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吻别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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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倒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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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甘晓颦还在为再见到章平时,怎么挽回面子而发愁,那边章平却已经调整了态度,不给她任何可乘之机。他突然变成了一个彬彬有礼的君子,不仅没有了以前总是不小心就能电梯偶遇的时候,而且他也不再跟她开玩笑了。当然,更别提回家车送,或有赠票了。

甘晓颦相信了朱华的分析,看来是她对人性美寄予太多厚望。当初章平待她热心,不过是见她尚有残存姿色,又是新人,揩点油而已。

哎,一桩没有预谋的情事,就这么无声无息、无臭无味地消散了。他正人君子,她自然也谦恭有礼。大部分时,不是碰到当面,甘晓颦只是假装没有看见。

做不到朱华那样嬉笑怒骂,沉默也是一种态度了。否则还能怎样,苍白着脸,泪盈于睫?笑话!她又不是没有对卢家仪做过,下场如何?

事事留神,谁也不怪。几米长的“忍”字都挂在墙上了!

转眼冬天就来了。一个月后,甘晓颦果真已经转正。和年轻同事的关系,也一日胜过一日,他们叫她晓颦姐,偶尔她会请他们吃零食,遇到有情感疑问,还帮着说点铿锵有力的话。只是离婚的事,她依然不敢对人说。

日子很清净。工作很顺手。不敢疏忽,每一个字每一段话,都细细敲来。有时也盘算未来,过几年,等儿子上了中学,就搬回旧家去住。那里宽敞环境好。如果她足够能干,还可以买辆车来开。

平时周末,卢家仪还是来接儿子。但很少去小黄那里了,他在他单位的家属院里,估计是弄了一套房子,据儿子说收拾得很舒服。腾腾只是去他那里,来回好几次,也再没有说起小黄。

甘晓颦猜疑,难道卢家仪和她分手了不成?

或还只是为了儿子,才找的这套房子?

她更相信会是后者,毕竟卢家仪对儿子,是从来也没得什么好说的。

冬天天冷,甘晓颦每天还是早早就去单位。

腾腾偶然感冒发烧,她也是配好药,放下,到点打电话叫儿子吃药,或是自己早点下班回去看他。朱华不止一次夸奖她,说她比以前懂事多了。

瞧瞧,她用懂事这个词儿。好像她以前多不懂事似的。

有一天,朱华对甘晓颦说,报社正在酝酿明年改版。几乎所有部门,内容版式栏目,都可能需要大改。整体风格,要变得更泼辣潮流,以迎合更多更年轻的读者——所有内容都要搬家上网站!广告部的任务,显然更重了。为此要加一个栏目,也是为了吸引读者的做法。

幽默?人生小品文?电影或书籍介绍?

朱华摇头,都不是。她已经想好了一个新东西,这栏目,要是放在正版上,也绝对是吸引人眼球的好东西。但这么好的栏目,我们就要自己留着,而且要给你甘晓颦留着!这个栏目的第一期,非你莫属。

甘晓颦吓了一跳,受宠若惊。“报社里能人才子济济,我算哪根葱?”

“可是只有你离婚了!”

这和离婚有什么关系,喂,小姐,我们能不能不说离婚这两个字?

“离婚女人怨气多,你又没钱看心理医生。所以开个栏目,让你尽情发泄。”

甘晓颦见朱华不像在开玩笑,也不全是取笑她,大为好奇:“到底你说的是什么呀!”

“一个信箱,你来做最初几期的主持人。以后大家轮着来。”

甘晓颦顿时大摇其手:“你别拿我开涮,我怎么能做得了这个!”

“放心咧,不是情感信箱!只是世道艰难,给读者一个释放的窗口,讲讲自己的苦恼,倒倒酸水什么的。鸡毛蒜皮,家长里短,但重要的是,我们的主持人,一定要够刻薄,要能一语点醒梦中人,才有噱头好看。”

甘晓颦:“这事大姐你可以去做,我还等着高人来点化呢!”

