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汉江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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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面对十一月的胜利,毛泽东和金日成微笑着紧紧握手(2)

“另外,大同江现在是否结冰?能否在冰上通过人马车辆?”毛泽东问金日成,“这关系到部队能否尽快迫近三八线的问题。”

“嗯……十二月初,大同江已经结冰,过几天我想走车马是没问题的……”金日成答道。

“那好!”毛泽东又转对高岗询问,“由新安州、满浦两点通到平壤的两条铁路,是否已在抢修?”

“正在抓紧抢修……”高岗答,“前一段火车发生顶牛的情况,南下的弹药物资和北运的伤员堵在隧道里,谁也过不去,我已命‘东后’派得力干部去疏通……”

“要限期尽快解决,保证铁路运输。”毛泽东说。

“我与高岗同志商量,准备在东北召开一个铁路运输会议,”周恩来说,“总结一下经验教训,一定要保障好铁路畅通,建一条炸不毁的钢铁运输线!”

“只要运输问题解决好了,我们要人有人、要粮有粮,他杜鲁门愿意打多久,我们就奉陪多久!”毛泽东断然道。

“毛泽东主席,”金日成激动地说,“中国方面对我们的帮助是巨大的,朝鲜人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我们是战友嘛,”毛泽东一摆手,“一家人莫说两家话……倒是该谢谢杜鲁门呢,他让我们摸了美军的底,无非是纸老虎……讲打仗,我们共产党可不外行,我们是要兵有兵、要将有将……前两天,陈赓从越南回到北京,向我汇报援越抗法的事情,他提出要求,想上朝鲜。我说,你陈赓就是好斗,刚跟法国人在越南打了还不够,还要上朝鲜和美国打。他说,一听说跟美帝打仗,他就有精神,病也好了一半。我说,那你要感谢杜鲁门喽!”

毛泽东这番风趣的话,让在座的人都大笑不止。

志愿军司令部从大榆洞向南迁到玉泉站的第二天,一早,用作司令部的铁路隧道里还黑乎乎的,彭德怀就从行军床上翻身而起,就着瓦斯灯看开了地图。

玉泉站是平壤通往德川铁路线上的一个小车站。车站的两栋小建筑早被炸毁了,铁轨像麻花一样拧着。隧道就在离小站二百多米远的一座山坡下,旁边还有一条不太宽的小河。十二月中旬的凛冽寒风呼啸而至,小河已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志司机关的炊事员正挑着水桶在这里破冰取水。

河水清冽,从砸开的冰面处,可见下边有一种黑脊的小鱼儿在游来游去。满面胡须的老炊事员心想,要是夏天暖和该多好,下河去摸几条鱼给彭总他们熬碗鱼汤喝……正这样想着,就听见天空传来嗡嗡的声音:敌机!老炊事员一抬头,发现从南边山后的空中钻出几架敌轰炸机,嗡嗡地飞过来。

炊事员急忙藏到河边一处枯叶茂密的灌丛里。可别让敌机发现,自己牺牲了不算啥,叫它发现了咱志司指挥部可不行……

还好,大概是被炸毁的玉泉小站没被敌机看在眼里,敌机嗡嗡地飞掠而过。

他奶奶的!老炊事员一边挑起水桶疾走,一边恨恨地骂道:这些可恶的飞机,没一天消停过,哪一天它不下几回蛋都不舒服……唉,从毛岸英被炸后,白天再没人敢在房子里待,敌机专找房子打……可是,这寒天冻地的,让彭总他们在野地里怎么休息?人又不是铁做的,艰苦呀……这会儿不想别的,要是有一个热炕,让彭总他们美美地睡一觉,醒来再喝上碗热鱼汤,那就足够了……——这位老炊事员的要求并不高,做起来似乎也不难,然而遗憾的是,在这冰天雪地的朝鲜前线,对于一个司令员来说,即便是这样的要求也近于奢侈了!

就在这天开早饭的时候,那位老炊事员一脸歉意地为彭德怀、洪学智等首长端上大米饭和一点从朝鲜老乡处买来的辣白菜,剩下的就只有冒着热气的白开水了。

彭德怀刚吃了一口饭,就觉得不对劲,朝炊事员嚷起来:“老石哎,这饭又夹生了……”

“彭总,没办法,”炊事员老石惴惴不安地解释着,“敌人飞机一趟一趟地过,做饭点火冒烟,怕敌机发现。唉,火候不到……”

彭德怀皱着眉头向嘴里扒着夹生饭:“打了大胜仗,还要吃夹生饭,这就是朝鲜战场哟!”

