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倒酸水”出了一周后,栏目邮箱里每天都是密密麻麻的信件。甘晓颦渐渐做顺了手,朱华却发现了问题,那就是读者的期望值也在一路攀升。
“会不会有一天做不下去了?”朱华问。
“肯定会吧,只是可惜了两千块钱。”
“你总不会完全是为了钱在做吧?”
“那还为了什么?”
“不觉得对你自己有帮助?”
甘晓颦哑然:“对自己有帮助?若有,那也是因为钱吧?”
突然有一天,办公室有人敲门,是找侃侃老师的。
几个小年轻颇有兴趣地看着她,甘晓颦还没经历过被读者找上门来的事呢,不由手心出汗。
是个戴眼镜的男人,穿件套头大毛衣,没有外套,就好像是在他们隔壁办公、信步踱来一样。甘晓颦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我就是,你是……”
“哈,这么年轻,还是个女的。”男人发出一串笑声,在气氛沉闷的办公室,多少有些唐突。“我就在你们楼下办公,看到报纸,忍不住想来看看。”
甘晓颦心里明白,这些天已经收到过邮件和电话,说主持人死样怪气的也有,说心地不善的也有。大家见惯了拿读者当孩子哄的文字,见到个把说实话的,并不很习惯。甘晓颦笑着自我解嘲:“不得人心是吧?”
“没有没有。”男人说:“其实还蛮好玩。”
说着,拿出一张名片给甘晓颦:“我们的工作,可能有相似之处,你看你是否有兴趣来参加?”
甘晓颦低头看名片,眼花缭乱,各种头衔。大致有什么NGO秘书长、什么论坛主讲人、什么培训班讲师,并不觉得有什么相似之处。只有一行,她特别注意了一下:“HASH联谊会召集人”。
看来看去,要是非说他和她做的事有联系的话,也就这个了。他HASH,欢歌笑语,她倒酸水。
于是问:“这个联谊会,是做什么的?”
“玩的。”男人说,“HASH,懂吗?就是哈哈大笑的意思,是个专门召集人来玩来笑的一个组织。”
办公室里另两个年轻编辑一听,立刻围了过来,索要名片。说:“原来你也姓哈。”
甘晓颦这才意识到自己粗心,拿着名片,竟然忘记了先看名字,当然,也够庸俗,只顾看职位什么的了。
“哈桐书。”蛮有趣的名字。男人跟那两个小编辑正在说:“我们每周都有活动的,人员不定,活动内容也不定,周六早上十点集合,集合地点,一般会头一天在网站首页做通知。”
“好呀好呀,那我们也去好不好?”
一个心急的,已经迫不及待上网搜索了。甘晓颦蹭过去瞄了两眼,花花绿绿的,很热闹,有不少照片。男人两手插在裤兜里,重新转向她,一脸喜气地说:“认识你很高兴。希望我们能继续联系。很希望你能参加我们的活动。”
甘晓颦点点头。不知道接着再说点什么才好。对这样贸然上门来认识人的人,她骨子里是有抵触的。
“对了,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吧?我想侃侃一定是你的笔名 。”
甘晓颦迟疑了一下,将名字告诉了这个哈桐书。他拿出张纸,将颦字写了下来,问她是否是这个字。
甘晓颦点头,很佩服他,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用笔写这么多笔画的字了,电脑搜索就够了。而且,他的字很漂亮。
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吵得欢的人未必会去做。
到了周末,她发现办公室那两个信誓旦旦要同去HASH的小编辑,根本没有露面。十点整,站在这联谊会集合地点、市体育馆前面的,只有她。
连那些老会员,和召集人哈桐书,也没有这么准时。几分钟后,才有人陆续来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不出职业特点,也看不出要来做什么。他们都是熟门熟路,个别跟她点点头,更多的人站在一起聊天。说的无非也是昨晚睡觉几点,前日看了什么电影。
哈桐书来了,毛衣外穿了件大衣。脚下是双白得招眼的运动鞋。有人跟他开玩笑:“买了新鞋吧,赚了钱还是怎么的?”
他也不说什么。看看时间,十点十分了。就说,不等了,我们出发。
天这么冷,去哪里?甘晓颦是真好奇,加上也是闲得慌。儿子被卢家仪带走了,头天晚上将今天要做的稿子,已经排好交了。特意腾出一天的时间来,就是想参加这集体活动呢。
好奇的也只有她,其他人并不说什么,只是向前走。甘晓颦因为忙,所以并没有看那网站的项目,只是跟两个小编辑说好到点就来集合。此刻,她就显得特别的盲目。抄起电话,给其中一个小编打电话。
好半天才接。一听甘晓颦的声音,才想起来。又懒懒地说:“睡觉呢,起不来了。”
“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吗?”