朱华说:“我还真合适做。但我不是忙吗?以我对你的了解,只能你来做!反正你处境不佳,需要解脱,闲着也是闲着,骂骂人,解解气,还有钱拿,到底干还是不干?”

甘晓颦一听有钱拿,立刻眼睛一亮。“千字多少?每周几次?一次多少字?读者来信算不算在字数里?”

“除了周六周日,每日都有,你最多写五百字就可以。天马行空随便乱写。每周给你五百元,你看怎样?”

甘晓颦一算,一月凭空多出两千元。若是工作不难,又有何不可?

“好,看在钱的份儿上,我干。”她摩拳擦掌,“什么时候开始?”

“今天你就给我做一期,明天给我看。第一期问题你自己去找。写个四五条就可以。问得简单,回得也要更简单。栏目名就叫倒酸水。记得,你要调侃,要泼辣,要刻薄,要势利,要现实,但不许人身攻击。”

甘晓颦想,以后这个活儿,就每天晚上在家里做。省得长夜漫漫仇恨卢家仪。待骂完世人,心情大爽,洗澡上床,定能睡个好觉。

还不快感谢朱华?

到了晚上,儿子进屋去写作业,她就钻到了自己的小阳台上。

天冷了,她在里面放了一个电暖气,倒也很是暖和。腿上盖上一块大围巾,两只脚塞在厚厚的棉拖鞋里。台灯打开,电脑打开,她不由吁出一口长气,已经多少年了,她都没有在晚上看书写字了?

心里很充实,又宁静。除了憧憬一月多出来的两千块钱,果真不再胡思乱想。

倒酸水。可以是工作、生活、人际、子女教育、财务……当然肯定也少不了情感。

甘晓颦大致明白,就是一问一答的文字。

“结婚后每月都给他父母一千块钱。现在经济不景气,他父母本身有退休金,也有存款,所以我很想减少几百元。他不同意,我怎么办?”

甘晓颦回答:“他赚得多就听他的。”

“工作无趣,同事呆板。尤其是遇到了上司,不仅婆婆妈妈,而且以专门整人为乐事。眼睛总是盯着你,只为鸡蛋里面挑骨头。我还这么年轻,难道就在这里耗着?”

甘晓颦冷血道:“年轻就不要耗了,反正流浪街头也尚有火气可以抗寒。”

“爸爸妈妈不理解我,他们各自结婚有自己的生活。我同时爱着两个男人,为其中一个自杀过,他们都有自己的女朋友。注:我今年17岁。”

联想到腾腾,甘晓颦眼里飞出泪来,可下笔依然飞快:“求父母之一带你去看心理医生,你有抑郁症,好好吃药,别拿男人当百忧解。”

“我喜欢边写作业边听音乐,可老师不许。没收了我的MP4,他这样做是不是违法?”

甘晓颦说:“他违法,你违纪。可他比你有权有势。”

“恋爱两年了,男友突然嫌我不够好看,还不肯去陪我买衣服。”

甘晓颦答:“减肥。”

……

哗啦哗啦,问题都是在网上随手拈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真奇妙。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心有千千结,千奇百怪,其痛苦程度,重若千钧。相比之下,她的离婚,简直小菜一碟,根本不值一提。

也不晓得是否心中真有千秋,还是对人生特别有感触。一会儿就写出一大篇来。又仔细挑拣,凑足了五百字。决定明天一早就拿给朱华看。

“知我者朱华也。”她想。难道她真的一直都很刻薄很娇纵?否则朱华会将这么重大的任务教给她做?

她和这个栏目,倒是对了脾性。彼此都是大惊小怪的无聊人,他们是无事生非,她呢,则是见人下菜。只为发泄怨气,并不是真的为了给人秘方。

好玩好玩。

待儿子写完作业,母子俩一起收拾洗漱,一起上床。读两页故事,立刻睡着。

第二日,将稿子拿去给朱华。

朱华看了几行,就拍手叫好。一脸得意,神采飞扬:“我就知道我这个点子没有错,你真厉害,字字珠玑,就这么做下去,没有错的。现在我们来替你取一笔名。”

“笔名?”甘晓颦兴奋,她也配?