是的,彭德怀心里非常清楚,虽然志愿军连续打了两个胜仗,但那都是由于敌人分兵冒进,敌人骄横,对我军的出现没有防备,被我军以近战夜战,分割穿插包围所击败。敌人虽然两次失利,但主力并未受损。而且,空中主动权始终被敌掌握。现在敌人向三八线以南撤退,而我军经过连续作战,粮弹不继,部队疲劳。尤其是我作战部队的粮食弹药都需战士自身携带,一次最多能带七天的干粮和弹药,这就限制了我军攻击作战的时间,即打胜了也无法继续追击歼敌。总不能饿着肚子追敌人吧?追上了敌人枪膛里没有子弹也不行。二次战役中,西线许多部队饿着肚子打仗,最多是煮点苞米粒和黑豆粒吃;东线部队则穿着单衣在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下作战,非作战减员比例甚大。部队的确需要休整。因此,彭德怀命西线部队在安州、博川、价川、顺川等地休整。十二月三日,敌人向三八线以南实行总退却,我军趁势收复平壤。其实,彭德怀并不希望敌人退缩太快、太远。如我追击敌人,势必延长我方补给线,增加我方作战困难。最好是吸引敌人来攻,在三八线以北地区消灭敌人。然而,毛泽东的意思,是要部队连续作战,再打一仗,最好拿下汉城,从而尽快解决朝鲜问题。从十二月四日收到的中央电报看,毛泽东与金日成会谈的要点似乎正在于此。紧接着,十二月七日早晨,金日成由北京回到朝鲜后赶到大榆洞志愿军司令部驻地,与彭德怀会谈。双方就中朝联军司令部的组成事宜以及部队就地筹粮办法及地点、数量等进行了协商。在与金的会谈中,彭德怀感到金日成迫切希望向南追击,尽快打过三八线去,不给敌人以喘息之机。是呀,金日成的想法是对的,何况毛泽东也是这个意思,但是部队的困难太大了,后勤补给跟不上,光是筹粮一项就要若干时间,部队的减员也急需补充……如果不解决好这些问题,硬打,搞不好会损伤我军元气。彭德怀清楚地知道,哀兵必胜而骄兵必败,越是胜利时愈应头脑清醒。可是,毛泽东却明明白白指出,应尽快拿下汉城……怎么办?思虑良久,彭德怀觉得还是应该提出自己的看法,供主席参考。于是,在与金日成会谈后的第二天,彭德怀给毛泽东发去如下电报:

毛主席并高岗同志:

下一战役十六、十七号开进完毕,十八、十九号可开始攻击,估计月底可结束。如能歼灭伪一、六两师、美二十四师、骑一师或给以歼灭性打击,我即将越过三八线,相机取得汉城。如上述敌人不能消灭,或给以歼灭性打击时,即能越过三八线或取得汉城也不宜做过远南进。因过远南进驱退敌人到大邱、大田一带,增加以后作战困难。故拟在三八线以北数十里停止,让敌占三八线,以便明年再战歼灭敌主力……

彭德怀

一九五○年十二月八日

彭德怀打算,这一仗打过后,好好休整一下,各部队补充新兵和粮弹。估计原十三兵团三个军须各补充新兵一万人;四十二军、五十军和六十六军各补充五千人;九兵团伤亡很大,恐怕要每个军补充一万五千到两万人,共计六万多人。这些新兵补充到前方部队后,训练一个月,大约三月上旬即可开始决战攻势,而那时,第十九兵团和陈赓指挥的三兵团差不多也该装备好了,到时候,兵强马壮,数量占绝对优势,再与敌人进行一番决战……

然而,毛泽东没有很快给他答复。过了两天,毛泽东就汉城敌人准备撤退一事给彭德怀等人发了一份情况通报:

彭高宋:(1)

(一)密息,美国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奉命到日本和朝鲜前线,和麦克阿瑟、沃克及其他美军高级将领会商之后,认为联合国及美国的军队在朝鲜的态势已无希望。柯林斯认为,在目前朝鲜人民军及中国志愿军进攻的速度和范围的条件之下,由于美军在人力及装备上遭受了极大的损失以及士气的极端低落,美军不能组织长期的防御。柯林斯已将上述情况及其意见向美国联合参谋部作了报告。从柯林斯上述报告中证明,他已给予麦克阿瑟以适当的指示,命他准备船只,并集结军队于一定的港口,以便进行撤退等,从外国通讯社的报道看来,汉城正在准备撤退。上述情况是否正确,大概不要很久就可证明,至迟在十三兵团到达开城等处迫近汉城时,可以证明。为了不使部队松气,上述情况不要下达。

(二)麦克阿瑟已集中大批船只及舰队于咸兴以南的兴南港,并公开宣布第十兵团(阿尔蒙德少将所部)就要从该港撤退。元山之敌昨十日业已从海上撤退。据合众社十日电称,陆战师等部被围军队,昨十日有二百余辆卡车由陆一师长史密兹少将率领,冲出包围,进抵兴南港。似此,黄草岭地区被围之敌各部现已没有战场上统一指挥的官长了。许多通讯报道,中国军队打得极为英勇,美军处境很惨,损失很大。

