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渭县。城西黄土岗下,法场。
人头攒动,你挤我拥。
众军兵手持兵刃护定刑台。
武渭知县坐在监斩案后瞪着一双死魚眼,手捻八字胡,煞有其亊地晃动着身子。
法场行刑台上。刑桩前跪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口銜贯口、五花大绑,背后的亡命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斩字和韓石头三字。
刽子手上身着大红行刑坎肩,下身着黒绸滚裆裤,怀抱鬼头刀,凶神恶煞地站在一旁。
乔仲三人把马栓在法场右边的树干上,往人群中挤去。
人群中人们唧唧喳喳地议论着:
“这个遭天谴的狗官,用不了几时必有报应。”
“太欺负人了,这世上还有公道和王法吗?”
“都说阎王老爷从来不睡觉,白天、黒夜睁着眼,阴间沒有屈死的鬼。今天要是石头死了,我就敢骂阎王老爷一辈子。”
“说不定阳间、阴间一个样,阎王老爷也收了林家的银子了。”
“咚” 一声追魂炮响,人群中传来啧啧叹息声,人们纷纷议论:“唉,可惜石头这个孝顺本份的后生了。”
一老者道:“唉,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赃官拿了林家的银子,能不昧着良心办亊。”
乔仲忙问:“请教各位,这后生姓甚名谁?因何犯了死罪?”
老者看了乔仲一眼道:“那里犯了什么死罪?他是冤枉的,屈打成招。”
乔仲:“既是冤枉,他的家人为何不鸣冤上吿?”
众人无奈的摇摇头。
老者低声说:“听这位的口音不是本地人,跟你说了也无妨。这后生姓韩名石头,家中只有:”双目失明的老娘和过门尚不足年的媳妇。”
乔仲愣道:“为何他的媳妇不鸣冤上告?”
一年轻汉子道:“客人什么也不用问了,跟你说了又有什么用?你不是八府巡按,更不是钦差大臣。”
方永甫一声哂笑:“小兄弟,那可说不准。”
老者长叹一声:“说了又能怎么样?干生一肚子气。这赃官到任以来,已屈杀两个无罪之人了。这里天高皇帝远,他就是皇上,谁能把他怎么样?只要有银子,无理的变成了有理的。沒有银子,不该死的也能整你个死罪。”
乔仲怒目圆睁大声道:“天高皇帝远怎么了,难道就沒有王法了吗?”
乔仲的呼喊声引起一阵骚动。
监斩台上。
武渭县知县郭奇伸长脖子向人群中望去,尖声呼道:“何人喧哗,敢是要闹法场吗?”
“咚” 二声追魂炮响。
乔仲心急火燎地问道:“请问老先生贵姓大名,尊府何处?”
老者疑惑地看着乔仲:“在下免贵姓厉,单名一个升字,家住东关甸子街,客官有何见教?”
乔仲摆摆手,向方永甫、乔禄使了个眼色。方永甫、乔禄在前,乔仲在后,猛地冲开人群向行刑台冲去。三人边冲边喊:“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法场大乱,护围兵丁摆枪亮剑,拦住乔仲三人。
乔禄腰刀在手护住乔仲,方永甫伸手抓起两个阻拦的兵丁向地上摔去,一个窜跳上了刑台。
监斩案后,知县郭奇惊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瞪着一双惊恐的死魚眼,色厉内荏地喊道:“何人大胆,敢冲闯法场,快给我拿下。”
众军兵刚要上前,乔仲、乔禄已登上刑台。乔仲取出御赐金牌,威严地喝道:“大胆,圣上金牌在此,还不退下。”
众军兵一见金牌,吓得伏身跪倒。
乔仲转身向郭奇亮了亮金牌,大喝道:“大胆狗官,皇上金牌在此,还不跪下?”
