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永乐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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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已经老迈的太监黄俨进来,动作迟笨地跪在他身旁,小声说:“殿下,有要事,也是大喜事。请屏退他们。”

朱高煦早就厌倦了忍辱负重的日子,他说:“我的两护卫也叫皇上削了,每日尸位素餐罢了,还有什么要事、喜事可言?”

黄俨眨巴着三角眼说,天象示福,真的是时来运转了。

朱高煦半信半疑,便对妃子、宫女们摆摆手说:“你们别走远了,还沒玩够呢。”

宫女们下去后,黄俨亲手带严门,开始与朱高煦密谈。

朱高煦看他的神秘样,就说,莫非皇上崩于漠北,还是太子暴卒了?否则会有什么好消息?他是知道皇上有病的,只是他讳疾忌医,不肯承认罢了。

黄俨说,皇上带病出征,这已不是什么秘密,北征出发后,赵王成气候了,朱高燧看到皇上日薄西山了,便开始行动,令常山护卫孟贤正散布流言,说皇上不行了,此去漠北可能就是他的不归路了。又说皇上不满意太子的软弱无能,也恼恨汉王朱高煦的专横跋扈,选来选去,决定废掉太子立赵王。

怎么半路上忽然杀出个程咬金来!朱高煦愤愤然,气得额角的青筋直跳,赵王算老几,太子废了,也轮不到他呀。

黄俨老谋深算地说:“先让他乐一乐又何妨?”

据黄俨侦得的消息称,赵王勾结钦天监的王射成,说观天象的结论是,天下当易主,就在近日,他们连伪诏都拟好了,一旦皇上征战有失,或皇上病危、驾崩,他们就废太子,矫诏夺位。

真是异想天开,朱高煦没想到朱高燧也有这么大的野心。这等于平空又多了一个对手,他还指望跟老三朕盟呢。

黄俨倒是说得一针见血,有一百个藩王,就有九十九个想夺大位当皇上的。剩下那一个老实的,一定是痴儿。

朱高煦不明白,朱高燧想夺位,这算什么喜呀?

黄俨想出个旱涝保收的主意。可先与赵王朱高燧联手,表面上支持他当太子,如果成功了,就宣布其阴谋罪状,再当机立断地除掉他。如果他败露了,朱高煦马上抢先向皇上出首,也立了一功,他和太子是鹬蚌相争,殿下坐享渔翁之利,那皇位就非朱高煦莫属了,这是一箭双雕,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朱高煦说:“真沒看出来,你还有这样的谋略。”

黄俨说:“这不是我的主意,是有高人指点啊。”

“高人?”朱高煦问,“什么高人?”

黄俨说,这个人愿助殿下一臂之力,成就大业。

朱高煦皱着眉头问:“这是个什么人?他可靠吗?小心上当啊。”

黄俨说:“他说,他有个会看星相的师傅,是师傅打发他下山辅佐真主的。”

朱高煦说:“我能见见他吗?”

黄俨说:“当然可以。”停了一下,他又说,别忘了,皇上这次是带病出征的,据这位高人看,他病势不轻,恐怕囬不了京城了……

朱高煦说:“你是说,他不久人世了?”

黄俨点头说:“我看是。一旦皇上宾天,机会就来了。”

朱高煦眼里闪着希望的光焰,他想立即召见黄俨所说的高人。

黄俨领进的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方行子和孟泉林,他们都是道家打扮,沧桑岁月虽己在他们脸上刻下了印记,但方行子依然是美丽潇洒而又风度翩翩。这些年来,他们隐姓埋名,周游天下,一直在寻找复仇机会,也不放过任何可以撼动朱棣王朝的契机。这次,他们认为时机来了。

朱高煦看着他们,觉得方行子好像在哪里见过,无论怎样搜索枯肠,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方行子向朱高煦行了简单的礼,说:“参见殿下。”

朱高煦说:“二位道长请坐。”

方行子坐了,孟泉林却像侍卫一般站在方行子身后。朱高煦打量着方行子说:“不知先生有何见教。”

方行子说自己是受命于天,来帮扶未来天子的。

一句话说得朱高煦心花怒放,他说:“听说道长擅打卦,何不占一卦?”

方行子便用制钱摇了一卦,她摆出了一个卦形,她解释说,这是巽下坎上,下经木是巽木,上经卦是坎水,木上有水,是井,巽木在水里引上水,水源源而来,联系到困卦是泽中无水,干涸了,水渗入地下了,便向地下深挖而见水。水,当然是好运。

朱高煦一头雾水地问,有了水,有了井,又怎么样?