毛泽东

十二月十一日十时

看了毛泽东这封电报,彭德怀立即意识到自己原定的部队冬季整训计划无法实施。原想在三八线以北打一仗,不论结果如何,部队都要休整一段时间,以备明年春季决战。但是现在情况已不允许了,一是敌人退缩很快,自放弃平壤后,短短几天之内便退向了三八线附近。看来在三八线以北已不可能抓住敌人。二是从毛泽东这封电报看,意思也很明显:敌人已成溃败之势,在计划撤出朝鲜,因此我军应当乘胜前进。尽管毛泽东对他八日的电报还未答复,彭德怀还是下了决心,令部队放弃冬季休整,克服连续作战的异常疲劳以及兵员、供应不足等许多困难,于十二日夜开始,主力由安州、博川、价川、顺川等地向三八线开进。而志愿军司令部也随即向南移动,设在了这个偏僻的玉泉小站的隧道里。

但是,八日他给毛泽东的电报对方明明早已收到,为什么还没回电?彭德怀思忖道:十一日毛泽东给我发来敌人要从汉城撤退的敌情通报时,我八日的电报他已经收到,为什么对我提出的越不越三八线问题不做答复?是他还在考虑?还是……不,他是在用敌人要撤退的事实来答复我——既然敌人都要从汉城撤了,从朝鲜撤了,我们还有什么必要在三八线以北数十里停止?答案已很明确……彭德怀清楚地意识到:更艰苦的作战就要来到了……

早饭后,天已大亮,隧道里依然黑黝黝的。彭德怀正就着瓦斯灯查看我军各部队向三八线开进的位置标记,作战处长丁甘如走来,交给彭德怀一份电报:“彭总,毛主席的电报!”

彭德怀接过电报一看,果然正是毛泽东对他十二月八日电报的回电——

彭,并告高:

十二月八日十八时电悉。(一)目前美英各国正要求我军停止于三八线以北,以利其整军再战。因此,我军必须越过三八线。如到三八线以北即停止,将给政治上以很大的不利。(二)此次南进,希望在开城南北地区,即离汉城不远的一带地区,寻歼几部分敌人。然后看情形,如果敌人以很大力量固守汉城,则我军主力可退至开城一线及其以北地区休整,准备攻击汉城,而以几个师迫近汉江中流北岸活动,支援人民军越过汉江歼击伪军。如果敌人放弃汉城,则我西线六个军在平壤汉城间休整一时期……(三)……(四)……

毛泽东

十二月十三日

彭德怀正看电报,忽听隧道外传来闷雷似的响声,紧跟着脚下的地面颤动不停。只见隧道两边出口的火亮里,志司机关的同志都纷纷奔过进道,外边不断响起爆炸声。

“怎么搞的?”彭德怀问。

“敌机发现了隧道……”一参谋答。

“让洞口的人都进里边来!”彭德怀吩咐。

四架敌B—51野马式战斗轰炸机穿梭似地由南北两个方向对隧道实施俯冲轰炸,向隧道口发射火箭弹。一霎时,隧道口硝烟弥漫。洞内的人呛得不停地咳嗽流泪。

好一阵轰炸。敌机飞走后,洞口弹坑累累。多亏没伤着人。彭德怀想着,走出洞去察看。

“彭总,有人炸着了!”不知谁在喊。

隧道外不远处的小河边,围着一堆人。

彭德怀走过去。人们正在为那位不幸的遇难者擦拭脸上的血迹。——老石!是他!彭德怀看见,炊事员老石躺在枯草丛生的河岸上,不远处是一枚炸弹坑。一块弹片击到他的后脑上……

“怎么搞的!乱弹琴!”彭德怀嚷着。

“他在河边钓鱼……”一个炊事员说,“他说想给首长们改善伙食,熬上碗鱼汤喝……”

“嗐!不喝鱼汤也死不了人嘛!这个老石哟……”

彭德怀望着躺在枯草丛中的老石,想起刚才开早饭时老石那张歉疚的脸:唉,饭夹生,点火冒烟,怕敌机发现,火候不到家……现在,老石默默地躺在十二月冰凉的河岸上,河边破开的薄冰下,蓝色的河水湍湍地流……老石的手摊开着,一条沾了草屑尘土的鱼在他的手边滚落,尾巴还在动弹着。而老石已经停止了呼吸,脸上依然是歉疚的表情:彭总,对不住啦,早上饭夹生,想弄条鱼给您尝尝鲜,又没弄成,原谅我吧……

彭德怀默默地摘下军帽,向着死者垂下了他那颗狮子般的头颅……

三天后,彭德怀率志司指挥部向成川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