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安看了一眼欧阳伦,沉吟着说:“这史近山若是不犯案子,这些事就不会有人知道,或者他不说话,也不会有人知道!”
欧阳伦:“朝廷法度森严,三法司刑具齐全,这乔仲又是出了名的刁滑老吏。史近山纵是钢浇铁铸,也难保不开口,这……”
冯安摇头道:“哎!老奴的意思是让他不会说话!”说着话斜瞟了欧阳伦一眼。
欧阳伦一震:“不会说话?不会说话……”遂使劲地点点头。
冯安:“驸马爷,可有了章程?”
欧阳伦:“可怎么才能让他不会说话?”
冯安沉思有顷:“驸马,洪武十三年冬,老奴曾用大内辟毒丹救过一身受毒伤的飞贼,此人现已改邪归正,在天桥附近开了一个绸布店。此人高来高去,身手了得,若老奴请他去刑部大牢干事,谅他不会不允。”
欧阳伦:“啊!太好了!太好了!不知公公当年何以会救此人?”
冯安:“啊!此人的舅舅与老奴一同净身进宫,元虏逃逸的头一年患病辞世,这孩子就拿老奴当亲舅舅看待。洪武十三年冬的一天拂晓,他去一家大户人家行窃,没提防误入机关,中了毒箭。逃至鼓楼下,被老奴发现,一摸还没咽气,就给他服了辟毒丹,救了他一命!”
欧阳伦:“噢,是这样,那就拜托公公了,但千万不能让公主知道一丝一缕底细!”
冯安:“驸马放心,老奴明白,可是……”
欧阳伦:“怎么?还有什么地方不明白?”
冯安:“这史近山是个啥长相?”
欧阳伦:“好认!好认!六十不到的年纪,一撮山羊胡,右下巴有一颗核桃大小的胎记。”
冯安点点头:“老奴这就去安排。”
夜,月色朦胧。
锦衣卫大牢。
史近山、谢应声镣铐加身羁押在牢房中。
走廊上。
王信、方永甫并肩走来。
二狱卒接着躬身道:“见过二位大人!”
王信、方永甫点点头。
王信道:“你们千万惊醒点,这可是朝廷钦犯,半点马虎不得!”
狱卒:“放心吧大人!小的们惊醒着呢?”
王信、方永甫边往外走边议论。
方永甫:“王兄,乔大人明说让把此二人押往刑部,暗地里却让咱把他俩弄来锦衣卫,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
王信:“乔大人处事谨慎,机敏过人,从不弄险,这么做必有深意。退一步说,还是小心点好,小心没大错嘛!”
夜,刑部大牢。
大牢四角四座哨楼,每座哨楼挂着两盏灯笼。几个兵丁在哨楼上走动。
月光隐于云层的一眨眼间,一夜行人在大牢外的西北角腾空而起,一个燕子抄水式向大牢前扑去。
大牢里。
各囚室的囚犯,有的昏昏欲睡,有的窃窃私语……
夜行人悄悄摸进大牢走廊,出手如电点倒两个狱卒。
走廊另一端的狱卒转身朝里望了望,又转身往外走去。
夜行人隐在囚室一角的背影处,逐一放眼望去。
夜行人画外音:是不是弄错了,怎么没有老舅说的那个人?
夜行人愣神间,走廊另一端的两个狱卒又走了回来,其中一人发现夜行人。
甲:“不好,有人。”
乙:“咋唬什么,?人在哪儿?”
夜行人一愣,撒腿就跑。
二狱卒大喊:“来人哪,有人夜闯大牢!”
大牢前。
夜行人几个起落来到高墙下,哨楼兵丁张弓搭箭:“站住,不站住就放箭啦!”
说着话,嗖嗖两箭朝夜行人射来。夜行人回手一抄,将两支箭抄在手上,凌空跃起一溜青烟似的往西北飞去。
夜,月色昏暗。
夜行人施展飞檐走壁功夫,沿着房脊窜高就低,一会儿似燕子抄水,一会儿似黄羚跃涧,往驸马府奔去。
驸马府后院。
夜行人窜下屋脊,落于墙头上又翻身跃下。
驸马府东廊,一偏房窗下。
夜行人轻轻敲窗:“舅舅、舅舅!”
偏房屋内。
冯安急趋窗前:“怎么样?”
房外窗下。
夜行人:“舅舅说的那两人,根本就不在刑部大牢。临出大牢时,被他们发现了!”
屋里。
冯安大惊,道:“啊!不在刑部大牢?”
房外窗下。
夜行人:“舅舅,我走啦!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招呼一声。”
房里。
冯安呆若木鸡。有顷,急急晃出门去。
驸马府书房,灯光摇曳。
欧阳伦篶头耷脑的呆坐在椅子上。
冯安进屋,满脸惊慌地说:“驸马,不好了!”
