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借古鉴今,指出曹兵“不习水战”和“不习惯潮湿天气”两条,对于今天的解放军也还是一个“现实问题”。但他断言我军“不会重蹈曹操的覆辙”,因为时代不同了,古今两支军队的本质不同,解放军是“为人民利益而战,有人民的拥护”。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洞察古今;论战谋兵,雄视千古。看得透,拿得定,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渡江战役的胜利,证明曹操的“覆辙”只能是历史陈迹,而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人民解放军,却能克服艰难险阻开新篇。
“赤壁之败,将抵何人之罪?”
赤壁大战的惨败,应该由谁来负责呢?
毛泽东读1957年版的《三国志集解》时,读到《魏书·武帝纪》
中有这样一段话:建安八年(公元203年),曹操下达了《败军抵罪令》:
“《司马法》:‘将军死绥。’故赵括之母,乞不坐括。是古之将者,军破于外而家受罪于内也。自命将征行,但赏功而不罚罪,非国典也。
其令诸将出征,败军者抵罪,失利者免官爵。”
读至此,毛泽东挥笔批道:“赤壁之败,将抵何人之罪?”曹操曾经说过:“吾在军中持法严也。”曹操也曾经有过自己的坐骑践踏麦田,“割发代首”以自责的严于律己之行。曹操在赤壁之战中遭到惨败,但此后相当长时间曹操本人并不服输,在言词书简中多方掩饰;历来在军中持法严肃的他,对自己也没有什么自责(像诸葛亮街亭失败自贬三级那样)的举动。
这实质指明了曹操在赤壁之战中的罪责,指明了曹操所制“国典”
即政治军事纪律的局限性,以及作为三国时代的历史人物,曹操在说与做上的脱节。实践证明,在“国典”面前并不是人人平等的,“王法无亲”、“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只不过是那个时代下层人们的理想而已。
毛泽东如此批注并非苛责古人,实是警戒今人。毛泽东用这个例子说明,作为领导者,应该做到赏罚分明,不可因居领导地位就乱了分清责任的重要性。他从赤壁之战中,引申出应该追究责任的法律理念。
“科学技术天天在进步”
我们已开始根据作战对象和我国地形、交通、气候等条件,在研制我们自己的火炮了。
史载,诸葛亮“长于巧思,损益连弩”(《三国志·蜀书》)。经诸葛亮改进的连驽,称之为“元戎”,说是“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三国志》注引《魏氏春秋》),孔明改进了驽机,射箭数量和准确性都提高了,增强了远射程兵器的杀伤力。
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诸葛亮南征孟获时,连弩对藤甲军就“失去了作用”,因为藤甲不怕箭射。小说第九十回描写:
次日,乌戈国主引一彪藤甲军过河来,金鼓大震。魏延引兵出迎。蛮兵卷地而至。蜀兵以弩箭射到藤甲之上,皆不能透,俱落于地;刀砍枪刺,亦不能入……蜀兵如何抵挡,尽皆败走。
毛泽东讲诸葛亮改进弩机以及“先进武器”在藤甲军前失去作用的故事,意在说明“科学技术天天在进步”的道理,引导和鼓励全军指战员好学深思,自力更生,“研制出自己的东西来”。今天,远射程武器已发展到导弹核武器,其射程和杀伤能力远非昔日“连驽”所能比。但是,毛泽东从诸葛亮改进和使用先进武器中所引发的思想,却具有昭示未来激励后人的深远意义,这何尝不是我们强军劲旅指导思想的一个方面呢。
1962年2月5日,毛泽东会见了亲家孔从洲。
这时,孔从洲在南京炮兵工程学院任院长。全军军事院校正在普遍展开教学改革运动,炮兵工程学院师生在教改工作中提出了一些需要解决的问题。
