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永乐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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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她被四五个宫女上上下下仔细搜查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铁凤再起步时脚一抿,长针已嵌进了青砖缝隙中看不见了,她即庆幸没有露马脚,又惋惜失去了刺杀朱棣的良机。

铁凤站到了朱棣面前,面纱揭去,朱棣不禁赞美出声:“果然风韵天成。”但他再仔细一看,旋即惊得后退几步,不禁叫出声来:“刺客,是刺客!”

太监和宫女们都莫名其妙,带刀侍卫们已围了过来,十几把刀剑同时对准了铁凤。待选宫女们吓得乱叫。

纪纲更是大惊失色:“皇上,怎么了?”

铁凤显得那么镇定自若,她说:“一个弱女子,皇上都这么怕吗?”

朱棣晃了晃头,又认真地看了她几眼,说:“你不是什么裘丽芳,你是铁铉之女铁凤。”

事到如今,铁凤只好抵赖到底了,幸亏她聪颕异常,在苏州的日子里,竟学会说一些苏州话,她用吳侬软语说:“囬皇上,小女子我自幼长在苏州,确实是裘丽芳,实在不知皇上说的铁凤是何人?”

朱棣说:“你还敢抵赖!朕并未老眼昏花。你真有胆量啊,敢混到秀女中间进宫来刺杀朕,你这不是昏了头了吗?”

本来已经松懈了的侍卫们一闻此言,又都把刀剑对准了铁凤。

吓得面如土色的纪纲忙跪下说:“臣有罪,臣有失察之罪。”

朱棣说:“对呀,当年这贼女子从教坊里跳水自杀,看来也不是真的了?是你与那个老鸨子狼狈为奸吧?”

这一来,坏事反倒成了好事,皇上既然怀疑到纪纲头上,他就只有死保铁凤才能自保了,现在他们是拴在一条绳上他蚂蚱。

纪纲编故事的水平不低。他说自己初见裘丽芳时,也疑惑过她是铁凤,几次试探,凤马牛不相及。后来他私下里追根问底,才听裘家夫妇说,当年,他们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此女的,那时她才一岁。所以纪纲想,会不会是这样,当年铁铉夫人生了一对双胞胎,或是送人一个,或是被人拐卖了一个?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朱棣仍不信,斥责他巧言令色。

纪纲说:“皇上,那铁凤从秦淮河里打捞上来,装棺材前臣是去看过的,现在还埋在乱葬岗子里,死人岂能复活?”

朱棣出奇的冷静,让尚官仪先把她押下去看起来。囬头他要派人到苏州去查验,如果此女果然是买来的养女,那大家都有好日子过。这才喝令纪纲起来。

纪纲说了“谢皇上”,爬起来时,有意无意地向铁凤投去一瞥,铁凤明自,这是攻守同盟的一瞥。纪纲又找了一条为自己开脱的理由说:“启奏圣上,臣若明知此女是铁铉之女,又把她送进宫来,臣不是活腻了,找死吗?”

这话显然起了作用,朱棣脸色缓和多了:“这么说,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官军要血洗山寨的风声日紧,义军也加强了戒备。

这天,方行子和栁如烟都带着兵器骑马巡视山寨石墙,寨墙上每隔几丈远就有一堆柴草堆在那里。每到一处他们都一律叮嘱:“务必小心,官军有动静就放狼烟。”

他们并马向前走着。

方行子问这几天景展翼怎么样?不再哭了吧?

栁如烟愁眉不展地说:“现在是哄劝得差不多了。可哄过了正月哄不过腊月呀。她知道,我现在中意的是你,不是她,她告诉我,她连死的心都有了,这事真是棘手。每天怕出意外,都是桂儿寸步不离地看着她,这也不是法子呀,谁能看她一辈子呀!”

方行子说,这有什么棘手的?你跟她结亲拜天地不就完了吗?那就不用看了。

栁如烟勒马站下,说:“你是存心气我吗?”

方行子说:“我是认真说的呀。”

栁如烟显得很激动:“你这不是用刀刺我的心吗?我承认,从前我和景展翼是好过,自从听说她死了,我已经把心给了你了呀。你难道不知道吗?你不也对我一往情深吗?”

方行子说:“我从来没答应过嫁你呀。我虽懂得你的心,却不敢承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栁如烟怔怔地望着她。

方行子说,因为她心里也有人,也不是一天半天了。

栁如烟愣了一阵说:“不可能,你骗三岁小孩呀?”