“走路吧,他们好像很多活动都是走路的。”
“走路?”幸好她穿了平底鞋。
哈桐书走了过来,挨着她:“怎么就你一人来了,那两个人呢?”
“睡懒觉起不来。”甘晓颦有点闷闷的,不知道自己这么贸然跑来,做对了没有。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哈桐书说:“那你来了就好好玩,相信我,你肯定不会后悔的。我们这就是个交朋友的圈子,做什么工作的人都有,大家交往也都很松散。没什么人问你是做什么的,家庭状况如何,收入有多少。就是聚在一起玩一玩,有时候是讨论一本书,有时候是锻炼身体,还有时候,就是为了吃吃饭。”
甘晓颦眼睛瞪好大。
“不敢相信是吧?”哈桐书笑笑,说,“我也不敢相信,可是这个联谊会,在一起活动已经三年多了。很多人都是来来去去的,很随意的。有人玩几次,就不来了,也有人一玩好几年。只是看你的心情。”
“你都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
“不全知道。”他说。
“那我不是很吃亏?”
“哈哈,吃亏什么?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做什么的,全看你自己,想说就说,不说也无所谓。”
听上去可真悬乎。甘晓颦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一大群人一起玩,居然谁也不知道谁是做什么的。既不是网友,也不是黑社会,“也算NGO?”甘晓颦笑着问。
“就是联谊会。”哈桐书说。凑近了看,这男人原来也不年轻了,眼角皱纹颇多,一笑就挤做一团。
“我是个爱交朋友的人,看出来了吗?”
当然看得出来。否则怎么会找到她办公室里去。
后来甘晓颦去看过哈桐书的办公室。
门口挂着很多牌子,除了名片上的那些,还有工作室什么的。甘晓颦大致了解了一下,知道哈桐书做的是类似心灵励志培训班的工作,他也是讲师,同时也帮出版社做类似的书。这才明白,他说他们工作有相似之处,是指的这个。
甘晓颦对这一行,完全不明所以。加上哈桐书有言在先,来联谊会,大家都不问出处。所以她简直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话。只能听哈桐书讲,他说起之前几次联谊会的项目,看电影、爬山,还有骑自行车什么的。有人对着山顶大喊,后来引得一群人全体大喊。
“那一定很是壮观吧。”
“当然了。后来大家觉得好,又连续爬了两次。最近是天冷了,山顶风太大,所以今天就来一个走长路。”
“要走多远?”
“四十里,走到西郊的河边去。”
甘晓颦心想,竟然走这么远。没有四个小时,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她能坚持下来不?真是有点拿不准。
“实在走不动的,可以坐车过去等大家。”
哈桐书交代她后,就走到前面,去跟别人说话了。
这是个奇怪的队伍,还没出城,沿着马路一路向前,多少吸引了路人的眼光。
但甘晓颦渐渐舒适了起来,她发现和她一样的人也有不少。一言不发,只管走路。还有几个比她岁数要大的女人,也是单打独斗。她悄悄琢磨:“她们也离婚了吗?”
这天直到中午快一点,这二三十个人才走到目的地。中间甘晓颦喝了一瓶水,吃了一片哈桐书发的面包。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坚持走完这么长的路途。心里很兴奋,和其他人一样,也举起手臂做了几个疯狂的动作。
到了目的地,哈桐书就开始收钱。一人十元,说要吃饭。河边的农庄就有农家饭,他头一天已经来打过招呼了。大家进了一个收拾得很干净的小院,围着三张木头桌子坐了下来。
经过了这么一路的行走,彼此的情谊似乎也深了一些。虽说名字统统叫不上,但已经有人开起了玩笑。肚子可能都饿了,甘晓颦和一个年岁差不多的女人组成了一个临时组合,两个人去上厕所、洗手,到厨房看老乡煮鸡,都在一起。
“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你呢?”女人问她。
“我也是第一次参加HASH的活动。”
“哦,我说呢,从没有见过你。以后多来,很有意思的。”
她说很有意思,但甘晓颦却多少还是有些惶惑。毕竟她从没有过和陌生人在一起做什么的经历,好像也过了到处都能交朋友的年龄。她的样子和表情,在这个圈子里,明显是比较拘谨的。
“你觉得最好玩的,是去哪里?”没话找话地,她问女人。
“前两次爬山。其实我也才参加过五次,最早是半年前来的,但不是每次活动都参加。”
“我听哈桐书说,爬山很有趣。”
“是,好痛快。”
“大喊大叫?”