毛泽东、孔从洲坐下后,从家庭、子女谈到教育,以及有关炮兵建设的一些问题。毛泽东以提问的方式详细了解了炮兵工程学院的情况,然后说:“炮兵工程学院办校宗旨应当是什么呢?我看应当是培养具有现代化知识的炮兵科技人才。这一点很重要,因为科学技术天天在进步。我们祖先使用的十八般兵器中,刀矛之类属于进攻性武器,弓箭是戈矛的延伸和发展。由于射箭误差大,于是又有了弩机,经诸葛亮改进,一次可连发10支箭。准确性提高了。他征孟获时使用了这个先进武器,可孟获也有办法,他的3000藤甲军就使诸葛武侯的弩机失去了作用。诸葛亮经过调查研究,发现藤甲是用油浸过的,于是一把火把藤甲军给烧了。后来又有人制成了抛石机,依靠机械的力量,可以把十几斤重的石头抛出五十步以外,成为古代攻打城池和野战的重要武器。这些都是冷兵器,只有在火药发明以后,才出现了历史性的变化。”
说到这里,毛泽东叫人给孔从洲续茶,自己深吸了一口烟,继续说:“我们的祖宗发明了火药,可是后来落后了。在南宋时有一个叫陈规的,他把火药装在一个竹管内,装上弹丸,喷出火焰烧伤敌人。这是管形火器的鼻祖。因为竹子容易被火药烧毁,后来有人改用金属制作,就是火铳,是世界上最早的火枪。13世纪,火药传到阿拉伯国家,14世纪又传到欧洲。15世纪,欧洲人制成了滑膛炮,笨得很呐!”
毛泽东边用手比划着,边笑着说:“要35匹马才能拉得动它。”
稍停了一下,毛泽东接着说:“到了17世纪,牛顿和欧勒研究了炮弹的飞行,空气的阻力,制成了线膛炮。18世纪,德国开始使用后装火炮。从此线膛炮正式代替了滑膛炮。1907年,法国制成世界上第一门155毫米半自动闩式加农炮。从那时起,火炮就日新月异地向前发展了。现在出现了核导弹,将来还会有更新的武器。”
说到这里,毛泽东话锋一转,转到了谈话的中心思想——我军炮兵建设上:“解放战争中,我们靠缴获国民党的火炮装备自己。由于国民党的火炮大都是买外国的,所以我们那时装备的火炮品种繁杂,规格不一,有德国的,美国的,还有日本的。全国解放后,我们靠买苏联的,像我们这样一个大国,靠买别国的武器是不行的,要自己研制。你们是怎样解决这个问题的。”
孔从洲回答说:“现在是仿制。”
“总靠仿制别国的武器行吗?”毛泽东问。很明显,毛泽东对于总是仿制是不太赞成的。因为一切建立在自力更生的基点上,这是他的一贯思想。
孔从洲立即回答说:“不是!我们已开始根据作战对象和我国地形、交通、气候等条件,在研制我们自己的火炮了。”
毛泽东听后,显然高兴起来,微笑着点点头,说:“这就对了。我们是一个大国,必须强调自力更生。外国好的东西,要实行‘拿来主义’,但不是‘拿来’就算了,而是要在他们的基础上,研制出自己的东西来。”毛泽东主张通过我们自己的努力,来加强国防建设。
为什么能在四川立国
中央把大三线建设放在四川、云南、贵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1964年11月26日,毛泽东在听取西南三线工作汇报时作了一些插话,其中他说:“四川7000万人口,40万平方公里,为什么刘备能在这里立国?蒋介石退也退到重庆,为什么?总有个道理嘛!”
刘备在西川(今四川)立国,建立蜀汉政权,其道理是什么呢?《三国演义》中几位政治家、战略家是这样分析的:小说第三十八回,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诸葛亮在着名的《隆中对》中分析天下大势时,指出刘备集团要占领荆州和益州为根据地,提到益州时他说:
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国,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取西川建基业,以成鼎足之势,然后可图中原也。
到了小说第六十回,刘备夺取西川的客观条件已经具备,这时出现一个人物——益州别驾张松,欲将西川献给“明主”。他这样介绍益州:
蜀为西郡,古号益州。路有锦江之险,地连剑阁之雄。回环二百八程,纵横三万余里,鸡鸣犬吠相闻,市井闾阎不断。田肥地茂,岁无水旱之忧;国富民丰,时有管弦之乐。所产之物,阜如山积。天下莫可及也!