“就叫侃侃如何?”朱华说,“本来就是无厘头,带点调侃,读者会比较轻松接受。”

“无所谓啊。”甘晓颦真的无所谓,这样的文字,还指望千古流芳?叫什么都行,她只想拿多出的两千元!

待到下午,清样出来,甘晓颦先睹为快。设计得很低调,锅碗瓢盆电影信息中,夹杂着小小的一块。“倒酸水”三个字,设计成古拙的字体,别有趣味。

下班前,朱华提醒她:“别忘了稿子。”

甘晓颦一整天都有些兴奋,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自从离婚后,她的状态就是这般,像是水面上的浮萍,光鲜、美丽、快乐或是悲伤,都是没着没落的光鲜、美丽、快乐或悲伤,都找不到那个能让她落在实处的根。

常常莫名其妙地,就会陷入巨大完全的虚空中,自己也会这么想,如果当初完全没有结过婚,可能也无所谓。怕就怕有过又再失去,仿佛世界重新来过。越发觉得数千年来的三纲五常,是平凡中最见力量的东西。

站在人满为患的公交车上,摇摇晃晃,不少人打手机,约朋友吃饭的,向家里告假的。她默然,自己是不会再有这么一通电话了。

回到家,发现事情不妙。白日小小的成就感,顿时烟消云散。儿子脸红脖子粗地正在咳嗽,眼泪汪汪地趴在床边。甘晓颦大惊,吓得跌坐在地上,连忙找咳嗽药。孩子这病奇怪,找不出任何病根,她一边忙碌,一边回想是否哪一步没有做好,让腾腾着了凉。

又问他:“吃了什么吗?”

虽然医院没有查出什么,但甘晓颦一直怀疑他是对什么食物过敏。儿子摇头晃脑,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立刻将他拖起身,穿好外套,出门打车去医院。

医生会怎么说,她想都能想出是什么结果,可是她又能怎样?果真,挂了急诊,医生无非开的还是那么几样药。又教给她按胳膊某处止咳的穴位,说晚上睡觉能好一些。

甘晓颦心如死灰,情绪顿时跌入谷底。站在药房前面排队拿药,她恨不得面向苍天,喊出人生几何这样的话来。腾腾一声一声的咳嗽,仿佛是她耳边清晰的哭声。是她的哭声。他咳一下,她的心就抽一下。母子俩就这么回了家。

好在,她还知道自己必须强打起精神来。问腾腾:“想吃饭不?”

腾腾咳嗽稍好,见甘晓颦面色凝重,早已没了食欲。摇头,一句话也不肯说。

甘晓颦也不想吃。她试着让自己尽快振作起来,心里无数次地告诉自己,别对孩子露出绝望的样子来,千万千万。咳嗽不算什么要命的病,天气暖和了,自然就会好的。可是她一方面也知道,这个时候,别说是腾腾久治不愈的咳嗽,就是随便一个喷嚏,也能让她崩溃。

分明是离婚综合征,她现在脆弱着哪!这么一两个月,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好不容易做成的一点点事情,好不容易修炼来的一点好性子,都会因这份脆弱,瞬间坍塌。

给孩子吃了一点止咳的药,又烧了一点开水喝。甘晓颦陪在儿子跟前,心里充满自责。知道孩子这次犯病,很大程度上,就是因她照顾不周。中午自己回家,胡乱吃点,觉也睡不好,身体素质可能受到了影响。加上没有她平时叮咛穿衣加衣,天一冷,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受了风寒。腾腾这病她知道,一旦开始了咳嗽,整个冬天,就等于完全泡汤了。

一边想,一边后悔。看孩子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的心揪得生痛。突然一下地,就又恨起了卢家仪:如果不是他……

