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兆红家的暖暖,又离家出走了。
这次,倒没有不声不响,而是给苏兆红留了一封******,说自己去北京参加美术类提前批次招生考试了,而且还拿走了苏兆红的一张信用卡。
“我和邱天在一起,他爸爸也陪我们一起去,妈妈你就放心吧。考试只需要两天,考完我就回来。该复习还是复习,还是会好好参加高考。我不想放弃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我要去争取一下。如果美术成绩达不到,我就不想这个事情了。”
苏兆红拿着这信,几乎感觉到自己不能呼吸了。她闭上眼睛,慢慢等最黑最暗的情绪过去。
这一天,苏兆红人生中第一次,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状况出了问题。
她逢人必吵,回家数了数,大大小小,十多架。
那个菜市场里的英雄考妈、“北大之母”,自从苏兆红常常去她那里取经后,两人就算是认识了。
考妈见了苏兆红,就会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苏兆红呢,就算没什么需要,也会从她那里买块蒜。按她的想法,就是沾点喜气,沾点福气。
她也常常跟考妈夸暖暖,所以考妈已经知道暖暖在八中,而且成绩非常好。如果努力冲一冲,完全有可能进北大。两个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只有骄傲和期待的母亲相见,气氛总是格外友好。
苏兆红得知考妈的女儿现在在努力学外语就夸道:“真是好学的孩子,学校都定了,也不好好玩玩。”
考妈呢,也总是对苏兆红说:“孩子不容易,要多买点好吃的哟。”
可是暖暖就这么去了北京,和苏兆红挂在嘴边的北大失之交臂了。再进菜市场,那个一直支撑着她的最美好的学校名字,突然成了一个难言之隐,锁在喉咙,苦苦挣扎。
她垂着眼睛,躲着考妈摊位的那条路,可还是被她发现了。她冲着苏兆红招手,大着嗓子喊她:“喂,那个,那个……”
她们彼此并不知道名字,可眼睛已经告诉了别人,她叫的正是苏兆红。苏兆红旁边的摊贩,立刻就捅她:“有人叫你。”
考妈因女儿也成了菜市场的明星,人人都想跟她套套近乎。苏兆红沿路走向考妈,一路小贩满眼羡慕的目光。
“我新进了一批红豆,可新鲜了。”考妈激动地拉住苏兆红,“你不是给孩子做红豆汤吗?正好,我这里专门留出来了几斤。”
苏兆红此刻最不想说的,就是孩子。
她不想多聊,赶紧掏钱,一边说谢谢,一边装兜里要走。
考妈又拉住了她,从柜台下面拿出一本资料来:“这是我女儿的课堂笔记,好多人要啊,还有人出一千块钱买呢。她送给一些同学,还剩了这一本。我说拿来给你,送你女儿看,也许有用的。”
苏兆红心想,暖暖都去考美术类了,她的文化成绩,就算自动降几个档次,也没问题的,还要这个干什么。可是,她也知道,这种状元级别的孩子笔记,确实是很抢手的,人家有这片心,真是太不容易了。
她拿过来,翻看了两页,才发现是地理历史,是高二会考需要的,高考并不需要。说不出名堂的坏心情,就开始酝酿翻腾起来,她冷冷地说:“这个啊,我家孩子用不着。”
考妈也看出来了,苏兆红浑身上下都是不高兴。她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出现,正是刺激苏兆红的原因。她还凑过去:“怎么了,孩子考试没考好啊?咳,我说没事的,孩子嘛,一次两次考不好都没关系……”
苏兆红忍无可忍,终于爆发:“考考考,谁没考好,谁说考试没考好了?不要以为你孩子上了个北大,你就可以当所有孩子家长的导师,动不动就想开学习班是吧?北大有什么了不起,毕业了还不是有卖肉的,还不是要回到菜市场?你少一口一个北大的,我们不稀罕!”
说完就走。
考妈急得:“谁提北大了啊,谁一口一个北大的啊?”
出了菜市场的门,有个老太太就蹲在门口买鸡蛋。
苏兆红一不小心,碰了对方的鸡蛋箱一下。老太太不满地嘟囔:“能不能小心点,一箱鸡蛋碎了,你赔?”
苏兆红说:“奇了怪了,你放的地方不合适,凭什么要我赔?”
老太太就说:“怎么不合适了?过来过去那么多人,谁都不碰,就你碰?”
苏兆红说:“你是说我眼瞎是吧?你成心找茬是吧,想拿鸡蛋碰瓷啊讹人啊?”
两个人一吵起来,立刻看热闹的就来了。老太太喊着要大家给她主持公道,欺负老人家天理不容。苏兆红眼看周围谴责的目光越来越多,只好胡乱吵两句狼狈逃走。
一肚子气,心想今天真是倒霉,赶紧回到家里,再别出来添堵了。
谁知道小区门口,又跟保安吵了一架。原因很臭屁,她见进出车的大门开着,懒得从进人的小门进,直接进了大门。保安就跑了出来,问她要出入证,说她没刷卡。
苏兆红就差把脸贴到他脸上了:“我在这里多少年了,每天进进出出多少遍,你今天不认识我了?”
“这是规矩,”保安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非要她去刷卡,“你每天进进出出更要懂规矩。”
“是你大门管理不严,还赖我是吧?”