郭奇伸长脖子仔细一看,吓得打了个寒战,扑通跪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音未落,“咚” 的一声,三声追魂炮响。
刽子手解开桩索,拔下亡命旗,将韩石头按倒在刑墩上,回头望向郭奇。
郭奇爬起身来,伸手拔出行刑火签,被方永甫一把抓起,摔了个狗吃屎。
乔仲怒喝:“狗官大胆,金牌在此岂能容你胡来?解回人犯,本钦差要立案复审,待案情复査清楚,再行定夺。”
众人欢呼雀跃,弹冠相庆:
“好哇、好哇,靑天大老爷来了,青天大老爷来了……”
“阎王老爷到底是睁着眼哪,他沒收丧良心的昧心钱哪。”
人群中。
厉升指着台上说:“我说那位的口气这么硬,感情是钦差大人。”厉升边说边点头,对众人道:“这位钦差十有八、九是到曲源放粮赈灾,斩了布政使和两个知县的乔钦差、乔大人。”
厉升带头,众人齐呼:“乔大人,乔靑天……”
乔仲双手打拱作了个罗圈揖:“谢乡親父老抬受,各位请回吧。”
云南武渭县衙廨房。夜已深。
乔仲端坐在太师椅上,伏案阅卷。
武渭知县郭奇进内,躬身施礼道:“卑职見过钦差大人,不知大人传唤卑职有何吩咐?”
乔仲:“武渭县,请坐吧。”
郭奇小心翼翼地坐下:“大人,这些诉状、供词、证词,有何不妥之处吗?”
乔仲面无表情地说:“此时定论尚为时过早。武渭县。”
郭奇急忙站了起来:“卑职在。”
乔仲脸儿一沉:“自今夜起,死囚牢要严加看守,任何人不得擅入,出了差错你吃罪不起。”
郭奇惊悚道:“卑职明白。”
乔仲:明日卯时传谕各房师爷、文牍、捕快、役众,无本钦差手谕,任何人不得外出。本钦差明日即暂署武渭县衙一应亊务。”
郭奇唯唯道:“卑职遵命。”退了出去。
武渭县衙,夜。
郭奇走后,方永甫、乔禄从里间出来。
乔仲:“方百户,明日我和禄儿出去走走,你留在县衙留意郭奇的行踪,不能有丝毫疏漏。”
方永甫躬身道:“大人放心,卑职明白。”
武渭县衙大街。
人来熙往,做买做卖。
乔仲主仆青衣小帽信步而行。乔仲边摇铃铛边吆喝:“游历天下,救死扶伤,治病救人,手到病除……”乔禄肩背药箱跟在后面。
东关甸子街北首。
一栋二层木楼。木楼正中悬一额匾,上书“风雅聚” 三个燙金隶书大字。
乔仲主仆步上楼来。店小二急忙上前打招呼:“二位客官好,”边打招呼边往东窗处的桌头上让。二人放好行头,坐了下来。
店小二:“二位客官,吃点什么?吃点什么,小的好招呼灶上。”边说话边把茶水沏上。
乔仲:“不麻烦,来一壶米酒,两碟小菜,再来两盘包子。”
店小二:“好来。”遂向楼下吆喝道:“楼上客两位。一壶米酒,四寸热拼一对儿,包子两盘。”
乔仲邻桌。
三位食客,边喝边低声闲聊。
店小二端来杯、筷、酒、菜,和气的说:“二位客官请慢用,小的在楼下候着,有什么吩咐请吆喝一声。”
乔仲:“小二哥,请便。”
邻桌席上。
一高个子问一胖子:“温兄,今日怎有闲暇邀我二人吃酒?”
一瘦子附合道:“是哬,温兄。咱兄弟三人好长时间沒来这“风雅聚”闲酌了。”
胖子边斟酒边说:“愚兄早有邀二位贤弟来此一聚之意,怎奈生意箫条,手头拮据。”
高个子:“哎,让温兄破费了。”
胖子:“兄弟,什么叫破费?难道只许为兄打二位兄弟的秋风,为兄就不该做个东道?”
瘦子:“这么说,温兄近日手头阔绰了?”