“可不。”女人邀请她,“天气暖和后,还会爬山的。到时候你也来。”
“好的。”甘晓颦发现她们之间的话,就要说完了。
幸好饭菜上来了。大盆的炖鸡、啤酒和白酒、野菜、拌粉条、煮土豆,还有酸菜。北方典型的农家菜。主食是面片汤。
谁也不管谁,只顾着自己吃。因为不熟,也没有劝酒。虽然气氛多少有些怪异,但如果能放松下来,只是当作享受,却实在是能感受到别样的快乐。
待吃完饭,甘晓颦感觉自己已经能融合进去了。心里不再紧张,听别人讲句笑话,也能心领神会了。
转眼到了三点多,太阳不错,照得小院暖烘烘的。哈桐书站起来,要宣布一日活动结束。变戏法一般,从身后的背包里,抽出了一把小提琴,说给大家拉上一段,也算欢迎今天新来的朋友。
就有不少人冲甘晓颦鼓掌,她吓一跳,不是说谁都不知道谁的吗?看样子作为新人,她还是受到了注意的。
哈桐书提琴拉得不错,至少在甘晓颦听来,就很专业了。身边的女人凑近她说,哈桐书以前就是歌舞团拉小提琴的呢。甘晓颦又吃一惊,看来他们并不是像说的那样,彼此都不了解嘛!
待拉完了琴,哈桐书就带领大家连喊三声:“HASH!”群情激越,状若传销分子。甘晓颦身上的汗也流干了,觉出一丝丝凉意来。就听见哈桐书大喊一声:“活动圆满结束,解散!”
人们纷纷向外走,出了农家的院门,立刻就有十好几辆摩托三轮车等在外面,两元一位,拉到公交车站去。
看来都是老江湖了。
甘晓颦紧跟临时组合的女友,一起上了一辆摩托车,正在交钱,哈桐书也坐上了他们这一辆。
“觉得怎样,喜欢吗?”他问她。
“不错呀。”甘晓颦回答。
“我看你渐渐放松了。就是这样,慢慢会喜欢这样的活动的。大家在一起,没有利益关系,又不累,又健康,也算是新型的交往方式。”
突然对另一个女人说:“你想不想知道她是做什么的?”
那女人看着甘晓颦,当然赶紧点头:“想啊,怎么不想。”
甘晓颦说:“不是不说彼此的身份吗?”
女人说:“要是能相处得来,说说也无妨呀。我先说,我是做生意的,开杂粮店。”
“云谷店的大老板。”哈桐书说。
甘晓颦吃一惊,云谷店可不仅仅是卖杂粮的,还是这个城市很红火的一家健康餐馆呢。真没想到,女人看上去相貌平平,动作斯文,言语极少,却经营着这样大的事业。
她只好介绍自己:“小职员,写广告词的。”
哈桐书冲她眨眼,大笑:“可不是单纯那么简单哟。这是个才女。你以后会知道的。”
甘晓颦想,难怪这男人会做什么培训班的职业,他是个洞察人心的老手。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知道怎样说话,才能皆大欢喜。
三个人到了公交车站,各自分手,无话。
24
甘晓颦过了一个有趣的周末,但儿子的情况,却显然不太妙。周日回到家里,晚上又有了咳嗽声。后来卢家仪说,是带出到公园里去玩了,可能受了风。她当然又不高兴。
第二天晚上她回到家里,父母做好了饭一起等着她,并对她口诛笔伐。不外是两点:
一、尽快结束分居。回到自己家去,那边环境空气条件都要好很多,她还是待在家里,伺候儿子。
二、腾腾身体不好,不能光牵累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也有责任,下一周请他们来帮甘晓颦照顾儿子!
甘晓颦听得牙龈上火,见过不通情理的父母,没见过这么不通情理的父母。难道他们真的看不出她甘晓颦的苦衷?
带着儿子,远远躲开,她已失败,他们却坚持认为她是以抑待扬,是蹲下身子,要更猛一跳。老太太这段时间,估计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无数次将女婿和亲家斗得鼻青脸肿。如不是甘晓颦敷衍,说自己忙完一段再说的话,她老人家可能早就冲锋在前,杀将过去了。
终于忍不住了。眼看年底将至,腾腾病情不见好转,甘晓颦每日工作又没完没了,他们觉得靠势单力薄的女儿,肯定是不行了的。所以一定要用正面的手段,亲自出击。
甘晓颦对母亲提出的两条建议,嘴里答应,行动上却一再拖延。到了周一,她匆匆上班去了,却不知道父母大人已经约了卢家仪的父母见面。
卢家仪离婚的当天,就通知了他的父母。他没什么好隐瞒的,而且最近还将自己的新女友带给了老两口看。甘晓颦父母要见亲家,让卢爸卢妈甚感诧异:“这离婚前,都很少见面的,离婚后有什么好见的?”
