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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凝华,不……”
撕裂的声音在脑海里激荡,仿佛千万跗骨之蛆,狠狠的啃咬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头。
“不要……”
静夜如水,年轻的男子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墨黑的眼里盛满了虚无般的水雾,深蓝色的长发零乱的散在肩头。这个平日里沉默威严不苟言笑的将军,此刻却两眼空茫地坐在黑碧玺的玉床上,无力的朝空虚中探去,仿佛想抓住什么东西。
“凝华……”
低沉的呢喃,带着哽咽与嘶哑,带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年轻的男子静静的伸出手掌,却无力的停在半空。他只是那样呆呆的望着她,那张模糊苍白的脸,笼在一团淡淡的水雾里,似乎只要轻轻一碰便会碎去。
然而,随着他视线的停留,那张模糊的人影却越来越清晰,苍白的脸上渐渐变得红润,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半空中的女子,有着一头美丽深蓝的长发,如同深海里所有的鲛人一样。然而,她却有着一双深灰色眼睛。那双美丽的眼睛不带任何杂质的注视着他,恍若最深情的凝望。
忽然,那张美丽的面庞开始痛苦的扭曲,莹白的脸庞被一口一口撕裂掉,露出阴森可怖的白骨,血肉模糊……空虚之中的女子,就那样一寸寸消失在眼前,最后只留下森然白骨,遍布着林立的鲜血。只有那双美丽的眼睛依然完好的镶嵌在眼眶中,微笑的凝视着他。
“不……”
玉床上的男子跌下身子,疯狂般撞开门窗向外游去。黑色的鱼尾扫过屋外的珊瑚水草,瞬间便化作泡沫。此刻,他苍白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只有那紧闭的双眼,颤抖的呼吸,咬出鲜血的嘴唇,揭示着内心极大的痛苦。
墨黑的泪从紧闭的眼角滑落,坠入深蓝色的海水中,引来无数游鱼的抢食。
“凝华……”
“祉,你新配的药又失效了。”脸色苍白的男子靠在地窖的石壁上,淡淡的看着地上的人。
地上的人,穿着一身灰白的袍子,全身上下布满了红色,黑色,暗黄色的污点,仿佛穿了几十年一般破旧。蜡黄色脸上沟壑纵横,带着洗不净的污垢,只有那双冷冽的灰黑色眼睛,闪烁着猎鹰般的锐利。
枯瘦的双腿上系着两条纯黑的铁链,深深的勒紧肉里,露出森森白骨。若非那灰白的长发中依稀泛出的几缕灰蓝,谁都不能将这个老者当作人身鱼尾的鲛人。
此刻,他捧着一个墨绿色的杯型容器,用一根银色的棒子不断搅拌着。那是海钜国用来制药的容器,百蓟尊--尊的一种式样。器形与一般尊相同,大口,口以下渐放,垂腹,圈足,肩两侧有对称的虎鲸头,通体绘海蓟花,故名。
“哎我早说过了你的病终究是心魔,无药可医。”地上的老人依旧搅弄着手中的药,竟然没看男子一眼。似乎是早已习惯这样的对话了。
男子沉默的望着地窖里的石凳,两眼空茫。
“祉,我明天就要去陆地了,如果带回最后三种药,你能不能帮我配出解裂来?”
“什么?你难道……”祉抬起头,诧异的盯着门口的人。
“不,王的任务,只是顺便而已。”瞿墨化出双腿,径自走到石桌边坐下。
“哎……你小心些吧!”祉看着年轻的将军,欲言又止,却终只有轻叹一声。他何尝不知道得到那三味药的困难呢,以性命做赌注,这个年轻将军心中的执念,或许真比自己猜测的深得多吧。
老者摸索的走到从石墙边,从的洞中取出一朵淡紫色的小花,递给瞿墨。“拿着吧,我用明莎汁浸过,希望能帮你减轻一点吧。”
瞿墨静静的盯着那朵小花,苦笑道。“幻影花,伤我的是它,治我的还是它,呵呵,真是讽刺吧!”