她发现她现在已经很会用这个句式了:“如果不是他……”

如果不是他,孩子就不会咳嗽;如果不是他,她就不用这把年纪了还和刚毕业的大学生抢饭吃 ;如果不是他,她和儿子也不用离开舒服宽敞的家;如果不是他,她哪里用得着躲着自己的父母……

从离婚后,她统共只见过两次母亲。还有一次是在街上迎面碰到的。她什么也不敢对母亲说,怕她老人家当时就炸起锅来。她可是太了解她妈妈了,活到五六十岁,她从不知道什么叫“控制”这两个字。

她是要随心所欲的,尤其谁都不能挡着她的喜怒哀乐。让她体谅人心?呸,谁来体谅老娘!

但甘晓颦知道,事情总有被揭穿的那一天。

现在看来,到了找母亲谈一谈的时候了。她必须求她来帮忙了。

小心翼翼地电话打过去,甘晓颦爸爸接的。

老头子是个好脾气,否则也不会容忍老婆那么多年。正在看电视,吃面条。甘晓颦问:“我妈呢?”

“去跳舞了。”

“不是饭后跳吗?”

“冬天天黑得早,一群老太婆就改了时间。现在是五点到七点,就要回来了。你怎么样啊,最近?腾腾还乖吧?”

“乖的。”甘晓颦心想,不如先告诉老爸,等会让他帮帮她,跟妈妈说。

“爸爸呀。”她叫父亲。从小到大,她要撒娇前,总是这样的口气。老头立刻察觉到了什么,问,“怎么了,和家仪吵架了,还是缺钱花了?”

甘晓颦口吃。“我离婚了。”她可以这么说吗?爸爸虽然是好脾气,但是否能接受她的离婚,她是一点把握也没有的。

“腾腾咳嗽又犯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说离婚的事情,“我想请妈妈来帮我照顾一段时间。”

“你妈妈……时间紧哪。”爸爸说,“我现在都自己烧饭吃,她连我都管不上的。”

甘晓颦眼前一亮,不如叫爸爸来帮她好了。反正老头子在家也无事,中午帮她看看腾腾,热热饭菜,招呼孩子穿好衣服,还是可以的呀!

还省得跟妈妈说,白白引起。

于是她乘胜追击:“那爸爸你干脆中午来我这里吧,帮我照顾照顾腾腾。这段时间他放学,都是自己吃饭。”

“你呢,你怎么不在家?”爸爸大声问,终于问到了实质。

“我要上班。”甘晓颦快刀斩乱麻,“我和卢家仪闹矛盾了,我带腾腾搬出来住了。就在腾腾学校旁边。已经两三个月了。我每天好忙的,你要不要帮我?”

“要要要,要要要。”老头子顾不上吃惊,来不及多问,就听甘晓颦下命令:“不许告诉妈妈啊,你每天偷偷来。反正她也有她的活动,你上午十点多到我这里,要是肯帮我做饭,就买点菜来。要是不想做饭,我头天晚上会多做一点,你来了只要给腾腾热一热就好。”

“我来做我来做。”爸爸忙不迭地表态,“我明天就去,买了菜去。你把钥匙留在鞋垫下面,告诉我地址就好。现在我来问你,你和卢家仪是怎么了,是在分居吗?”

“是分居。”甘晓颦想,离婚这两个字,其实也是不能告诉爸爸的。如果说了,他一定会告诉妈妈的。

两个人刚敲定,妈妈就回家了。甘晓颦和爸爸不能再多说,只好挂了电话。

这天晚上,哄儿子睡后,她想起还要做的工作,不由头皮发麻,一屁股重重坐进阳台椅子上。

这才意识到,朱华并不是人精,这样一个栏目,也并不是她们最初所想的那么简单有趣,什么既可疗伤,又可赚钱。烦恼当前,又有几个人,能有心情,说调皮话出来?

