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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息海附近,是一个不大的临海城--少咸城。这里是瑜蓝国临海交界的地方,虽然地处偏远,但因为靠海,也正成了产盐胜地。每年全国上下所需的盐,几乎有四分之一出自这里。
是日,正直大雨初霁,鹅毛般的雨丝缓缓地从碧空飘下,空气里飘荡着雨水洗涤过的尘土气息,还夹杂着海水淡淡的腥咸味儿。
街道上人影疏落,偶尔撑有着竹伞的行人,或是披着斗篷收拾散落在街道两旁的货架物件的小贩。小城在细雨中打着瞌睡,整个天空都在这儿投下了一片淡淡的色泽,安静而淡雅。
素白的袍子沾上了一点水渍,即刻晕染开去,似宣纸上不甚滴落的墨迹。撑伞的侍童轻声的“哎呀”一声,只看见主子轻轻的笑笑,一颗心便倏地放下来。心里不禁暗暗得意,还是他命好,伺候了这么一位脾气好心地又善良的主子。只是,一想到人人敬爱的主子被安排到如此偏僻的地方任职,心里便开始愤愤不平。
“公子,这里也太过偏远了吧!”侍童撅着嘴,不快的说道。
那男子倒不甚在意,视线扫过街道两旁有些破旧的建筑,嘴角噙起一丝淡淡是笑意。“还好,我倒是第一次来到沿海的郡县。”
年轻的侍童对公子淡然很是不满,那张漂亮的脸似乎饱含了极大的愤懑与不满,语气也不由得提高了许多,“哼,和璵璠城比起来,这里分明就是穷乡僻壤嘛!王上怎么就忍心,让殿下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呢!”
“丘字!”男子略微提高了音量,短促的轻呵道,“修的胡说!父王既派我来这里,自有他的用意,切勿抱怨!”
“哦……”那被唤作丘字的侍童恹恹的应了一声,心里却是丝毫未动。什么王上,还不是认定他家殿下好欺负,几位王子都是加官进爵,封地皆是极尽富饶,只有他家主子,不仅官位低,就连封地也是没有。所有的财产,就是璵璠城一处简陋的住宅。更让人气愤地是,连外出任职,都被派遣到这么偏僻的一个地方,怎么不让人生气。不过,最令他郁闷的还是自己的主子,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要,更是什么也不在乎。现下来到这里,连自己一个侍童都看不过眼,他倒好,整天跟没事人一样,依旧笑得温文儒雅,过得云淡风轻。一想到这儿,他就替主子不平。
“好了,知道你心里又开始对我嘀咕了。这里地处偏远,必然无人打扰,父王也是知道我的性子,才专程派我来这里任职,岂不正合我意。”
“可是……这里和璵璠城比起来,也破败太多了吧。”丘字在白衣男子声旁撑着伞,小声嘀咕。
“那倒未必。”男子温和的说道,那清绝如水的眸子里漾出一片狡黠的笑意。“你忘了,这里瑜蓝国出名的盐城,现下我们仅在它的边境,自然偏僻些了,待到进入码头,定然也是极其繁华的。”
“那我们为何不直接往码头去,要待在这穷乡僻壤?”丘字歪着头,不解的问道。
“你忘了,这是通往少咸山的必经之地。我们先在这里停留几日,赴任的期限尚且宽松,不必急着赶路。”
“哦!”男孩点点头,看着身旁温和儒雅的公子,心里却觉得一片迷惘。公子向来待下人很好,更何况他还是贴身的侍童,平日里有什么事公子都是吩咐他,就连极其隐秘的事他也是知道的,可这次公子擅自离开官道,还冒着延误赴任之期的风险在这里落脚,竟连他也不知道原因。公子,不,应该是殿下,到底有什么打算呢?
“丘字。”细雨也早已停歇了,撑伞的侍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竟没注意到已被公子落下了几步。直到听到公子的唤了自己,才猛然回过神来,快步追上去。
几步开外,白衣男子停住了步子,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一家面馆。“少咸山”“冰瑶草”等敏感的名字落进耳朵,那清俊的脸上闪过一抹惊喜,而后又淡淡晕开。
身旁,跟上来的侍童不解的瞅瞅男子,又随着他的视线落往远去,“公子,怎么了?”
“没什么,走了许久,去吃一碗鱼鲜面吧!”男子笑笑,在丘字惊愕的几秒钟已向着面馆走去。
“诶,公子等等!”丘字小跑几步,面上满是惊慌之色,“公子,这路边的东西怕不干净,咱们还是回客栈吃吧。”他自是知道,虽然自家公子俸禄有限,也并不富裕,但至少也是当今王上的儿子,哪能屈尊吃这路边的东西呢!要出了什么差错,自己哪担待的起。
然而男子只笑着道了句“无妨”,便径自朝前走去。
这是一间不大的面馆,插在外面的旗罩上写着三个鲜红的大字--鱼鲜面,在雨后的微风中轻轻飘荡。即便刚下过雨,那面馆里却已坐了许多人,想来招牌是极好的。
刚刚靠近面馆,便听见一个粗犷的声音。
只见那最外圈的小方桌坐了四个人,三个男子,皆是蓝布短衫,一个是肩宽体壮的大汉,四十岁左右,长着一张方形脸,五官倒也耐看,只是生满了络腮胡子,看上去多了几分粗犷之气。他旁边是一位较年轻的男子,二十多岁,生的细眉细眼,看着多了几分书生气。挨着少年的是一位老者,须发已经花白,然而身形极为健朗,看上去红光满面的,只是那双深沉犀利的眼落在脸上,使得原本和蔼的面容多了几分精矍。老者身旁是这一桌唯一的女子,也是穿着清一色的短衫长裤,长发如男子般竖起,露出饱满光洁额头,女子二十多岁,肤色是极健康的小麦色,五官长得端庄周正,倒也将一张鹅蛋脸衬得清秀端庄。几人身边放着竹篓,短刀和刨挖的器具,身上的衣服也尽是褶皱泥土,看上去风尘仆仆的。此刻,他们桌上仅有几碟酱料,看来也是刚到面馆不久。
那大汗恨恨的啐了一口,大掌“砰”的拍在桌子上,震得周围人都侧头观望。
“******,这几次是中了什么邪,都五月的天了,那少咸山上的雪还不见化,难道真要老子等到七月份,黄花菜都凉了,还指望什么冰瑶草啊!”大汗语言粗俗,那大嗓门更是带出来极大的声音,然而周围的食客似是都不甚在意,反而饶有兴趣的侧耳倾听。
“确实怪了,平日里少咸山的雪最晚也是三月末化尽,可今年都五月了,还不见丝毫迹象,再这么下去,怕是什么要也寻不到了,哎!”那老者幽幽的叹了口气,精明的眸子不由得黯淡了几分。
“就是就是,我都挖了几年的药了,第一次碰见这么怪的事……”年轻些的男子不解的说道,继而神色一变,似是不安的放低了声音,犹犹豫豫的说道,“不会是,有什么鬼怪作乱吧?”