“作为感谢,我定将带回你想要的东西。”瞿墨对老者笑了笑,将花收进怀里,向出口走去。
望着瞿墨离去的身影,祉神色黯淡,终是重新坐回地上,静静的盯着双腿和腿上的铁链,无赖的苦笑着。
极目之处,视线便被翻滚的红浪烫的生疼。那沸腾的赤色岩浆从裂缝中源源不断的涌出来,顺着蜿蜒曲折的深槽汇入无数烈焰池之中。那赤色的池底镶嵌着无数赤红色的烈焰石,持续不断的为涌入的岩浆加热。
烈焰池上空,架起了无数黑岗石筑成的高台,石鼎,槽道。无数蓝发黑眼的人担着,提着,扛着薜草编织的篮子,将一筐筐白色粉末,黑色晶石,褐色,灰色,蓝色等植物运上高台,然后倒进石鼎之中。高台上的石鼎下方凿有许多大裂口,每一道裂口处都连接着一条槽道,石鼎中的物体顺着槽道,源源不断地汇入各个烈焰池中。
远远望去,似乎在半空中飘出无数流动的彩河。烈焰池底部,同样凿有小洞,从洞口中接出手指般粗细的烈焰管。然而,管口的溶液却是极缓慢的渗出,一滴滴落在下面的寒冰之上,发出兹兹的响声。那些滴落的液体被极寒冻结,凝成一颗颗拇指大小的珠子。银白的外壳,赤红的内里,仿佛晶莹的糖果。
那些珠子顺着寒冰上的槽道滚落,纷纷汇入水中。深蓝的海水中,无数蓝发黑眼的鲛人女子挎着薜草篮子,将烈焰珠聚集到一起。
赤焰谷内,年轻的将军化去鱼尾,赫然立在高台之上,注视着身下穿梭劳动的人,一向冷静淡漠的将军,此刻眼中却燃烧着惨烈的痛苦与愤恨。
暗自握紧拳头,他在心底发誓,他一定要拿到,一定要!
是的,那些佝偻着身形,挥汗如雨的人,正是海钜国最卑下的贱民。他们大多是为了生计的穷人,或者犯下罪行的犯人,被强行灌下裂化汤,生生地将鱼尾化成双腿,只为了能来这里劳作。
几千年前,海钜国第三任王聚镕,在南征乌蠡国时发现了这处山谷。这里位于海钜国西南面,与乌蠡国边界相邻,四周皆是赤色岩石,岩石的裂缝处源源不断地涌出赤色岩浆,可化生铁,遇水不灭。岩浆的密度重于海水随着不断冷却沉积,堆成了无数赤色山峦。聚镕王发现这里后如获至宝,他利用无数法术将这里的海水排尽,用黑岗石筑起屏障,将炽焰熔浆圈入其中。
而后,他发明了铸熔之法,用无数药石与岩浆混溶,然后使其凝结成珠。此珠唤作烈焰珠,遇火及爆,入水不灭。后成为海钜国征战四方的法宝。
然而,鲛人的身体素来好凉喜湿,一般人更是无法轻易化出双腿,因此未来制得烈焰珠,聚镕王竟命药师制出裂化汤,可将鱼尾生生化作双腿,且再也无法合起。在赤焰古劳作的鲛人,因长年忍受高温的侵蚀,大多面色赤黄,身体内部器官严重干裂缩瘪,活不过五百岁。只相当与一般鲛人三分之二的生命。
恍惚之中,年轻的将军似乎又回到了那处破败的小屋。
小小的男孩儿坐在门口,肉呼呼的双手撑着下巴,黑色的鱼尾轻轻扫着周围的水草,引来一群群游鱼。“母亲母亲,为什么我的尾巴还不能变成腿啊?”小男孩看着母亲修长的双腿,满是羡慕。
“墨儿乖,等你学好法术,就可以变出双腿了。”石凳旁,一个中年妇女怜爱的看着孩子,眼里却闪过一丝哀痛。竟连手中的骨针刺破指尖也未发觉。
“真的吗?”孩子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我都学了这么久了,村里的炔他们都被我打败了,为什么还是不行呢?”
母亲摸着孩子的头,温柔的说“那是因为你还太小,还不够强大。法术不仅要认真,更是要坚持。等墨儿足够强大了,就可以化出双腿游到海上了。那里有碧色的天空,纯白的云朵,还有五彩的蝴蝶,飞翔的小鸟……可热闹漂亮了!”温婉的母亲轻轻笑着,脸上带着热切的迷恋与向往。
“母亲去过岸上吗?”小男孩歪着头问道。
母亲点点头,眼里却笼上了泪光。“没有,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男孩有些失望,但随即又开怀的笑了。小小的手掌拉住母亲粗粝瘦削的手,骄傲的说“等我长大了变强了,一定要带着母亲一起去!”那么小小的身板,用力的昂起头时,却显得那般自豪。
慈母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将漆黑的眸子染得发亮。“乖,墨儿一定可以的。”
“恩!”