一旦吵起来,谁也不让谁。
满院溜达的老头老太太们,看有这么热闹的戏,谁不看呀?抱着孙子领着孙女,围了一大圈。
有人给她作证,说她确实是小区居民。又告诉苏兆红,要怪怪她自己,平时太清高,招呼也不打,还以为只要穿制服,都是一个人呢。这个小伙子,明明就是新来的,人家不认识你,也是情有可原。
突然,有老头大声问她:“您怎么这个点也不上班?下岗啦?”
苏兆红心里咯噔一下,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好嘛,整天嘲笑人家袁二元,现在好了,自己也成了无业游民。
回到家里也不安生,电信工作人员来电话,说推荐一款新项目,刚才没发泄出去的火,立刻有了新靶子:“你没事欺负人是吧?看不起人是吧?见不得人闲吗?这是什么时间,推荐什么项目……”
她还在滔滔不绝,人家电话已经挂了。
下午去银行取钱,跟工人人员又是一小架。ATM机没钱了,换一台就是,她偏不干。吵了几嘴,终于算拿到钱了。工作人员又来了句“更年期”,结果让她听见了,彻底追到后面,找到领导投诉才算了事。
……
一直到晚上,张玲玲来电话,问起她暖暖去北京考试的事。
苏兆红不想说这个,反而直截了当地问张玲玲:“你们现在是不是看我倒霉了特高兴?”
“你倒什么霉了?”张玲玲莫名其妙的。
“我下岗了啊,孩子又不听话。”
“你那叫下岗?工资一分没少,还不用去上班。你这叫下岗,那全世界人民都想下好不好?孩子怎么不听话了,不就是想学个艺术类吗?全国多少孩子眼巴巴地想上那学校,要么才华不够,要么分数不够,还有人担心父母钱不够,你说暖暖什么都不缺,怎么就成不听话了?”
苏兆红一脑门都在想着自己被命运迫害了。她根本听不进张玲玲的话,只想把这点倒霉劲迁怒于人:“哼,别以为我不知道,暖暖上不了北大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心里乐开了花。就想看我笑话呢,远远看还不够,还想找上门来瞧是吧。”
张玲玲气坏了:“苏兆红,我看你真是……疯了。我跟你没得话说,你真是……可悲可怜可恨!”
张玲玲这可悲可怜可恨三个词,突然在一瞬间,彻底敲痛了苏兆红被愤怒失望和绝望弄得几乎麻木了的大脑。
这天晚上,她失眠了。一贯充满自觉自信又强大的内心,感到了苍凉、脆弱和无助。
“我这是怎么了?”她卷着被子,身上一阵阵发冷,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到底是我出了问题,还是别人都在针对我?”
暖暖到北京后的第三天,考试完,才告诉******自己干了什么。
******吓了一跳,忙问暖暖:“你妈妈知道吗?”
暖暖说知道了。我给她写了封信,就放在餐桌上。
“那她打你电话没?”
“没有,她一直没理我。”
这正是******担心的事,苏兆红竟然不哭不闹,不追不要,不仅没理暖暖,连******也没找。她这是怎么了,是气得索性自杀了吗?
他赶紧告诉暖暖:“等坐上飞机了,告诉我一声,我去机场接你。”
说完,就去苏兆红那里。
苏兆红大中午的还没起床,还躺在床上,没食欲,也没精神。
从她有记忆开始,似乎就没这样懒散过。她这是怎么了,自己也不知道。就那么躺着,连上厕所的劲都没有。
******打门,她听见了,被子蒙上头,想他找不到就走了。可又开始砸门,动静太大了,没办法,她只好起来。
******一脸惊慌:“你在干吗?半天不开门?”
苏兆红身体软得像面条,直接扑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你来干吗?”
******说:“暖暖今天回,你知道不?”
苏兆红脸埋在沙发上,头微微动了动,仿佛在说知道了。
“我去机场接她,你也去吧?”
苏兆红闷声闷气:“不。”
******看看四周,耸耸鼻子闻闻:“怎么又脏又乱的?你是饭馊了还是没洗澡,怎么到处都臭烘烘的?”
说着起立开窗户,见苏兆红还是趴着不动:“你怎么个意思啊,暖暖回来吃什么,准备了吗?”
苏兆红还是不说话,就仿佛死了一样。******伸手戳了她的肩膀一下:“喂,跟你说话呢。”
苏兆红没有反应。******继续戳她:“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真奇怪,这次暖暖走了,你怎么没哭没闹的?”
苏兆红终于有反应了。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慢慢爬起身,坐了下来。
她头发乱得像鸡窝,眼镜也没戴,眼皮嘴角耷拉着,脸色又黄又干。靠在沙发上,她像在想什么,可半天注意力也集中不起来。
终于,她说话了,和平时中气十足的声音完全不同,简直就可以说是气若游丝:“你把暖暖先接到你那里去吧,我暂时没力气照顾她了。”
“为什么?”******追问道,“你到底怎么了?会受这么大打击,就因为暖暖去考试了?”
苏兆红扶着额头,哀求道:“你走吧,别让我说话了。我累得很,两天没吃没睡了。”
******一走,她立刻又扑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