欧阳伦象似惊弓之鸟,一下子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怎么啦?”
冯安:“咱们被乔仲给蒙了,刑部大牢里根本就没有史近山的影子。去的人还被他们发觉了。”
欧阳伦咬牙切齿地骂道:“乔仲啊乔仲,你不得好死!”
欧阳伦沉思、踌躇良久,猛转身掀开一副字画,移开字画后面的小门,从中取出一方锦盒,小心翼翼地托在手上,悄悄与冯安耳语了几句。冯安点点头,弓着腿,弯着腰一步三晃荡地晃出书房。
夜,弯月衔山。
驸马府正厅侧右。
小桥流水、花木扶疏、水榭、假山。
冯安弓腰在前,欧阳伦小心翼翼在后走甬路,跨小桥,摸摸索索地向假山走去。假山下,冯安四下紧张地张望。欧阳伦摸索着进了山洞。
有顷,欧阳伦悄悄退出。
欧阳伦悄声道:“公公切记,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安庆公主也在其内。”
冯安郑重地说:“请驸马放心,老奴知道轻重。”
刑部廨房。
乔仲、王信、方永甫叙话。
王信:“大人神机妙算,卑职是真佩服了。大人怎么就会算定当晚必会有人闯进刑部大牢,刺杀史近山、谢应声?”
方永甫也附和道:“大人说给卑职听听吧!”
乔仲笑道:“二位千户,说什么神机妙算,其实平常得很,这就权当是投石问路吧!你们想啊,假若史近山、谢应声京里没有仗恃、靠山的话,哪个会去刑部大牢为他们搅局?若有的话,这靠山、仗恃绝非常人,私下里岂是泛泛之交?如今史、谢二人被奉旨拿获,必然会牵扯他的靠山、仗恃。为保自己的前程、性命,这些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除掉史、谢二人,不让他们开口说话,按他们的想法,知情人没有了,还有谁会知道自己的罪行?所以本官就试着用了这条计谋。好啦,今天二位可以公开将钦犯移交刑部,估计明日早朝,皇上必会下旨催促审理,那时二位千户也该好好歇歇啦!”
王信:“大人,卑职兄弟歇不歇倒没甚关系,只是替大人担心。”
乔仲微微笑道:“替我担心?不知二位替我担什么心?说来听听。”
王信、方永甫对视一眼。
方永甫:“大人,其实咱们心里都明白,史近山的仗恃、靠山,十有八成是……是欧阳驸马。”
乔仲点点头:“不错!驸马府柳护卫也曾私下与本官议过。就是欧阳驸马又怎么样?”
王信:“大人,你比卑职们更清楚,驸马是万岁的爱婿,安庆公主又是万岁的掌上明珠,从小就深受万岁宠爱,一旦……”
乔仲神情逐渐冷峻、严肃起来:“谢二位千户提醒,本官年前奉旨暗访时,就下定了决心,为大明朝江山千右,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若史、谢一案与驸马无涉更好,若有瓜葛,我也照审不误!”
方永甫:“大人,若安庆公主从中搅局该怎么办?”
乔仲:“我找万岁做主!”
王信:“若万岁……不理,或怪罪又咋办?”
乔仲略一沉思:“大不了丢官,断命,我乔仲身为大明朝的刑部尚书说不得啦!”
王信、方永甫起身施礼:“大人忠心赤胆,铁骨铮铮,卑职好生感佩!”
乔仲也站起身:“二位就不要往本官脸上贴金啦!立即回锦衣卫办好交割,把史近山、谢应声移交刑部!”
南京,金銮殿早朝。
朱元璋高踞龙椅,文武百官山呼毕。
朱元璋:“众家爱卿,三日前,乔、严二卿回朝缴旨,湖广赃官史近山、谢应声已拘押在案。今着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乔爱卿、严爱卿、高爱卿!”
刑部尚书乔仲,都察院都御使严守仁,大理寺正卿高仕礼出班:“臣在!”
朱元璋:“为便宜行事,朕赐尚方宝剑一口,三法司择日由乔爱卿主持会审,望三位爱卿勤勉王事,不负朕望!”
乔仲、严守仁、高仕礼躬身道:“臣遵旨!”
朱元璋面色冷峻:“王菲!”
户部侍郎王菲出班躬身:“臣在!”
朱元璋:“三年前,有密疏奏报,言及有人私运盐茶于西北边陲。朕命你秘密访查,数月后,你回奏查无此事,可为何至今仍在走动?且车辆达百辆之多,你将作何解释?”