想到还有孙子,也不好意思拒绝。于是答应见面。
甘家父母安排在人民公园的老年活动中心里,虽然环境嘈杂,但便宜不是?一壶茶才四块钱,想喝多久喝多久,想坐多久坐多久。而且离他们家多近啊,走一站路就到了,公交车费都能省下!
卢家父母,都是做技术的,一直看不上甘晓颦父母的工人身份,嫌他们庸俗、小气。结婚的时候,两家各办了一次酒席。甘家办的时候,卢妈穿了蓝色的旗袍,高跟鞋,在甘妈妈一大群乱穿一气的老女友中招摇显摆,把老太太都要气死了。“老不正经的东西,能培养出什么好儿子来。”
到了公园门口,甘爸爸就有点打退堂鼓了,他一来觉得插手孩子的事不大妥当,二来也是最主要的,他很害怕老婆和亲家吵起来。甘晓颦的妈妈说起那一家人来,从来就没有过好声气。何况今天是为了争取女儿的利益而来,会不会一开口,就吵得不可开交,到时候他怎么办呢?
刚提了一个话头 :“我看我不要去了吧,只要你把话说清楚就可以了。”
甘妈妈就火大发了:“你不要去了?你想得美!晓颦是你的女儿不?腾腾是你的外孙不?你忍心看着他们娘俩就这么流落街头,有家不能回?她挨了欺负,父母不给她撑腰谁还管她?你是她爹!记住了,是个堂堂大男人,今天我们来这里,就是要给那个老骚婆讲清楚话的!腾腾小时候她没出过一分力,现在又教唆儿子为非作歹,她还是人不是!”
老太太气宇轩昂,慷慨激越,周围立刻有闲溜达的老头老太太注意到了这一幕,敏锐地意识到将有好戏上演。居然一会儿工夫,就有好几个老人家已经跟在了他们后面,到了老年活动中心。
说是活动中心,其实就是一间破房子,里面摆了几张桌椅板凳,茶壶都是破了嘴的,茶叶都是大梗子茶。还有一个玻璃柜,里面放了几包过了期的破饼干。
甘晓颦父母坐下一会儿后,卢家父母才来。卢妈妈裹着一个大披肩,手里拎着手袋,还没进门,就蹙起了眉头,分明是嫌地方嘈杂。
“亲家、亲家母来了。”甘晓颦妈妈主动打招呼。
卢妈顿时站住,手举起来,做摇摆状:“客气了客气了。”
她哪里知道甘晓颦瞒着父母离婚的事呢,她以为他们就是客气了。而且一见面就仍称呼亲家亲家母,摆明了是要来说合的。他们卢家,可是开明之家,儿女之事,大人绝对不会插手。虽说当初卢家仪要娶甘晓颦,他们就没有愿意过,但还是尊重儿子的意见了嘛!
结婚都不会管,何况离婚呢!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无论做朋友,做夫妻,还是做亲家,都是要讲缘分的呀!他们从来就没有对甘晓颦的父母产生过什么亲切感,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嘛!
所以,卢妈妈的摇手,含义是多方面的。既有不再是亲家的坦然,也有儿女之事绝不会管的坚决。
甘晓颦父母哪里知道呢,招呼他们坐下,又喊服务员来沏茶。为了表示隆重,还要求服务员将茶杯多洗几遍。卢家仪父母见这阵势,心里很是不爽,彼此眼睛交换一下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待茶上来,甘晓颦父亲主动给大家斟茶。卢妈妈手都不碰杯子,也不说谢谢。甘晓颦妈妈就很不快,心想,都说知识分子懂道理,看他们那个死样子,哪里懂一点道理了?
还是甘晓颦妈妈先发话:“家仪最近在忙什么啊?”
她是一心想让女婿来接女儿外孙回家的,卢妈妈只以为她是要说合儿子破镜重圆。所以两个人,话其实是没有在一条线上进行的。
“他在忙什么,我也不大清楚的。你知道我们家里的情况的,儿女之事,父母不好管的啦。”
卢爸卢妈是江浙人,虽然在北方生活了多年,口音依然不改。这也是让甘家父母不爽的一件事,觉得他们的口音很虚伪!
“儿女之事,父母不管谁来管呢?”甘妈一针见血,“难道要外人来管吗?”
