来钱,就是办不好又能怎么样?”

多数人点头、附合。

人群中,牟红梅、苗心雨、于猛、周二顺等又气又急又有些茫然。

张大春与红梅妈几个支委交换了一下眼神后站到于勇声旁说:“大伙不吵吵啦。我再说几句,每个新生事物的出现,都会有赞成的、观望的、反对的,这很正常,这使我想起了一件事,就是前年发生在咱银杏庄的事情。于勇领着几个小青年选育的旱薄地小麦优良品种,火神庙以西往北的地都换上了这新选育的种子,当时也有人不赞成,说这样,说那样的,结果怎么样,哪亩地不增产三百来斤?去年他们摘的东农提纯复壮的种子。今年有谁不同意更换?”

张大新大声说:“我说书记大哥,这摆弄庄稼和办工厂是一回事吗?摆弄庄稼,摆弄不好顶多就是少打几斤粮,可办工厂砸了,这可是一大堆钱哪!”

于勇:“大新叔,你们那一辈人种了这么多年的庄稼,粮食产量一直上不去,为什么?还不就是因为把着老套?应该解放思想啦!老套套永远也改变不了咱银杏庄的贫穷面貌!”

张大新:“老一套怎么啦?咱银杏庄这五百多户,一千五、六百号人,不都是靠老套套过来的?我觉得老套套还真的不错呢?”

于勇:“大新叔,老套套真的不错吗?我真是不明白,你们都是怎么想的?”

张大新:“怎么想的?你说怎么想的?我们没吃饭,还是没穿衣裳?”

于勇:“大新叔,你们那时候吃的是什么饭,穿的是什么衣?俺石头兄弟的腿怎么会到现在这个样,不就是咱没钱给他治吗?要是那时候你手上有三百块钱,他的腿至于这样吗?”

张大新忽地一下站起来:“至于不至于那是俺家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告诉你吧小伙子,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不信服就走着瞧!”说着话向会场外走去。

心雨妈幸灾乐祸地拍着巴掌:“好!好!大新兄弟说得好听!”

苗青山一脸怒容使劲地推了妻子一把,低声道:“你个二百五!”

于老柱走到于勇跟前气得浑身打战。

正往会场外走的张大新见状停下脚步,嘿嘿嘿地笑着。

于老柱:“小勇,你给我滚家去,你******今天要是敢接这个熊差事,老子就砸断你的腿,不信你就试试!”

张大新隔老远高声喊道:“老柱哥,你敢吗?你砸个样给大家伙看看。哎——大家伙看仔细喽,看老柱哥敢不敢管儿子,看儿子听不听老子的!”

于老柱朝着张大新“呸”地吐了口唾沫:“张大新,这是俺家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活吵吵,活吵吵,整个一个活吵吵,我都不稀搭理你,觉其不错呢!”

张大新尴尬地:“你……你……于老柱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活吵吵了?”

站在一旁的苗心东不耐烦地对张大新说:“我说大新叔,你能不能少搅搅几句?村里什么事你都要横插一杠子,就你会说两句吗?你不就是五八年在祥山炼过二年铁吗?有什么了不起?你怎么回来了你当别人不知道?还摆活,留着那两下吧!”

张大新被揭了疮疤,恼羞成怒地说:“你个小兔崽子,没教养!”

苗心东:“你省点心思顾家吧,敢情你家石头腿瘸娶不上媳妇,你就穷搅搅不让办厂,不让致富,还连累这些人也不用说媳妇,安个什么心,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张大新窜着高骂道:“你个没教养的的小兔崽子,说不上媳妇你活该倒霉,俺家石头说不上媳妇我愿意,别看你家兄弟四个囫囵胳膊囫囵腿,比俺石头也强不一大些,当不了也是打光棍的命!”

苗心东:“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我不跟你这得了狂犬病的人说话,狂犬病,疯狗!”

张大新冲进人群,举起马扎子向苗心东抡去:“你个小杂种,你骂谁?”

苗心东闪身躲过:“怎么不爱听吗?我骂的就是你。疯狗,狂犬病!”

张大新抡起马扎子又向苗心东砸去。

苗心东闪身躲过,顺手接住张大新的马扎子手腕一较劲,把马扎子夺下,使劲向会场外扔去:“你省点力气坐下歇歇吧,不看在你是个长辈人份上,我非叫你腚沟眼子朝上不行!”

众人大笑。

张大春抓起麦克风:“别闹了,谁要再闹我就叫民兵把他逐出会场。”

争吵间。

牟红梅悄悄离开会场,捺亮手电向村里跑去。

村头上。

老烈属四奶奶一手照着手电,一手拄着手杖,挪着苞米骨样的小脚,颤巍巍地向会场走来。

牟红梅与四奶奶打个碰头。

牟红梅惊喜地:“四奶奶,快、快,我正要去请您老人家哪!”

四奶奶用手电照照牟红梅,疑惑地说:“嫚呀,找我老太婆做什么?”

牟红梅:“四奶奶有人在搅乱会场,反对村里办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