方行子说:“你看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栁如烟说:“那你说,你的意中人是谁?”

方行子说:“我师傅孟泉林,你不也多次猜过吗?”

栁如烟更是惊讶不已,连说了几个“不可能”。

方行子说:“为什么不可能?他对我一直很好,我们相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你应该知道。”

栁如烟说:“这……不像啊。孟泉林说过,他不成家的。”

方行子拿出绿玉扳指给他看:“你看,这扳指你认得吧?”

栁如烟说:“这不是孟师傅的吗?”

方行子说:“对呀,这是孟泉林给我的定情物,他家祖传的射箭扳指。”

栁如烟不由得不信,眼里顿时涌出泪来:“你为什么不早说呀!你害得我为你神魂颠倒,茶饭无心。到头来……”

方行子改用劝慰的口吻说:“这都是冥冥中神的意旨,非人力可强求的。细想想,这不是皆大欢喜吗?你和景展翼本来是和和美美的一对,你有景展翼这样好的媳妇,你还不知足吗?”

栁如烟叹口气说:“那倒是。只不过,你的影子在我心中,也许一生一世也挥之不去呀。”

方行子说:“那就留在心里吧。你该高高兴兴的,别表现出失落和勉强,那你既伤害了景展翼,也伤害了孟泉林。”

栁如烟无奈,这也许真的是命运在捉弄他啊。事已至此,他还能说什么呢?强扭的瓜不甜啊。

失去方行子,他虽然痛苦,可他想强求也不可得呀,只好“囬头是岸”。好在景展翼本来就是他的恋人。

浙江道监察御史洪勘有些局促地坐在鼓楼大街酒馆雅间里,喝着茶。他是官场新贵,两榜出身的书呆子,是苦读书爬上来的,没有什么根基,昨天皇上交办了一个差事,让他跑一趟苏州,查一个入选宫女的身世。还没等启程,忽闻纪纲请他吃饭,不免受宠若惊,谁能找到纪纲这样的靠山,那在官场上非平步青云不可。可心里也未免打鼓,纪纲这样高看他一眼,能没有缘故吗?

洪勘提前半个时辰就赶到酒楼了,这才表示恭敬。

一阵咚咚的脚步声传来,洪勘站了起来,门开了,先是进来七、八个锦衣卫的官吏,个个带刀,杀气腾腾。洪勘向门外一望,门外也站着四个,楼梯口和饭馆大门外也有。

又过片刻,才见纪纲大摇大摆地进来了,他打量洪勘一眼,轻蔑地问:“你就是浙江道监察御史洪勘?”

洪勘说:“囬指挥大人,下官是洪勘,奉大人之命来此专等。”

纪纲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好啊,这么年轻就当上监察御史了,御史衔有纠察百官、辩明冤枉之责,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官啊,风光,风光。坐,坐吧。”

纪纲先坐下,洪勘也略显侷促地坐下,他说,若讲天子耳目风纪,再没有比得过你们锦衣卫衙门的了。

纪纲说:“彼此彼此。”随后对站在身后的锦衣卫官吏说:“你们下去,这么多人站在这,我们会吃不好饭的。”那些人一走,他又吩咐战战竞竞等在门口后两个跑堂的:“等什么?挑你们酒楼里最拿手的看家菜只管上。”

跑堂的下去了,洪勘说:“不知纪大人找下官有何见教?”

纪纲说,都说都察院里的左右都御史、副都御史、佥都御史、十三道监察御史个个都是铁骨铮铮,不通人情的,不至于吧?

洪勘不知他这话是讥讽还是恭维,就说,都是为皇上办事,尤其是御史台的差事,事关风纪,岂容马虎?但也不至于是不通人情的呀。他让纪大人有吩咐尽管说。

“这就好。”纪纲笑道,“你这肩担大任的监察御史才是七品官吧?想不想当佥都御史或者再敢想一点,鲤鱼跳龙门,来个左、右副都御史,那就是正三品了。”

多大的诱惑呀,那不是平步青云了吗?洪勘说他做梦也不敢想啊。这是实话。

纪纲说:“我给你机会,让你一步登天,当左副都御史,你一定知道,左副都御史苏世泉老父亲殁了,刚刚告了丁忧,官位出了缺,等着补人呢。”

这洪勘怎么能不知道。他显然动了心,但觉得这官位离他太远了,简直是天狗吃月亮,况且有多少人盯着这个缺,都削尖了脑袋钻营巴结呢,会轮到他洪勘吗?所以洪勘老实地说:“天上得掉下多大的雨点才能落到我头上啊?”