诸葛亮和张松都认为:益州为“险塞”,军事上易守难攻;西川沃野千里,经济上国富民丰;汉高祖刘邦曾经据此成帝王之业;刘备如占领益州,可进图中原,夺取天下。
毛泽东借鉴刘备立国的经验,是要办一件大事:20世纪60年代初期,党中央提出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战略口号,并据此提出了一线、二线、三线和“大三线”(国家的)、“小三线”(各省的)的建设布局与任务。毛泽东对此异常关注,仅1964年下半年,他就多次提到此事。
8月20日上午,毛泽东与薄一波谈话,其中讲到:
“现在沿海(工业)搞这么大,不搬家不行。你搞到二线也好哟!四川、云南、贵州是三线,都可以搬去的!要好好地研究、学习斯大林的经验:一、不准备工事;二、不准备敌人进攻;三、不搬家。这就是教训。”这是接受斯大林在反法西斯战争初期的教训。斯大林的“三条”教训,是当时我国搞三线建设的历史原因;迫于帝国主义的军事威胁,是搞三线建设的现实原因。
10月7日,毛泽东在接见朝鲜崔庸健委员长时的谈话中说:“我们要把沿海的一些工厂搬到内地,少数工厂要放在地下。工业要搞第二线、第三线。不然,第一线打掉了,我们就没有钢、没有机器了。这是可以搬的,一个工厂全搬或搬一半或搬一大部分。这项工作要几年才能完成。”
10月22日,毛泽东致信刘少奇、周恩来等中央领导人,建议将广东省关于三线建设的报告转发给第一线和第二线各省,叫他们也讨论一下自己的第三线问题。毛泽东在信中说:“可以解决一个长远的战略性的大问题。现在不为,后悔莫及。”又过了一个月,毛泽东谈到了刘备在西川的立国问题。
“总有个道理吆!”中央把大三线建设放在四川、云南、贵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是考虑了政治、军事、经济、人口、地理等各种因素的。
带领一个班子南下在西川建立了很好根据地的刘备,居然下启千年后的毛泽东建设“大三线”的思路。这也是历史的启示。建立大三线和小三线,对于国家的长治久安有非常深远的意义,是具有全局性的战略选择。
三朝元老刘晔
“此传可一阅。放长线钓大鱼,出自刘晔。”
刘晔是曹魏重臣,曾经长期跟随在曹操身边,出过不少奇计,后又辅佐曹丕和曹叡,是曹魏的三朝元老。
20世纪50年代后期,毛泽东曾先后向干部推荐读《三国志》的四篇传记,即《张鲁传》《吕蒙传》《郭嘉传》《刘晔传》。毛泽东熟读《刘晔传》以及裴松之的注,并对裴所注《傅子》中的一段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晔事明皇帝,又大见亲重。帝将伐蜀,朝臣内外皆曰“不可”。
晔入与帝议,因曰“可伐”;出与朝臣言,因曰“不可伐”。晔有胆智,言之皆有形。中领军杨暨,帝之亲臣,又重晔,持不可伐蜀之议最坚,每从内出,辄过晔,晔讲不可之意。后暨从驾行天渊池,帝论伐蜀事,暨切谏。帝曰:“卿书生,焉知兵事!”暨谦谢曰:“臣出自儒生之末,陛下过听,拔臣群萃之中,立之六军之上,臣有微心,不敢不尽言。
臣言诚不足采,侍中刘晔先帝谋臣,常曰蜀不可伐。”帝曰:“晔与吾言蜀可伐。”暨曰:“晔可召质也。”诏召晔至,帝问晔,终不言。
后独见,晔责帝曰:“伐国,大谋也。臣得与闻大谋,常恐眯梦漏泄以益臣罪,焉敢向人言之?夫兵,诡道也,军事未发,不厌其密也。陛下显然露之,臣恐敌国已闻之矣。”于是帝谢之。晔见出,责暨曰:“夫钓者中大鱼,则纵而随之,须可制而后牵,则无不得也。人主之威。岂徒大鱼而已!子诚直臣,然计不足采,不可不精思也。”暨亦谢之。晔能应变持两端如此。
毛泽东在这段话的天头上作了如下批语:
此传可一阅。放长线钓大鱼,出自刘晔。