然而,小小的孩子怎么也不会想到,那竟是自己与母亲最后一次对话。
那一天,瞿墨和同村的伙伴们一起去抓鲈蚌,用来给母亲敷脸。鲈蚌,蚌壳的一种,食药草为生,内藏墨绿色珍珠,是清热驱毒的良药。将其碾碎再配上一些药草,可以缓解脸上的灼痛,还有有美白的功效。
想着每月初母亲都不用去赤焰古劳作,瞿墨便满心欢喜,抓鲈蚌的速度也更快了。
“炔,快来,这儿有一个!”
“来了来了……”
“诶,你用手抓啊,快快快它又钻到里面去了……”
“尤令,在那儿,看到没?”
“诶,瞿墨你抓了这么多啊!”
“嘿嘿那是,我又是第一哦!”
四五个穿着灰蓝色鲛绡织衣的孩子,手中握着薜草篓子,欢快的朝家的方向游去。
然而,就在离家不远处的珊瑚林外,所有的孩子都被眼前的景象吓的呆住了。
眼前,无数庞大的锯嘙兽在村子里游蹿,四处追赶撕咬着惊慌失措的村民。它们有着虎鲸般庞大的身躯,身子似象,脑袋似鳄鱼,头顶还长着两根粗壮的触角,触角上是两只赤红色的眼球,在深蓝的海水中发出诡异的红光。后背上长着两片长长的鱼尾,配合着强健的四肢在水里飞快的游动。除了腹部,周身长满了灰黑的鳞片。它巨大的嘴张开,疯狂的撕咬着逃窜的鲛人。
失去鱼尾的鲛人,在水中游动的速度明显不及锯嘙兽,只看见他们慌张惊恐的四散逃窜着,双腿用力的划动着,却还是生生被锯嘙兽追上,咬断双腿,身子,脑袋……
二十几头巨兽在房屋间追赶,将房屋撞的坍塌,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鲛人,生生被倒塌的房屋埋住。
血,迅速渗进幽蓝的海水中,铺天盖地的蔓延开去。浓重的血腥四散袭来,瞬间就将感官淹没。瞿墨只觉得胸腔里都是一股腥甜咸腻的感觉,令人作呕。
“母亲,母亲……”手里的薜草篓滑进水里,此时的瞿墨屏住呼吸,用力的朝家的方向游去。此刻,他满心都只想到母亲,跟本忘记了对锯嘙兽的恐惧。
“啊!瞿墨快回来,那里都是锯嘙兽啊……”
伙伴们惊恐的四散游走,嘶哑哭泣的叫着自己的父母。
“不,我要去找母亲!”
“瞿墨,瞿墨……”
伙伴们的身影渐渐远去,此刻瞿墨用力的游着,看着那巨兽撕裂一个有一个人的身体,脑海里的恐惧早已被愤恨替代,只恨自己不能生生劈开它们的身体。
“母亲,母亲……”
“墨儿,块走,快逃啊!”远处,似乎有一个灰白的身影游向自己。
瞿墨惊喜的朝那个身影游过去“母亲,我在这儿……”
“啊……别过来,快跑,快往相反的方向跑!”
瞿墨大喜,是母亲的声音,然而,在他游进一些后才发现,一头巨大的兽正紧紧的追着母亲,那血盆大口张开,还能看见锯齿上撕碎的衣裳。
“快走,快走!”眼见孩子里自己越来越近,巨兽也追的越紧,妇女面上绝望与惊恐交加,只能更急促的催促孩子。
“不,我要和你一起……”
“快走,快走,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认你这个儿子!”
瞬间,瞿墨只觉得一股浪潮将自己卷起,然后他便顺着水流朝母亲相反的方向飘走了。
然后,然后呢……
然后他就变成了黑觋大人预的养子,然后被送进习武阁,然后成为海钜国最年轻的将军……
“钏,我走后帮我好好看守这里,不许无辜伤人!”瞿墨站在高台上,对身旁的副将说道。
“将军,请让钏与你同去吧!”男子抱手躬身,带着期盼的眼神。
瞿墨淡淡的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这次王只允我带五百将士,为的就是秘密行事,不想打草惊蛇。陆地上的人向来狡诈,人多了只怕适得其反。你安心看守赤焰谷,不久便会面临一场大战了,害怕没机会和我并肩作战?”
“可是……”钏立起身,望着瞿墨还想争取。
“这是军令!”瞿墨沉下脸语气凌厉。
钏脸上闪过一丝无赖,但还是果断坚毅的答道。“是!”
“回去准备吧,我明天一早便启程!”
“是!”
“将军,这是将士们在涧峡渊采到的海灵芝,希望你带上。”钏将一颗墨蓝色的灵芝递给瞿墨。
接过灵芝,瞿墨嘴角咧开一抹笑容,一向淡漠的眸子也有了几分暖意。“好,替我谢过弟兄们!”
“是!”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