胖子:“前些日子,东门外卖猪头肉的丁四,不知怎么发迹了,把三年前借我的十五两银子还给了我。这才……”说着话,端起杯:“来、二位兄弟,为兄敬你俩一杯。说完仰脖干了杯中酒。高个和瘦子也干了杯中酒。
高个子:“温兄,这么说丁四这小子还算可以。”
胖子:“可以个屁,我看这小子不大地道。”说到这儿,四下打量了一眼,遂压低声音说:“这小子,这阵子肉铺停了,店面也关了,整天价打扮的人摸狗样的,不是下赌场就是宿勾栏。林家的案子说不定……”
乔仲主仆低着头侧耳细听。
瘦子:“这不可能,林家的案子韩石头己经招认了。”
胖子:“说不准是屈打成招呢。”
高个子把杯一端:“二位,有道是,只品杯中物,莫议他人非。来,喝酒、喝酒。”
乔仲桌头。
乔仲起身慢至三人桌前,双手一拱:“不好意思,打扰各位了。方才各位所谈的丁四,不知是不是东门外的丁四掌柜的?”
胖子三人一愣。胖子斜眼瞄了乔仲一眼:“不错,就是他。不知郞中与他有甚渊源,还是有甚过节?”
乔仲笑道:“我一游方郎中能与他有何渊源,更别说过节。四年前,敝人来贵地处方施药,正赶上丁四掌柜的肉铺开张。敝人进铺沽了一壶酒,要了一盘酱卤猪头肉。谁知酒喝干了,肉吃完了,付账时却发现,身上的三几两银子不知何时丢了。沒办法,只好把家传的玉石扇坠儿押在柜上。昨天去柜上想赎回来,谁知店铺关了门,也不知丁四掌柜的哪里去了。”
胖子:“郎中,你一个外乡人,不值当为块扇坠与他计较。这小子近日发迹了,日进宝棚,夜宿勾栏。找着他,他就会搭理你?”
乔仲无奈的叹了口粗气,摇摇头踅回自已的桌头。
武渭县东关甸子街,厉家门口。过午。
大门上方橫一额匾,上书“悬壶济世” 四个大字。乔仲上前叩门:咚、咚、咚,稍停又叩:咚、咚、咚。
厉升出来开门。见了乔仲主仆,疑惑道:“二位郎中,到舍下有何见教?”边问边用手指了指门楣上的额匾道:“莫不是嫌这额匾扫了二位的名头?”
乔仲嘿嘿一笑:“怎么,老先生不认得在下了?”
厉升仔细一看,认出了乔仲,“哎呀”一声,忙把乔仲主仆二人让进院里,返身关上大门。
客厅里,厉升躬身欲拜,被乔仲伸手拦住。
厉升激动不已地说:“适才小人眼拙,沒有认出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乔仲笑着说:“故人相见,何来那么多的规矩、礼数?”
厉升:“大人请坐。”
二人谦让着分宾主而坐,乔禄在下首落坐。
一小童献上茶来。
厉升:“乔大人,是否为石头一案移驾寒舍?”
乔仲:“正是。韩石头行刑那天,老先生与几位高邻都说韩石头冤枉,不知有何证据?”
厉升:“大人,亊发后有人说是林家老的小的为韩石头的娘子王氏争风相殴,小的把老的干掉了。也有的说是王氏不甘受辱,用剪刀杀死了老的。不过小人却不这么看。”
乔仲:“老先生,不妨说来听听?”
厉升:“亊发那日三更天,老朽带着童儿去南关大街出诊回来,走到老槐树下……”
画面推出:林家大门“吱嘎” 一声推开,从大门里冲出一个满脸血污,手持短刀的汉子,汉子四下打量一番,撒退如飞往东窜去……”
厉升和童儿吓得浑身打战,只听林家院子里人声吵杂哭叫连天。
厉升拉着童儿踉踉跄趷的往家跑去。
画面拉回:
厉升:“钦差大人,以老朽愚见,这起凶杀案必定是林家小的,买通东门外卖猪头肉的丁四干的。”
乔仲 :“老先生,何以得见?”