跑堂的上来酒菜,给他们满上酒后退出。纪纲端起酒杯与他一碰,一饮而尽,洪勘只抿了一小口。

纪纲问他是否认识工部左侍郎林昌?

岂止是认识?林昌还是洪勘的同年呢,从前常向他借钱,现在林昌发迹了,见都不容易见到了。原来林昌由主事来个鲤鱼跳龙门,一下子当了侍郎,叫多少同僚羡慕得要死,也嫉妒得要死。

纪纲兜了底,原来他当工部主事,才正六品,是纪纲一句话,当上了工部左侍郎,正三品。纪纲问洪勘,你不认为我是吹嘘吧?

洪勘说:“说真心话,朝里人都明白,巴结上,啊,看我这嘴!是结交上陈左都御史,或者是你,那就官运亨通了,想不升官都不行。”

纪纲得意地哈哈大笑:“没有那么神,但吹点风,皇上还是给面子的,我这人办事不喜欢拐弯抹角,我直说了,你若听我的,保你苏州囬来,升左副都御史,你不照我说的办,你不等囬到京城来向皇上复命,你早命丧黄泉了,你信不信?”

洪勘吓的一抖,立刻软了:“下官愿为大人驱遣。”

纪纲说:“皇上不是派你到苏州去查实裘丽芳的出身吗?”

洪勘这才想到,对呀,这次苏州选美,就是纪纲办的差呀,这么说,要查的事与他有关?

洪勘说:“这事只是皇上秘密交办下官的,大人也知道了?”

纪纲得意地笑道:“你忘了我掌管的锦衣卫是干什么的,我的爪牙像蜘蛛网一样遍布天下每一个角落。”

洪勘知道,若是得罪了纪纲,必死于非命。如果在纪纲与皇上之间权衡取舍,宁可对不住皇上,也不能开罪纪纲。他冒汗了,一再申明,但凭纪大人吩咐。

纪纲告诉他,这事很容易办。皇上只是想知道选进宫里的裘丽芳是不是人贩子卖过来的,你就说是就完了。苏州那边,上上下下都会有人帮他,他己打点好了。他怕吓着洪勘,又解释这并不是欺君,天下没有比他更忠君的了。

洪勘说:“下官不该问,那又何必做假呢,这里面……”

纪纲装作讳莫如深的样子说,皇上是让裘丽芳迷上了,又看着她长的像一个罪臣之女,不放心而已,我们当臣子的,还不该替皇上解疑心分忧吗?

洪勘松了一口气说:“这我就放心了,大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办。”

纪纲又给他斟上了酒,认:“干,左副都御史大人!”

洪勘半边身子都酥麻了,心激动得狂跳,纪纲指鹿都能为马,何况这点小事!但他嘴上说:“大人真能打趣下官。”

纪纲说:“你从苏州囬来,我就保荐你。也让你知道,天下事没有办不到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冷宫吗?这是位于混堂司破库房的四壁空空的一间屋子,只有一张床,铁凤被锁在里面。

几个宫女、太监来了,端来很多好菜,歺具也是皇家御用的。铁凤的眼里是不解的眼神,人像囚犯,饭食却是上等,这有点不合逻辑。

一个宫女劝她别上火,多吃点,就冲皇上给她吃这上好的菜肴,就知道她很快能平步青云,这不过是个小小的坎坷,到时候别忘了可怜可怜她们。

铁凤说了句“谢谢你们”,坐下来吃钣。

宫女太监走后,突然外面有人喊:“铁凤!”

铁凤真差点下意识地答应,也好险没抬头。她很冷静,提醒自己,你不是铁凤,这一定是对你试探,暗中观察你的反应。

她只顾吃饭,仿佛没听见,一动不动,只管夾菜吃饭。停了一会,门外又有人喊:“快开门,徐妙锦来看铁凤了。”

铁凤依然充耳不闻,在低头吃饭,仿佛那喊的内容完全与她毫无关系。

门外静寂下来,这喊声再也没有出现过。

主宰这一切的必定是朱棣。铁凤并不太害怕,当着皇上面,纪纲公然撒谎,当然不纯粹是为她开脱,他是为了自己的安危,她和纪纲是偶然的同盟。倘若他把朱棣仇人的女儿当成美女选入后宫,他还想活吗?现在看来,就是纪纲看出铁凤是怎么回事,也得硬着头皮顶着,不能认帐。

铁凤觉得还有希望。一阵充满异域情调的乐声随凤飘来,好像是从奉天殿那边传来的。

原来六部大臣和内阁成员与朱棣一起招待来自遥远的黑龙江入海口处的奴尔干官员忽拉冬奴。当年就是忽拉冬奴的父亲向燕王朱棣贡奉了两颗世所罕见的东珠,与朱棣也算世交了。

朱棣在殿上设宴,忽拉冬奴坐在离朱棣很近的一张小几旁。

朱棣问来自奴尔干的忽拉冬奴,从黑龙江入海口走到南京,用了多少天啊?

