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苍蓝·遗泪
27301900000044

第44章 故人心

!#

极为简洁的女子闺房,空气里飘荡着凝神香的味道,还有一丝不甚浓烈的药香。

媚蝶敛去了脸上的笑意,漂亮的眸子里有一丝道不明的疏离,冷清,和淡漠。

“姐姐可算醒了……”

榻上的女子闻言抬起头来,正对上媚蝶那双冷冷清清的眸子,不由得一丝苦笑浮于嘴角,“蝶儿……”

“呵呵,姐姐还记得妹妹啊!媚蝶可是万分荣幸哦!”媚蝶眯起眼,浅笑盈盈,然而任谁都察觉到出,那双妙目里毫不掩饰的讥讽嘲弄。

“蝶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苍白的面庞,依旧淡淡的神色,那样安静秀敛的眉眼,似一幅晕开的山水画,带着世间最柔和的温度与色泽。

“是么?”媚蝶挑眉轻笑,“你真想看到那一天,不过很可惜,怕是,要让姐姐失望了。”

“没关系,我可以等。”依旧淡淡的笑容,可望向媚蝶的脸,似乎多了几分揶揄的笑意。

“呵,那你便等着吧!”那含笑的眼早已敛去了笑意,带着女子少有的愠怒。

樱颥笑了笑,撑起有些无力的身子,轻轻下了塌。“好了,我不和你争,反正也从未赢过你。”

“哼!”媚蝶轻哼,极不情愿地扶了扶樱颥的右臂,又即迅速的松开。“隐筮大人让你醒后去见他!”

“哦!”樱颥垂着头,面上的笑意被惭愧与自责所代替。“是我疏忽大意,将族长交予我的东西弄丢了。”

媚蝶秀美微蹙问道,“可是鲛人?”

“恩。”樱颥抬头,诧异的望着媚蝶,“你怎么知道?”

媚蝶有些厌烦地憋了憋嘴,并未回答樱颥的问题,“可知道是谁?”

樱颥摇摇头,苍白的面上有明显的失落。“并未看清模样,不过可以确定,除了那鲛人外,还有一位女子。”

“女子?”媚蝶神色一怔,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隐隐的不安。同鲛人一起的女子,那被鲛人挟持落崖的女子,难道……

说话间,两人已出了内室,刚到正堂便闻得一阵浓郁的果香味扑面而来。樱颥身形一滞,脸上满是惊诧之色,竟未曾注意到媚蝶的话,只喃喃的低声惊呼,“这,怎么回事……”

她快步朝屋外走去,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之色。从一闻到那股香味开始,她便已辨出那是白蓝果的味道。然而,现下不过五月,濯樱木的花期明明还有一个月,那本该六月结出的果子,怎会无端端提前了一个月呢?然而,远处那延绵的粉色早已消失殆尽,此刻悉数被一片幽蓝取代。那样深沉浓稠的蓝色,仿佛深海之处的水藻,一点点缠住自己的视线。

好在,毕竟是沉稳持重的女子,不过惊异片刻后便安定了心神。她朝着媚蝶浅浅一笑,说道,“蝶儿,且在这里歇息片刻,待我面见族长后,再同你细说。”

此刻媚蝶似乎也没了同她闹别扭的心思,恹恹的应了一声,便不由自主的踱到园子里坐下,怔怔的盯着远处发呆。

再见故人,没有想象中的兴奋,那胸臆间的快乐早被丝丝缕缕的怨艾和怒意取代。当初,是她亲手将她带出那沉痛压抑的命运,却又为何在她品尝了自由与幸福之后,让她再一次坠入黑暗。若从未拥有过,至少还可以隐忍,可以安慰自己生活本就如此。可是,当一个人品尝了刻骨的馨香甘甜,又让她如何去忍受那蚀骨的苦痛呢?

是的,她恨她,然而这输送恨意的源泉,却也是因为爱。那个长她五岁的女孩,会为她唱很好听的曲子,会把任何好吃的留给她,会在她生病时背着她到处寻访大夫,会编织很好看的草蚱蜢,会轻声地唤她蝶儿,会用粗糙皲裂的手抹去她脸颊的泥污……

然而,时光流逝,世事变迁。当她成为瑜蓝国名噪一时的花魁时,她也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温婉的小姐姐了。再次相遇,她是诛魔团地位尊贵的隐者之一,而她,亦是隐城里灵童的守护者。原来,这就是命运啊!她们曾拼命想要逃匿的命运,如今又毫无预兆的,将她们网住。

记忆如水草般疯长蔓延,她盯着手中无意识编好的草蚱蜢,无声的落下了眼泪。

那时候,八岁的女孩与姐姐相依为命,从一个城流浪到另一个城,最后,好不容易在这繁盛的璵璠城寻得了一处安身之所。

那是一处破败的丞相府,十多年前权倾一时的丞相因叛国之罪被抄家灭门,自此,那里便再无人居住,慢慢地荒废下来。后来,一位流浪的落魄书生来到了这里,他说服周围的村名出钱稍稍修葺了两间房舍,同时承诺将其作为书社,免费为当地的孩子授课。

那教书先生虽一穷二白,倒也是位善心人,听得两人的身世,不免心生怜惜,便留的她们在这里住下了,想来也是为自己做个伴儿。只是那先生本就落魄,自己的衣食住行都依赖于村人接济,哪里有能力供养正长身体的她们呢。