方行子说,城市、家居可以迁移,井不能搬走,井水既不能枯竭,也不能溢出井口,这是告诉人,要有恒常之心,打水要拉直井绳,这是中正之道。皇位是井,不能更动,但打水人就不一定是哪个了。

这几乎是暗示朱高煦可以当打水人了。他沉思片刻,说:“你想让我与赵王联手,你又有什么办法让我最终得胜呢?”他担心的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方行子说她有一件皇上梦寐以求的国宝,如将它献给皇上,就会深得信任。

朱高煦说:“是一件什么宝贝?”

方行子说:“殿下忘了那方来自天山的青玉御玺了吗?”

朱高煦的眼睛瞪得溜圆,多年来,这方御玺一直杳如黄鹤,朱棣遍寻天下也没找到下落,那年方行子神出鬼没地说来献玺,结果人与玺都不见了踪影。如今,在建文朝垮台二十二年后,它真的要出现了吗?

方行子便打开了一个随身带的布包,里面真的是那方久违了的青玉皇帝大印,摆在案上,晶莹剔透,闪闪发光。朱高煦捧起来端详了好一阵,不禁哈哈大笑:“好啊,合该我登大位,这国宝竟落到了我手。我一定要重重赏你。”

方行子说:“殿下不可因小失大。殿下不急于拥有御玺。”

爱不释手的朱高煦说:“为什么?”

方行子说:“殿下现在并不是春风得意之时,太子占着位,皇上无意废他,你将此御玺送到皇上那里去,他会多么高兴!那时也正是赵王有所为之时,他胜与败,都将是殿下稳操胜券。既然殿下迟早要当皇上,这御玺不迟早要囬到你手上吗?何必着急?话又说囬来,如果殿下当不成皇上,留这御玺何用?反而是罪过了。”

这话有理呀!朱高煦拍手道:“好极了,就派黄俨和你一起走大漠去找父皇献御玺,如何?壮士不会不答应吧?”

方行子说:“既然来投殿下,自然乐意效犬马之劳。”

方行子和孟泉林的计策已经初见成效。朱棣日夜悬盼的这方皇帝御玺是皇权的象征,未尝不是死亡的象征。

方行子的到来,无疑使朱高煦癟下去的野心重新膨胀起来。他马上派出使者,带着补品前往大漠去慰劳父皇,传回来的消息都是令他振奋的,朱棣病势日笃,怕是不久于人世了。

时不我待,必须抢在朱高燧前面,朱高煦一边应付、讨好赵王,一边暗中积极谋划。

朱高煦没有放黄俨偕同方行子一同去献御玺,他只写了奏疏也就够了。其实方行子他们也不希望以朱高煦名义献御玺,只是拿御玺来说动朱高煦就是了。

黄俨全力在网罗人马,很快都齐备了,只要殿下认为时机到了,便可以与赵王联手,他败了,我们可接着干,如果大势不妙,我们也可把罪责全推到他身上。这是他的如意算盘。

朱高煦很满意。黄俨说,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到时侯可立五军,指挥王斌领前军,韦达领左军,千户盛坚领右军,知州朱烜领后军,朱高煦自领中军。这些人,全是朱高煦培植的死党。至于所需银两、粮草也都备在那儿了。

朱高煦最想拉的是英国公张辅。丘福死后,张辅是六师的领头羊了,举足轻重。有他在朝中做内应才好。朱高煦一直在打英国公张辅的主意,张辅与朱高煦的私交很好,还是靖难时在战场上结下的友谊。自从丘福、朱能这几个宿将死后,张辅就是唯一称得上开国元勋的人物了,有他支持,就无往而不胜。

黄俨说:“张辅正随皇上北征在外,他平时就对殿下好,到时侯会站到我们一边的。我还约了山东都指挥靳荣在济南起兵接应。”

朱高煦说:“好,单等皇上一死,马上动手。”他决定派心腹去塞外找张辅联络,送一份重礼,有张辅这样权倾朝野人物的拥戴,就等于半个屁股坐到龙椅上了。

朱棣大军进到赤城,安营扎寨了。打败仗固然让士气低落,始终抓不着敌人的影子也使军心渙散,人人提不起精神。

朱棣的病一天比一天重,朱棣又不承认有病,拒绝太医,更拒绝用药,大臣们见他的光景一天不如一天,都暗自焦急,他们都想早点收兵囬师。

这天,英国公张辅和内阁学士杨荣、金幼孜等大臣来到行在御帐前,想见见皇上,太监李谦又一次挡驾说:“各位大人,皇上睡着了,请晚一会再来。”

