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钦差行辕。
三通鼓响,班头高喝:“钦差大人升堂!”
欧阳伦自屏风后转出身形,快步走向公案后坐定。
柳如烟、周童在侧后上、下首站定。
三班皂隶手柱水火棍齐喝:“威……武……”
堂威毕,欧阳伦:“传通山县于正道!”
班头:“传通山县于正道!”
于正道急步迈进行辕大堂跪倒:“通山县于正道叩见钦差大人。”
欧阳伦:“站起来说话。”
于正道:“谢大人。”站起身形。
欧阳伦:“通山县我来问你,你年俸多少?”
于正道:“回禀大人,卑职初仕时月薪官仓米七石五斗,折银十一两八钱,年俸也不过官仓米九十石,折银一百三十八两。庚午年秋,国帑富裕,朝廷责成户部为吏员增薪,卑职月薪增至十四两五钱,年俸也就是一百七十一两七钱。年外加赴布政司述职盘费一十八辆,合共年俸一百八十九两七钱。大人,国朝历来倡导低薪薄俸,不知大人此问有何深意?”
欧阳伦愣了一愣道:“通山官库银两蓄数多少?按常例县宰每年可支配多少?”
于正道:“回大人的话,通山县库银现存五千五百四十四两,按朝廷常例,知县每年可支配五百两,用以资助、救济老弱病残、义夫节妇;如有大项用度,须报请朝廷定夺,由户部行文拨使。”
欧阳伦脸儿一沉高声道:“于正道,你年俸统共不足二百两,除去日常养家用度,何来许多银两宿娼狎妓?”
于正道不卑不亢地道:“卑职幼读诗书、知晓廉耻礼义,岂能干这****狎妓、伤风败俗的寡耻勾当?还请大人明察,还卑职一个公道。”
欧阳伦哼了一声:“不用狡辩,待本宫一一查实再论不迟,来人哪。”
校尉头目应声进内单膝跪倒:“卑职在!”
欧阳伦:“立即传齐通山县衙钱粮师爷、文吏、库役开仓验银。”
“遵命。”校尉头目施礼转身而去。
欧阳伦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
于正道一副神色坦然,不慌不忙的样子。
柳如烟一副忧心忡忡,心焦神急的样子。
辕门外人群中的江中蛟一副气闲神定、从容不迫的样子。
须臾间。
校尉头目步入大堂单膝跪倒:“启禀大人,经验证通山库银五千五百四十四两分毫不差。”
欧阳伦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顿时手足无措,慌里慌张,脑门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稍一镇定立即高声喝道:“带原告、证人上堂!”
班头高唱:“钦差大人有令,带原告吴仁,证人鸨儿、莺儿上堂!”
于正道躬身道:“大人,卑职请求回避。”
欧阳伦点点头。校尉带于正道离开大堂。
行辕大堂。
吴仁、鸨儿、莺儿跪倒案前。
欧阳伦一拍惊堂木:“吴仁,你这刁顽的狗头,为报通山县令责打、罚银之仇,出告通山县目无王法、贪赃****?”
吴仁膝行两步叩头道:“钦差大老爷,小的所诉属实,决不敢无中生有、诬告县宰。”
欧阳伦:“于正道一七品知县,年俸不足二百两纹银。除去养家、用度外能余几何?经验证库银五千五百四十四两分毫不差,他何以有银****狎妓?”
欧阳伦言罢,恶狠狠地盯着鸨儿、莺儿。鸨儿、莺儿吓得浑身打颤,牙齿得得直磕。
欧阳伦手指鸨儿、莺儿道:“还有你们两个狗男女,如本官查细你等系作伪证,本钦差定重责不饶。”
鸨儿、莺儿吓得面无人色,磕磕巴巴的说:“不……不……敢。”
吴仁又膝行两步叩头道:“钦差大老爷。亊有曲直、物有真伪,谁能保证这库银不是以假充真?”