儿子的咳嗽一声又一声,在这样的声音里,甘晓颦的大脑,就像水龙头被死死拧紧了,任是一滴水,也滴不出来了。

整整两个多小时,她陷在无比的沮丧、绝望、恐惧之中。担心交不了稿,担心孩子的病,一想到他明天在课堂上咳起来的样子,就不寒而栗。她的脑子,无法组织起完整的句子,“如果不是他……”

不,不要再想这些无谓的东西。卢家仪已和你无关,他是他,你是你。不要动不动就扯出他来,消耗自己的元气。

集中精力,想想怎么赚钱。稿子必须得写,无论如何,也要强打精神。甘晓颦你再不是从前的你,撒泼耍赖,好歹还有家和老公可以依靠。现在的你,除了一个身体有病的孩子,还有什么?

想着,不由悲从中来。眼泪来不及掉下,已狠狠掐自己一把,吞了回去。

开工。和昨日一样,四处搜罗来一些东西,快速反应,用第一直觉,回答了便是。

“邻居太太养猫,我尤恨猫。却无法讲给她听,昨夜寻思找一麻袋,将猫勒毙并扔掉。不知道可否。”

回答:“不妥。猫有九条命。”

“为什么总是最好的朋友出卖你?我所有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最后都是通过最好的朋友传出去的。搞得我现在不敢交友,知道他们不过是要拿我的秘密,去换取别人更多的秘密。”

回答:“谁说是朋友就什么都可以说?”

又想起朱华来,朋友可以相交,不可相溺,非得看到世态炎凉,才会懂此道理。

……

稿子写完,已到半夜两点。谁能想象,五百字竟能耗神如此。

第二日上班去,中午就已有大批读者反馈,指名道姓要和“倒酸水”的侃侃过招儿。但甘晓颦愁眉苦脸,远远没有朱华高兴。

朱华问她:“怎么了?”

“腾腾病又犯了。”说着竟掉下眼泪。

朱华将她搂过去,抱住,拍了两下。并没有什么抚慰的言语,只是说:“今天记住,除了倒酸水,还有家电版的稿。”

甘晓颦苦着脸:“当作家比之任何工作,更需要安静的心,和安宁的生活。”

“那是。”朱华并不给她可乘之机,说,“幸好你只是赚钱,不是当作家。”

一落座,便开始闷头工作。到了中午,给家里拨去电话,接电话的却是老妈。声若洪钟,气吞山河:“你这个死丫头,还瞒着老娘……”

她吓得不敢再听下去,赶紧着将电话挂了先。

一下午心惊肉跳,又暗暗庆幸。这样也好,省得她再去。肯定是爸爸先告诉了老妈,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己从来也不肯做主一件事情。他怕担责任吗——哈,这里有什么责任好担的?

又想,她是她妈妈的女儿耶,如果这样,她不是应该和母亲一样大义凛然?她老人家多强悍啊,有几个女人能有她那样的气概?为什么不可以好好跟她学习学习呢?拿出一点大无畏的精神来,见山劈山,见水水,还难受个屁哟!

这么想想,吃饭就大口吞咽起来。

21

虽说甘晓颦一心要将自己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从来也不肯服输的母亲,拿来当好榜样,可其实,她对离婚或是做一个离婚女人的强烈恐惧,正是来自母亲。

那还是她小的时候,住在同一院的研究所里的一个女人,离婚了。现在想来,她也就三十岁出头吧。那时离婚女人很少,而且常常是每家每户嚼舌头的资料。

这个女人,就被母亲形容得很是不堪。

要是她哪天高兴了,路上逢人就打招呼,母亲一转身,就会这么嘟囔:“都离婚了还有什么可高兴的。”

要是那女人哪天不高兴了,比方在单位上吊着个脸。母亲回到家里就跟他们学,完了说:“她给谁吊脸色看啊,谁不知道她那是为离婚伤心!”

那女人吃饭吃得多了,母亲会说:“离婚了还吃那么多。”

那女人吃得少了,母亲会说:“吃这么少不还得离婚?”