杨荣说:“不对呀,方才我还听见皇上在说话呢。”

在里面的是御医,这次朱棣没有轰走他,这几天他失眠很厉害,头往枕头上一躺,就是吼叫的风声、鸣沙声和野狼群瘆人的嚎叫声。

朱棣疲惫地躺在床上,随征御医正在为他针灸,他忽听门外有人说话,是李谦在挡驾:“杨大人、金大人,皇上真的睡了……”

朱棣扑愣一下坐起来,自己拔掉了几根银针,摆摆手,让太医从后面出走,然后穿好衣服,冲外面说:“小保子,让他们进来。”

杨荣和金幼孜、张辅进来,跪下叩头后起来,杨荣说:“我说皇上不会大白天睡觉嘛。”

朱棣说:“朕正要去找你们,听说金忠部下捉了个鞑靼谍骑,怎么还沒解来?”

张辅答道,那个谍骑叫里秃,他已审过,据里秃说,阿鲁台不敢与我们交锋,已率主力已北渡答达纳木儿河,逃遁了。

朱棣断定,他不会逃得很远,命火速拔寨起行,一定要追上。

三个大臣互相看看,杨荣说:“启奏圣上,明天是四月十七,皇上难道忘了是什么日子了吗?”

朱棣愣了一下,笑了,可不是,明天是他的生日,朱棣很是感慨,时光真如白驹过隙呀,转眼间他已经满六十五岁了。

金幼孜说,将领和大臣们商议,要为皇上过一个别开生面的生日,好好操办一下,请皇上届时接受百官朝贺。

朱棣却说“免了”。如今他亲统几十万大军问罪漠北,他想的是如何尽快追上逃敌全歼之,尽快得胜班师,他问是谁出的好主意,竟跑这荒无人烟的大沙漠里过起生日来了?

张辅还想劝:“可是……”

朱棣并不在意这些,他也并不喜欢安逸的、无所事事的宫廷生活。朱棣五征漠北,加上这一次,共有四个生日是在军旅中度过的,有一次还是在战场厮杀中,他在位二十二年,算起来有十二个生日是在出巡征途中度过的,朱棣想叫史官查过历朝历代史籍,恐怕还没有一个皇帝是在军旅战阵中度过这么多生日的呢,这也正是朱棣引为自豪的。

三个大臣无奈,正要退出,朱棣也不忍心拂了大家的好意,不是有些受伤和病弱的马匹吗?朱棣让宰了它们,今天晚歺每人多加一碗炖马肉,一碗酒,不要说原因,等打了胜仗再告诉将士们。

几个人答应着,这也总比无声无息强啊。

杀生与杀恶,天神也分不清,火焚昆岗,玉石俱焚。不能让永乐皇帝悄悄地死了,他不该是善终,凝命神宝最后夺其命,该叫夺命神宝。大赦天下,唯独两人不赦,这两人恰是一代君王他据墓人。他最后一次通过他自称为北门锁钥的居庸关,站着出关,躺着回来,千秋功罪,由不得自己评说。

这是一条流经沙漠和草场的季节河,没有名字,有雨的季节河水碧青,流去淙淙,枯水的旱季,水全渗漏、蒸发了,便与周围沙漠没有区别,只是河床里多了些鹅卵石而已

眼下正是草原和沙漠多雨季节,无名河里的水很旺,溢出了原来的河床,它向沙漠深处奔跑着,发出欢快的叫声。

朱棣和杨荣站在河边,望着天边紫色的暮霭,朱棣说他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尊天神,这天神的模样又特别像道衍法师,他破窗而入,站在他的床前,问了朱棣这样一句话:作为天子,庇佑天下生灵免遭涂炭,是最大的德政,杀生与杀恶,谁分得清?他问杨荣,尊神何出此言?这是什么意思呢?