“他们自己处理就好的了。”
“自己处理?”甘晓颦妈妈终于抓住话把:“自己处理,结婚时干吗还问老人要钱呢?”
甘晓颦结婚时,娘家给了三万,婆家只给了两万。为这事甘晓颦妈妈一直气愤不过,那可是十年以前,她一工人家庭,存点钱容易吗?卢家就一个儿子,父母都是干部高工,却不肯再多拿出钱来。这可是甘晓颦妈妈心中的一大恶疾!
卢家妈妈多聪明的人啊,她怎么不明白甘妈妈这是在说什么事呢。立刻反唇相讥:“所以晓颦在家休息好几年,我们什么也都不说的呀。”
驴唇不对马嘴,都是哪挨哪呀。两个老头埋头苦座,琢磨对方女人的话里藏刀、刀光剑影。甘晓颦妈妈又扯起另一件事:“腾腾最近身体一直不好,我和他外公陪他娘俩好一阵了。我们身体也不好,我还有很多社会活动要参加。你和爷爷看看,是否有时间照顾照顾腾腾?”
这是将军来了。卢家妈妈当然不干,孙子月子里,她都不肯伸手,何况儿子已经离婚了呢?但话还是要讲礼貌的。人老了,最看重的就是这表面功夫了。谁表面功夫做得好,谁就能比谁气势盛。
“哟,让你们费心了。那孩子身体总也不好,晓颦是不是也太粗心了?”
“晓颦为这孩子可是操碎了心哪,连好好的工作都丢了。倒是家仪,连孩子面都难得见一面,我就奇怪了,身为腾腾的爸,他就不想儿子吗?”
“怎么不想,上周还给腾腾买了玩具呢。”
“光买玩具当然简单了,吃呢,喝呢,读书呢,他操心过吗?”
“不住一起,要事事操心,当然就不容易了。”
“为什么说分开就分开了?”甘晓颦妈妈追着问,她还当卢妈在说分居的事呢。
“不知道不知道。”卢妈又开始装清高:“孩子的事我们不管的,也管不了的。”
“到底是谁错在先?”
“家仪从没有告诉过我。”卢妈说,“而且事已至此,再追究谁错谁不错,还有意义吗?”
“当然!”甘妈妈眼见就急了:“错的一方认个错,不就得了吗?”
她粗疏朴素的生活观,显然不能被卢家父母所接受。知识分子嘛,什么都得云里雾里的才行。
“感情上的错,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讲得清楚的。这里面有缘分,有交错,有误解,有悲喜……唯独没有一清二白的道理。我家家仪,是个心地单纯、头脑简单的人,不是情势所逼,他绝不会做什么对不起人的事的。”
甘妈妈彻底红了眼,这死老婆子,到底是要说什么嘛!看来卢家仪和甘晓颦分居的事,她根本就是知道的,还装死样。不是卢家仪的错,难道是晓颦错了?
“我的女儿我最知道,晓颦是个好妻子好母亲,你要是说错,那肯定不会是晓颦错了吧!”
“我是真不知道呀。”卢妈见甘晓颦的母亲一副急红了眼的样子,是非要干仗了,不由也害怕了。连忙摇手做投降状,“我的意思是,谁错都没什么意思的啦。婚都离了的,还讲这个做什么。”
“什么婚都离了?”
“他们离婚好几个月了,你不晓得啊?”
甘晓颦妈妈坐不住了,手一扶脑袋,人就开始往下栽。还是两个老头眼明手快,立刻将她抱住,甘爸爸赶紧掐人中。几分钟过去,才见老太太吁出口气来,眼泪刷地也就流了出来。
“丢人哪丢人哪。”老人家这下真是气傻了,积攒多年的怨气勇气和豪气,也突然变了味道。女儿如此不争气,还让她在卢家父母面前如此丢人,她活着还有什么劲哟。索性耍起赖来,眼睛闭着,挥手示意,让卢家父母快走。“你们走你们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们了,没有一个好东西,都不让我省心。老头子,扶我回家。晓颦那里我再也不去了,我要和她一刀两断,我没有她这个女儿。”
卢家仪父母还能说什么呢?两口子赶紧撤退。出了公园的门,又开始互相嘀咕:“她叫我们来我们就来,叫我们走我们就走。什么道理嘛,这样的家风,能教育出什么好子女!”
这边,甘晓颦的父母顿然老了一大圈,话也说不出了,腿也哆嗦了,坐也不像坐了,站也不像站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老头扶着老太太要走,一步三停顿的。
老太太终于咳了一声,对老头说:“你说她离了就离了,骗我们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