她清楚的记得,小姐姐为了她寻到一份浆洗衣物的活儿,每天天不亮便早早起来,为她和先生准备好早饭,然后赶到几里外的织布坊,直到很晚才回来。而她,不仅吃上了热腾腾的饭菜,还跟着同村的孩子们一起读书习字,先生亦教授她一些简单的医术,日子过的是难得的安稳快乐。

然而,好景不长。正当她开始忘却那颠沛流离的苦难,正当她由那个忧郁自闭的孩子变得活泼开朗时,又一场灾难从天而降。大旱于瘟疫接踵而至,小姐姐没有了工作,生活又一次陷入了困窘。先生不幸感染了瘟疫,学堂的课业停了,村民的救济断了,四处民生凋敝,饿殍遍野,尸横遍地……先生一死,她们失去了仅有的一点庇护,两个流离失所,在瘟疫与饥荒中挣扎的孩子,能有多少生的希望呢?

那一天,她和姐姐在山坡上挖野菜草根果腹,两张俏丽的小脸被烈日和饥饿熏得焦黄干瘪,那原本十三岁的孩子看着竟不足十岁,两人在烈日下唇干舌燥,因为几天没吃东西,姐姐突然晕了过去。直至今日,她仍然记得当时内心的恐惧。仿佛天地已一片黢黑,世界是无尽的混沌与绝望,她就那样抱着姐姐,在烈日的灼烧下连眼泪都被烤干了。

就在她以为姐姐要永远离开自己时,一位青衣棕眸的中年人从天而降,他将姐姐抱到树荫下,又取出水药让她服下,直至姐姐醒来。那一日,青衣人随她们到了住处,待姐姐好转后单独将她留在了屋子。黄昏时刻,那破旧紧闭的屋子终于打开了,姐姐垂着头,一双漂亮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然后紧紧地抱住她,一遍又一遍地向她说对不起……

是夜,姐姐拿着一颗药丸哄她吃下,说是防止瘟疫。可是,然后呢……

待她醒来时,一位抱着小孩儿的妇人坐在床边,慈爱的眼中蓄满了怜惜的泪水,她温柔的唤她,“蝶儿……”从此,她不再是没爹没娘没人疼的孩子了,她有了一对慈爱的父母,有了一个乖巧听话的弟弟,有了一个温暖幸福的家。而那个保护照顾自己的姐姐,却生生地,从记忆里丢失了……

媚蝶从记忆里回过神来,用力地将手里的蚱蜢丢在地上,嘴边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意。

自她修习噬魂术以来,所以遗失的记忆又重新回来了,那颗尘封记忆的忘忧丹,那个抛弃自己的姐姐,随着一次次吞噬的魂魄,越来越清晰,直到定格成生命里永远无法释怀的伤痛。那般,刻骨铭心……

“蝶儿……”白衣乌发的女子清浅地笑着,俯身捡起地上的草蚱蜢,眉间一片淡淡的宠溺与忧伤。

媚蝶瞥了女子一眼,又将视线落回别处。

“还在责怪姐姐?”樱颥在女子声旁坐下,手中散开的蚱蜢在那灵巧的指尖,迅速变得栩栩如生。“当初将你送走,实数无赖,我不想让你和我一样,去承担那些不属于你的责任。你该是自由自在的孩子,有一个幸福的家,有一个可以自己选择的人生,而不像我……”

“呵,现在的你,可是在高高在上的隐城城主的女儿,想来,又怎愿意随我一个小叫花子流浪呢!姐姐严重了,是媚蝶自不量力,高攀了!”媚蝶嗤嗤的笑道,眼里的讥诮却一览无余。

“蝶儿,我知道你怨恨姐姐,可守护灵童,是我推卸不了的责任啊,我不能……”

“够了!”媚蝶轻声呵斥,打断了女子的话。“我这次来不是想听你忏悔,也无意要什么解释,不过是隐筮大人让我留些时日罢了,姐姐也不必多费唇舌。”

“早知道你会被卷入其中,当初就……”樱颥轻轻的叹了叹气,终是选择了沉默,只将手中的蚱蜢放在了媚蝶怀里,轻声说道,“如今,契约与灵童已被带到了海钜国,族长命我们造出潜舟,必须尽早将它们带回,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媚蝶神色一怔,也忘了同樱颥怄气,“什么,青天镜显示的地方竟是海钜国,他们为何盗走契约与灵童?”

樱颥摇摇头,面色沉重的说道,“想来,必是与诛魔大典有关了,至于海钜国的野心,就不得而知了。”

媚蝶愕然道,“可是潜舟仅在《青虬·轴木辕》里有过记载,至今无人造出,而且想在这短短时日内,更是不可能了!”

“那倒不尽然。”樱颥微笑的望着远方,那淡淡的笑容似乎有安定心神的力量,让媚蝶一颗紧张不安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历代无人造出,不过因为古卷的缺失,再加上原料的稀缺罢了。现下,暗觅已寻回了缺失的卷章,事情就容易多了。”

忽然,那张原本带着担忧之色的脸绽开了一个明媚的笑容,竟连同为女子的樱颥,也有片刻的失神。只见媚蝶烟波流转,明亮的眸子微微眯起,嘴角似一朵嫣然绽放的木槿花,整张脸染上迷蒙而媚人的色泽。她朱唇轻启,柔媚的嗓音也带了浓浓的笑意,“这样啊,那他们,可正好派上用场呢!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