杨荣知道朱棣是怀念死去的道行法师了,但杨荣明显摸到了皇上的脉博,他想罢兵囬朝,却又想找个堂皇的理由。

这是劝导朱棣的良机,杨荣必须紧紧抓住。他说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陛下历来好生恶杀,与天神同德。皇上五征漠北,固然为的是除暴安良,但岂不闻:火炎昆岗、玉石俱焚的道理?百姓毕竟是无辜的。而打仗,平民百姓总是要遭殃的。

朱棣望着西天的薄暮沉思良久说:“你说的活你正合朕意,有罪的只是阿鲁台一人,不应当殃及百姓。你可草拟勅诰,责令传旨蒙元各部落,告诉他们,罪止阿鲁台一人,其余人都可不问,让他们不要惊慌,我大军所过之处,绝不允滥杀无辜。”

杨荣便答应一声。他走后,朱棣席地坐到了草地上,面对着跳动着浪花的小河出神。

李谦走来,说:“皇上,总旗官王瑜专程从北京赶来,说有十万火急的事奏报皇上。”

朱棣说:“哪个王瑜?”

李谦说:“他舅舅就是兴州屯军高以正啊。”

朱棣这才点了点头。让他过来陛见。

王瑜急趋几步,来到朱棣面前跪下:“皇上万岁,万万岁,微臣王瑜见驾。”

朱棣说:“你要上个什么折子呀?这么急如星火地追到北地来?”

王瑜奏道:“囬皇上,此事过于机密,非同小可,故不敢写在纸上,才来面奏。”

朱棣说:“那你起来,跟朕说吧。”

王瑜又把不信任的目光投向李谦,李谦知趣地走到远处。

王瑜奏报的内容吓了朱棣一跳。王瑜的舅舅高以正勾结常山护卫指挥孟贤、钦天监的王射成,散布‘天象易主’流言,制造了伪诏,单等皇上……说到禁忌处,他急忙打住,吓得不敢往下说了。

朱棣说:“怎么不说了?”

王瑜说:“臣实在不敢说出口。”

朱棣说:“你不敢说,朕替你说,他们单等朕一死,就拿出伪诏、假遗嘱来欺骗天下臣民,推翻太子而自立,对不对?”

王瑜说:“皇上圣明,正是这样。更有甚者,他们唯恐皇上龙体康健,得知皇上常常服药,又想在皇上药里下毒……”

朱棣说:“好,你能出首你舅父,是大义灭亲。朕当记在心上,你先下去歇息。”

王瑜叩头谢恩走后,朱棣立刻对李谦下令:“马上叫杨荣到行在来,朕要单独召见他。”

茫茫沙漠里,地是黄的,天是黄的,连风也是黄的。

方行子、孟泉林和桂儿三骑马越过沙岗,从地平线处走来,在微弱的阳光衬托下,像三个剪影。风吹沙滚,天地间一片浑黄,充斥着鸣沙声。方行子和桂儿都是男装,每个人都显得十分干渴疲惫,嘴唇都干得裂开了口子。

透过朦胧混沌的光线,孟泉林发现了天际有一片蓝汪汪的东西在闪烁,像是海市蜃楼。桂儿也看见了,她高兴得叫了起来:“水!”

于是三匹马箭一样冲过去。

有水,就滋养了一块不大的沙漠绿洲,绿洲中央是碧水青青的小湖。水在沙漠里就是生命,因为这点水,这里一片生机盎然,水草丛生,各种水乌、野禽在这里起落、繁衍,尤其以生存力顽强的野鸭子居多,它们成群飞起来时,居然盖住了湖面。。

方行子他们在有水草的绿洲停下来,在沙山脚下,这个水靣不大的湖泊就像一块镜子镶嵌在金色沙漠当中。

方行子驻马,她担忧地说:“就怕又是个咸水湖。”但她又否定了自己,野禽不也喝不了咸水吗?

桂儿说:“上天保佑,咱带的水可一滴也没有了。”

孟泉林先跳下马,奔到水边,掬了一捧水尝尝,高兴地说:“来吧,可以喝个够了,是甜水。”

三个人蹲在湖畔痛快地掬水喝了一气,马儿不等主人去牵,早咴咴地叫着奔到浅水里喝起水来。

方行子从驮子里取出干粮,分给他二人,坐下来吃。

桂儿则解下几个大皮囊,逐个重新灌满了水。

方行子望着延伸到天边的茫茫沙海说:“也不知这里离朱棣大军还有多远。”

孟泉林沒出声,他站起身,绕着小湖走了一会,低头拾着什么。等他把拾来的东西扔到方行子面前时,方行子才看清,原来是一堆干马粪。

桂儿不明白,孟师傅拣马粪干什么呀?臭烘烘的。

孟泉林只是笑笑。方行子拾起一团马粪,用手掰开看看,说:“这马粪还沒干透,说明是新粪,大军过去沒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