历升:“沒见大人之前,老朽不敢对人说起,今天有大人作主,小人才敢以实情相吿。凶手就是丁四。”
乔仲点头道:“果然是他。”
厉升一愣:“怎么,大人认识此人?”
乔仲模棱两可的点点头:“老先生,韩石头一案,我虽阅了县衙的卷宗,却一直不得要领。再者郭奇屈斩二人又是怎么回事?还请老先生一並赐教。”
厉升:“大人,亊发那天午后,林家大少爷以女红为名,差人将石头娘子王氏骗去林府,黄昏时仍未归去。石头去林府领人,人沒领着倒被林府的人毒打了一顿,关进水牢。”
乔仲边听边饶有兴趣地问:“老先生,你是如何知道的?”
厉升:“亊发的第三天傍晚,林府的管家肖传礼来舍下求配****。老朽为了弄清林家凶案真相,就留其共饮。待其酒醉套出了实情。”
乔仲:“老先生,就这些么?”
厉升:“大人,岂止这些?老朽斗胆想请大人今夜屈就舍下,老朽借机将肖管家的话倒个罄尽,並把郭奇屈斩二人的亊向大人叙说一番。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乔仲感激不已:“只是打搅老先生了。”
武渭县衙廨房。
天己二更,房內灯光通明。方永甫心情焦躁地来回走动着。
乔仲主仆二人悄悄的回来。方永甫接着二人,三人親切地问候着。
乔仲:“方百户,焦急了吧?”
方永甫:“大人三天沒回来,卑职能不焦急吗?”
乔仲:“怎么样,那位县太爷沒有什么动静吧?”
方永甫:“沒有。这几天就一个人待在书房中,下人送的饭,怎么送进去又怎么拿出来了。哎、大人,外出私访可有眉目?”
乔仲兴奋地说:“有、有,功夫不负有心人嘛。方百户,咱们都歇了吧,明天你又要辛苦一趟了。”
翌日上午。
方永甫与化妆成百姓的武渭县二捕快在大街小巷转悠。遇见赌场便进內窥探。
天近黄昏。
武渭县北关恒昌宝棚,几桌赌局仍在豪赌。方永甫率二捕快悄悄进去。只见一赌局的庄家对一五短身材、络腮胡子、四十多岁的汉子,说:“丁四爷,怎么不下注啦?手头干了就赶紧倒地方,让人家有钱的主儿上。”
方永甫与二捕快站在旁边,不动声色地看着。
丁四蛮横的一拍桌子,破口大骂:“放你娘的狗臭屁,谁说四爷沒有钱?等老子夜里……”话未说完猛然一惊,急忙打住话头四下看了看,转身就走。丁四在前头气哼哼地走着,方永甫三人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夜初。武渭县廨房,房内灯光明亮。
乔仲把目光从案上的卷宗处移开,对乔禄说:“禄儿,你悄悄地去把仵作唤来,爷有话问他。留神点,不要让人知晓。”
乔禄应了一声:“嗳”,刚迈步,旋即又停了下来:“老爷,咱不吃饭了吗?”
乔仲一愣:“禄儿,咱还沒吃饭吗?我怎么一点也沒觉得饿。”
乔禄上前就要收拾案上的卷宗:“感情你不饿。”
乔仲伸手拦住,笑着说:“好、好,吃饭、吃饭。咱还能不吃饭吗?你去把仵作唤来,趁功夫到灶上弄些吃的来。我个老头子吃不吃倒沒什么,可不能把俺禄儿给饿坏了。”
乔禄嘟着嘴:“老爷,你……”走了出去。
武渭县东门外土地庙前。夜
丁四蹑手蹑脚地向土地庙摸去。
方永甫三人紧紧盯着丁四。
丁四挪开土地奶奶的神像,在神像座下摸出解刀,看了看放回原处,又伸手挪开土地公公的座像。刚伸手掏出两锭大银,方永甫三人飞身扑上按住了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