欧阳伦闻言精神陡然一振,连连点头:“来人哪!”
校尉头目进内躬身道:“卑职在。大人有何差遣?”
欧阳伦:“传齐诸吏,速去库房验证库银真伪。”
头目:“遵命。”急下。
大堂上。
吴仁欣喜若狂。
鸨儿、莺儿不知所措。
欧阳伦故作矜持。
柳如烟心有所虑的打量着欧阳伦、吴仁、鸨儿、莺儿等人。
辕门外人群中的江中蛟面呈微哂。
行辕门外。
众校尉分开人群:“闪开、闪开。“
辕门内外,人声吵杂鼎沸。
众校尉冲进辕门。
校尉头目进大堂单膝跪倒:“启禀大人。”
欧阳伦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样?”
校尉头目:“查验库银五千五百四十四两,其中假银一千两。”
欧阳伦:“当真?”
校尉头目:“千真万确。”
欧阳伦:“好哇!退下。”
校尉头目躬身一礼退下。
柳如烟闻言一惊,百思不得其解。
吴仁闻言窃喜不已。
辕门内外众人又惊又愣,窃声议论。
欧阳伦面有得色。眼前浮现与史近山在京城驸马府对话。
史近山画外音:“如能乘此机会惩办几个官声不正、沽名钓誉之徒,以增驸马之声望岂不更好?”
欧阳伦哈哈一笑:“于正道啊于正道!本宫看你还如何狡辩?来人哪!”
校尉头目应声进内施礼:“卑职在!”
欧阳伦:“速将……”
柳如烟急趋前耳语。
欧阳伦面呈不快之色,但还是点了点头:“先将吴仁、鸨儿、莺儿带下。”
众校尉如狼似虎地将三人带下。
行辕大堂。
于正道趋前躬身施礼:“卑职见过大人。”
欧阳伦:“于正道,适才验证通山县衙库银有假,五千五百四十四两库银,有千两假银,却是为何?你从实招来。”
于正道闻言不由一愣,道:“大人,有这种事?”
欧阳伦:“方才通山县衙中师爷、文吏、库役合同本宫执事校尉经两番查验,才得真相,你还有何话可说?”
于正道不卑不亢、不慌不忙抬手一拱,道:“卑职问心无愧,恳求大人查明真相,秉公而断,还卑职一个清白,还通山县官场一个体面,不叫宵小之辈阴谋得逞。”
欧阳伦冷哼一声:“巧言令色,时至如今还敢狡辩。来人哪,打去于正道的乌纱蓝袍,当堂受审!”
校尉当堂摘下于正道乌纱,扒下蓝袍。于正道内衣露出几个非常显眼的补丁。
众校尉大愣。
柳如烟大愣。
欧阳伦一愣。
堂上、堂下众人无不感佩、怆然。
于正道神色自如:“钦差大人。我大明律载,凡官吏、将佐侵吞国家库银、资财五百两以上者杀无赦。卑职任上库银出错,依律卑职自当伏法,但卑职并不认罪。卑职授首后,若天可怜见,大人能洞察秋毫、查明真相,还卑职一个公道,卑职死而无怨,九泉之下也感大人盛德。”
行辕外。
众百姓一片哗然。
“于大人肯定冤枉。”
“吴仁这个恶棍惟恐通山百姓多过几年安稳富足日子。”
“谁知鸳鸯楼那两个****的话是真是假?”