刘晔的足智多谋和善于应变给毛泽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得到了毛泽东的高度赞扬。1966年3月,毛泽东在杭州的一次小型会议上谈论曹操缺点的同时,也赞扬了刘晔。可见,毛泽东对谋略人才的重视。
“为将当有怯弱时”
你们去联合国,可能很多要“以勇为本”,更要注意“为将当有怯弱时”。
1971年10月,在新中国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后即将派代表团参加会议时,毛泽东专门谈了防止骄傲的问题。他举《后出师表》中说曹操“几败北山”为例,说:
“几败北山,说的是夏侯渊战死以后,曹操争夺汉中的事。”《后出师表》三处提到夏侯渊。另外两处是“夏侯败亡”、“夏侯授首”。夏侯渊是曹操的一员大将,曹操封他为征西将军,担任汉中的“警备司令”。刘备攻打汉中,夏侯渊把主力部队部署在定军山,命令张合守住东围。刘备引蛇出洞,先打张合,夏侯渊领了一半军队亲自援助张合,被黄忠砍了头。有一出京剧就叫《定军山》,是谭鑫培、谭富英的拿手戏。《三国志·魏书》的《夏侯渊传》中说,当初夏侯渊打了几次胜仗,曹操写信提醒他:
“为将当有怯弱时,不可但恃勇也。将当以勇为本,行之以智计;但知任勇,一匹夫敌耳。”“当有怯弱时”,就是要想到自己的弱点和不足,有打败仗的可能。夏侯渊把曹操的告诫不当一回事,结果全军覆没。毛泽东提醒道去联合国,可能很多要“以勇为本”,更要注意“为将当有怯弱时”。代表团团长就是“将”,不要被胜利冲昏头脑。送你们两句话,一句是我写的:“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一句是田家英帮我写的:“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毛泽东通过夏侯渊被砍头的教训,引导代表团要正确对待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在行兵打仗时一定要注意“为将当有怯弱时”,切不可当一匹夫耳。这是从提升个人素质上提出的要求。
“阵地战”与“运动战”
土石为之,亦不能久,粮不足也。宜出澧水流域,直出湘水以西,因粮于敌。打运动战,使敌分散,应接不暇,可以各个击破。
彝陵在今湖北省宜昌县境内。公元222年,刘备率蜀国大军西进攻吴,连战皆捷。进到彝陵,已入吴境五六百里,砍伐山木。连营扎寨,打的是阵地战。吴国都督陆逊则坚守不战,相持七八月。直待刘备“兵疲意沮,计不复生”。利用顺风放火,攻破四十多个营寨,迫使刘备退到白帝城。
《陆逊传》还记叙,刘备在彝陵战败,退往白帝城后,吴国将领“徐盛、潘璋、宋谦等,各竞表言:‘备必可擒,乞复攻之。’权以问逊,逊与朱然、骆统以为曹丕大合士众,外托助国讨备,内实有奸心,谨决计辄还。”接着,卢弼引何焯的评论说:“大胜之后,将骄卒惰,溯流仰攻,转馈又难。一有失利。前功尽弃。昭烈老于兵,得蜀已固,非若曹仁之在南郡,可惧而走也。连兵于西,主客异势,决还者中人所能知也,盛、璋、谦如豕突耳。”意思是,大胜后将骄,不顾主客观条件,试图连兵向西再攻刘备,很可能前功尽弃。读至此,毛泽东批道:“何评有理。”
吴蜀彝陵之战,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战役。毛泽东在1936年12月写的《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中,曾引用过这个战例,来说明“双方强弱不同,弱者先让一步。后发制人,因而战胜”的战略战术。
毛泽东读《三国志集解》对这个战役的批注,则是反过来从当时处于强者一方的刘备的角度,来总结经验教训,为其设想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