王菲惊道:“万岁!经查当时却无此事,万岁方才之言,不知为何人所奏?”
朱元璋大怒:“大胆王菲!”
王菲急趋前跪倒:“臣在!”
朱元璋怒道:“何人所奏与你何干?你且呆在家中,等朕查明细情原委,再拿你是问!”
王菲吓得面无人色,冷汗直流。
朱元璋:“三法司!”
乔仲、严守仁、高仕礼:“臣在!”
朱元璋:“史、谢案与私运盐茶案同堂审理,卿等当轻杖笞,重证据,所需人手仍由锦衣卫承当。卿等当不负厚望!”
乔仲:“启奏万岁,湖广布政司与厘税司一应证据不日到京。”
朱元璋:“好!卿等用心!”
乔仲、严守仁、高仕礼躬身道:“臣遵旨!”
朝班中。
驸马都尉欧阳伦出班躬身道:“臣启奏吾皇!既湖广史近山、谢应声等贪赃枉法,已被拘押在案,何不验明正身,明正典刑?”
朱元璋一愣。
乔仲一愣。
群臣一愣。
朱元璋面无表情地说:“朕意已定,驸马勿须多言!”
欧阳伦一阵眩晕,被人扶住。
欧阳伦面色灰白,神色恍惚,暗地里咬牙切齿。
执事太监拂尘一甩,尖着嗓子道:“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
朱元璋在旗、罗、伞、扇、太监、宫娥簇拥下,步入后阙。
文武百官各按品级退出金銮殿。
欧阳伦一脚深,一脚浅地随众人出殿,拭了把汗水,转头对跟上来的王菲使个眼色。
王菲一愣,旋即会意,向侯朝房前乔仲的大轿走去。
金銮殿前。
欧阳伦整整衣冠,装模作样地向大轿走去。
欧阳伦画外音:“欧阳伦哪欧阳伦!你真是无用之极,身为当朝驸马都尉,又有安庆公主给你罩着,你还怕什么?只要史近山不能开口,三法司又能怎样?再说你与当今皇上到底有十几年的翁婿之情啊!”
欧阳伦边走边沉思:“对!一定要再设法不让史近山开口说话。”
侯朝房,乔仲大轿前。
王菲上前打招呼:“乔大人,适才金殿之上,万岁所言,事出有因,下官排解不开,不知大人有何见教?”
乔仲嘿嘿一笑:“怎么?王大人当真不明白?”
王菲:“下官生性愚鲁,还请乔大人点拨!”
乔仲:“王大人,既不明白,为何适才金殿之上不请万岁点拨、点拨?”
王菲:“老皇年迈昏愦,恐也无甚点拨,不知乔大人是否知道皇太孙与安庆公主、欧阳伦驸马的关系?”
乔仲:“下官不知!下官只知身为臣子与皇上的关系,官拜尚书与朝廷的关系。别的什么人,什么关系,一概不闻、不知、不问!”
王菲不无尴尬地说:“皇太孙与安庆公主、欧阳驸马过从甚密,老皇龙体违和,一旦老皇……嗐!若皇太孙登基继位,眼见安庆公主、欧阳驸马便成为当朝执掌权柄之人,乔大人还是听下官一句忠言,与人为善的好!犯不上在这时候得罪公主、驸马!”
乔仲“王大人此言差矣!不管谁登基,谁继位,只要是圣上嫡传龙脉,这天下就永远是大明朝的天下,身为大明天子的臣子,只知有君,不知有他,再说下官也有一事不明,还请王大人点拨!”
王菲一愣:“不知乔大人有何事需下官点拨?”
乔仲:“万岁旨意,招三法司会审湖广史近山、谢应声。不知为何王大人没来由地把欧阳伦驸马扯进去了,王大人能否给下官一个解释?”
王菲大惊,霎时间满头大汗,张口结舌的:“这……这个……”说不出话来。
画面推出:
三年前,王府大门口,欧阳伦大轿落下。
王菲迎至府门口。
客厅里,分宾主落座,家人敬茶退下。
王菲欠身道:“驸马公光临寒舍,寒舍蓬荜生辉,不知驸马公有所指教?”
欧阳伦表情冷淡地说:“王大人,万岁差你访查私运盐茶一事,还需当真吗?”
王菲慌道:“驸马公请直言,下官愚鲁,尚需点拨!”
欧阳伦:“老皇年迈体弱,也管不了那么多的事了,王大人何必为此去得罪朝中权贵?为自己以后的前程留条路吧!”
王菲:“谢驸马公点拨!”
画面拉回:
乔仲轻蔑地哼了一声,上轿而去。
王菲不知所措地愣在当地。
几只乌鸦哇哇地叫着,飞过王菲头顶。王菲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