“谁坑害于大人,谁家的祖坟就是缺德带冒烟的,不得好死。”
柳如烟难过的闭上眼睛。
辕门外,哗然声越来越大。
欧阳伦瞪着一双惊惧的大眼,不知所措。
夜色晦暗,万籁俱寂。
欧阳伦钦差行辕笼罩在深深的夜幕中。黑暗中不时传来几声夜枭凄厉的啼叫声,给人压抑、沉闷又惊悚的感觉。
行辕辕门处的吊斗上摇晃着一盏气死风的灯笼,几个军兵来回巡逻着。
暗影里,冲天一鹤江中蛟躲过巡逻的军兵,一个飞鸟投林像一缕轻烟似的跃进行辕,鹿伏鹤行至欧阳伦下榻处。四外探望后见无动静,猛地一抖手,一物带着光亮飞射进窗内。
欧阳伦下榻处室内。
“啪”的一声,一把雪亮的飞刀颤巍巍地插在床边的木柱子上。刀尖上插着一封信。
欧阳伦吓得大惊失色,没人腔地大喊:“来人哪!来人哪!”
柳如烟与众校尉发觉江中蛟踪迹,速将江中蛟围住,双方打斗起来。周童及几个卫兵冲进欧阳伦卧室。
欧阳伦指指刀柬,战悚不已。周童近前拔下刀柬。
行辕院内。
打斗中,柳如烟见是江中蛟,神色一变,忙低呼道:“不好!不要中了歹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你等快去保护钦差大人,这里有我,快去!”
众校尉抽身一哄而去。柳如烟、江中蛟二人继续打斗。
欧阳伦下榻处。
欧阳伦在众校尉的护卫下,双手颤抖不已地展开书柬。
书柬特写:
柬上书有四句话:于行辕中寄此柬,正告钦差辨奇冤,道路不平众人踩,屈杀清官遭天谴。
书柬下方有一行小字:于正道屈死之日,即欧阳伦授首之时。
欧阳伦看罢浑身打颤,面色灰暗苍白,像没了筋骨似地瘫软在太师椅子上。
行辕院内。
柳如烟、江中蛟二人惺惺相惜,边斗边往行辕外移去。行辕外,二人有一搭无一搭地递着剑招。
天空阴云密布,雷声隆隆。
江中蛟一边递着剑招,一边低声道:“柳护卫,咱们假戏真做也好、真戏假做也罢,该收招了。”
柳如烟:“阁下直爽,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阁下不吝赐教。”
江中蛟:“柳护卫客气了,有话尽管说。”
柳如烟:“数次幸会阁下,但至今不知阁下高姓大名,有心不问心痒难忍,问了又怕犯了阁下忌讳,今夜启齿还望阁下见谅。再者阁下怎知在下名讳身份?”
江中蛟哈哈一笑:“柳护卫‘踏雪无痕’的名头如雷贯耳,江湖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至于阁下皇封六品带剑护卫、供职驸马府,更是天下尽知。在下数次未向阁下通姓报名,一是不齿于欧阳驸马的为人,二是不知阁下人品如何?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几番打探,得知阁下并非欧阳伦一道,令人十分敬仰。在下敝姓江,名中蛟。”
柳如烟一愣:“啊,原来阁下就是誉满江湖的冲天一鹤江大侠,柳如烟有礼了。”说罢躬身一揖。
江中蛟连忙搀住柳如烟,道:“柳护卫折煞在下了。”
柳、江二人长剑归鞘,执手言欢。
江中蛟:“恕在下冒昧,不知可否称阁下一声柳兄?”
柳如烟真诚地说:“承江兄看得起在下,在下僭越了。”
江中蛟:“柳兄,小弟也有一事不明,还望柳兄见告。”
柳如烟:“江兄客气了,但不知何事不明?只要江兄动问,柳如烟知无不言。”
江中蛟:“凭柳兄在江湖上的声望、名头,怎会屈居欧阳伦的驸马府当差?”
柳如烟叹了口粗气:“哎,一言难尽。”
江中蛟:“柳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有难言之隐不说也罢,小弟孟浪了。”
柳如烟神色凄凉地说:“谢江兄理解,但大丈夫行事坦荡磊落,无不可对人言。”
谯楼鼓响三更。江中蛟一愣:“柳兄!”
柳如烟:“江兄,有何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