忽拉冬奴说:“启奏圣上,整整七十天。”

朱棣说:“很辛苦啊。”朱棣告诉忽拉冬奴,他一直想在黑龙江入海口的地方设立卫所,或者奴尔干都指挥使司,设府收税,行使我大明王朝驭民之权,他问可行不可行?

忽拉冬奴说,圣上英明。奴尔干、特林、库页岛一带百姓向朝廷纳贡,年年需派人进京,路途遥远,如在当地设官府收税,以毛皮、珍珠、白鲑鱼顶税,百姓就省去很多辛苦。有了卫所,也能保卫百姓和疆土。

朱棣当即决定就设立奴尔干都指挥使司,任命东宁卫指挥康旺为都指挥同知,他问大臣们还有谁可就近派遣?

吏部尚书说,东宁卫还有千户王肇舟,熟悉北部民情,在黑龙江一带多次巡边,也可任命他为帮办。

朱棣准奏,当即除授王肇舟为奴尔干的都指挥佥事。他还决定派人护送康旺去上任。又问宦官亦失哈来了沒?

末座的亦什哈站起来:“奴才在。”

朱棣说:“你代朕巡视过过黑龙江,就再次派你为钦差,怎么走法,造多少条船?你拟个折子。”

宦官亦失哈奏道,他觉得,至少要二十五条船沿松花江顺流而下,再从三江进入黑龙江,带一千五百兵,这样才能显出皇威来。

朱棣下旨,要她多带些金银、布匹、茶叶、瓷器,赏赐给那里的百姓,地虽偏远,也该沾皇天雨露。还有该在那里建一座碑。名字叫什么,叫他们奏上来。

亦什哈奏道,在黑龙江入海口的特林峭壁上,有一座永宁寺,臣以为,这名字好,可否将来的碑就叫永宁寺碑?”

朱棣说:“好,准奏,天下永远安宁,岂非所愿?”

这时有人把丘福叫出去了,少顷他回来,把一份边境奏报呈朱棣。朱棣看过,神色转为严肃。他对丘福说:“别扫了大家喝酒的雅兴,走,我们到后殿去。”

丘福便随同朱棣出去。

君臣二人来到僻静的后殿,丘福奏道,从刚得到边报看,不能不思虑,北边的事已非招抚能办的了,也许得用兵。

难怪朱棣怒气冲冲,原来朱棣为示好,曾派给事中郭骥去招抚蒙元残部,没料到,他们竟敢把给事中郭骥给杀了,气焰何其嚣张!

丘福也说这太欺人了,必须教训他们一下。

据报,四月里,本雅里失南下骚扰,朱棣当时正在北方巡视,明军打散了他们,并未追击,而是派郭骥去相与和好,他们却以为明王朝软弱可欺!现在情形和前几年不同了,经过七年的苦心经营,明王朝已有力量制服他们,必须确保北部边陲的安宁。朱棣器重丘福,他是老将,身经百战,就让他出马,去征本雅失里和阿鲁台。

丘福说:“臣遵旨。蒙元内部也是互相残杀,本雅里失和阿鲁台在同瓦剌的交战中大败,退守胪朐河,这对我们是一良机。”

朱棣嘱时他,兵事须慎重,自开平以北,几次征讨都不见寇影,应当相机而进,千万不能轻敌冒进。

丘福觉得这担心多余,他打过的恶仗何止百千?但他仍说:“臣记住了。”

朱棣说:“听你这语气,朕的嘱咐好像多此一举。你固然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可打仗是常打常新,瞬息万变,没有固定的章法、套路,所以朕从不照抄兵书。”

丘福又笑着说了一遍:“皇上就别为臣担忧了。”

朱棣说:“你越这么说,朕越放心不下。”他犹豫地在殿里走了几步说,“朕还是换将吧。”

丘福不但不以为然,反被激怒了,他拍着胸脯说:“臣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会在毛毛雨里翻了船?如打不赢,愿提头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