要是那女人工作突出照片挂在外面了,母亲就说:“她离婚女人当然有时间钻研业务啦。”可是第二年那女人没当上劳模,母亲就说:“她离婚了,哪里还有心思努力进取。”

有一年多的时间,甘晓颦家里的女主角就是那离了婚的女人,她妈整天把那女人挂在嘴边,好像她每天上班下班的乐趣,就是去整理那女人离婚的缘由。

那些话,在甘晓颦的心里,渐渐留下了阴影。

即便后来,她见过了很多女人离婚,有特别熟悉的女友,也有道听途说的故事,但她一直保存着这样一个想法,那就是:

离了婚的女人,永远得自我鞭策,可不能随便松懈。除了吃和睡还得会很多东西,她不能胖,不能瘦,不能忧郁,不能开朗,有家的女人都不怎么放心你,没家的女人也不怎么喜欢你。你得特别努力,否则很容易就一无是处了。

有丈夫的女人,爱吃爱睡,叫热爱生活。离婚的女人,就成了自暴自弃;有丈夫的女人,生气抱怨,叫家长里短。离婚的女人,就成了绝望横生。

她可得小心着点、悠着点!

22

所以,她不能告诉她妈妈,她离婚了。她必得将分居这个词,先挂在嘴边。

跟别人说起时,如果不是特别熟悉的朋友,她也绝不说离婚了。邻居问起来,她含糊其辞,能躲就躲。从前的老同学问起来,她闭口不谈家庭。

搬家时,电话号码一起移了过来,她和卢家仪曾经共同认识的朋友打来电话了,问起卢家仪是否在家,她说:“哦,开会呢。”或是“加班呢。”

甚至卢家仪老家的亲戚来了电话,一口一个嫂子地叫着她,她也不主动说,他们已经离婚了。她只是将卢家仪的手机号码给他们,说,你们去找他直接说吧。

放下电话后,好恨自己。

她不知道这些人,如果再去找了卢家仪,从卢家仪口中知道他们已经离婚了的话,会不会嘲笑她?

或是可怜她?

她就是不愿意直接对别人说出这句话:“我离婚了。”

尤其是无法对母亲张开这个口。她可以想象她老人家会怎么说她,从此以后,有事没事,她都会理直气壮地随时找到教训她的借口:

“你离婚了,为什么还穿这样的衣服?”

“能不能性格乖巧一点,要知道你是个离婚女人!”

“骂死他个小B的,你怕什么,你是个离婚女人!”

“随便找个男人就行了,挑挑拣拣干什么,你是个离婚女人啊!”

“要,当然要要,你是离婚女人,你自己不争取谁还管你!”

……

看出来了吧,离婚女人,在甘晓颦妈妈的眼里,就是可以做任何事情,或是不可以做任何事情的理由。

甘晓颦离婚了,就要将离婚女人拿来当万金油,可以随随便便到处去抹,抹到哪里,都能有效果。即便要求和想法非常的自相矛盾,也不能妨碍她用离婚女人这一招儿。总之,甘晓颦如果告诉了她妈妈她离婚了,从此以后,肯定就没好日子过了。不管她做什么,或是不做什么,她妈妈都不会放过她的。

直到她重新结了婚,她才会闭上嘴巴,不对她没完没了。

作为新中国的旧式妇女,甘晓颦的母亲和她那一代女人,拥有新中国女性最得意的辉煌岁月。男人无条件地怕老婆,无条件地不敢外遇,无条件地不能离婚。因为这样,她们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男人,会这么不好管理,动不动就离婚、就包小姑娘。所有的问题,都肯定是因为女人自己不争气不厉害所致。这就像教育孩子,甘晓颦和她哥哥小的时候,哪里有那么多语重心长?不听话,打就是了!

现在的孩子和男人,毛病全都是女人给惯出来的。什么交流、理解、放手……要保持家庭长久,唯一的办法只有一条,一哭二闹三上吊!

啧啧,就这觉悟,让甘晓颦怎么跟她妈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