“鬼?”大汗猛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粗犷的脸上露出豪爽的笑意,“怕是你这胆小鬼了吧,哈哈哈……”
“邵三,你……”少年面上一红,愤愤的打掉肩膀上的大掌。
那大汗倒是不怕他,笑得越发得意了,连周围的人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哈哈哈……”
“好了好了,三哥也别欺负萧疏了,咱们得赶紧回去问问情况,不然今年可就断了收入了。”女子看了看面红耳赤的少年,连忙打圆场。
“哈哈哈,薛妹子说的是,得赶紧回去,赶紧的,哈哈哈……”那被称作三哥的汉子开怀的笑了几声,又一次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惹得人家一阵嫌隙。
不远处的桌上,一个红衣女子“扑哧”的笑出声来,小声向对面的男孩儿说道,“铮儿,你听见那人叫什么了吧!萧疏,呵呵,还说人家是胆小鬼,那不明摆着就是胆小如鼠了嘛。萧疏,小鼠,哈哈哈……”
那男孩儿十一二岁的样子,肩膀上还停着一只鸟,对笑得快噎气的女子面无表情的看来一眼,也不说话,不过那眼眸里的笑意还是生生的出卖了他。
不用说,这便是璃珈铮儿与二毛两人一鸟组合,这两天他们是多处寻访那采药者,无果,却不想在这儿误打误撞给碰到了,璃珈心里可早就乐开了花。
“姑娘,可否容在下一个座?”正兀自笑闹着,却听见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
璃珈惊诧地抬起头,一张含笑的脸便撞进了视线。不得不承认,即使看过了黯那般惊若天人的容颜,此刻眼前的人也着实让她愣了愣。不为那人的容颜,仅是那温润清俊的笑容,仅是那双含着温和清澈的眼睛,便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不凛冽,不柔媚,带着七分玉润三分水清,缓缓地渗进心里。
“姑娘……”
“厄……”女子愣愣的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朝他笑笑,莹白的脸上已带了几分颜色,“没关系没关系,请坐!”
“多谢!”男子微笑着点点头,又对身后的侍童说道,“坐下吧,在外面不必拘于礼数。”
那侍儿摇摇头,小脸显得局促不安,却又在公子温和但不容拒绝的神色下点了点头,在一旁的位置坐下。
“客官要点些啥?我们这儿的鱼鲜面,鱼鲜粉那可是出了名的鲜,来两份儿试试?”
眼角的余光瞟到桌上两碟酱料,男子笑着点点头,对小二说道,“来两份鱼鲜面吧!”
“好嘞,您稍等!”
男子微笑的坐在对面,不时将视线投向说话的大汉那一桌,浓密漂亮的眉峰不时蹙起,继而又舒展开来。坐在他身边的侍童则不时打量着同桌的人,又看看自家公子,心里满是疑惑,却又不好在这里多问。
这时,璃珈也将注意力从男子身上移开,若有所思的看着大汉那一桌,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公子可是好奇那少咸山?”
“嗯?”男子回过神,眼眸间带着欣喜的神色,“还请姑娘告知一二。”
“呵呵,我也不是太清楚。听说那是一座特别的山,虽然地处沿海炎热之地,但山上的雪不到三月初绝不开始融化,不过最迟也在三月末就化尽。一旦冰雪消融,山上便露出大片紫色草,且生着数百种难得的草药。更有传说山中栖息着一种名为窫窳的野兽,守护山中的冰瑶神草。那冰瑶草是祛毒的神药,许多采药者冒着生命危险上山寻它,却只有寥寥数人得以生还,别说那神草了……”璃珈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对听得聚精会神的男子友好的笑笑,眉宇间却有着明显的失落之色。
男子心细,早已将璃珈的神色尽收眼底,缓缓地道,“姑娘也对那冰瑶草感兴趣吗?”
“啊……”璃珈不觉得轻讶,眨着眼好奇的说道,“你怎么知道?”
男子轻轻地笑笑,“看姑娘说到那冰瑶草时的神色,在下便猜出来几分。”
这么容易就被看出来了啊?璃珈心里诽腹,不觉得又对这人产生了几分敬佩之意,再说她本就是爽朗大方的女子,心中从来藏不住事,索性坦然的点头,“我正要配置一种药丸,刚好差了这最重要的一味。去了好多药铺,可人家都说那是难得一见的宝贝,平常人手里根本没有,于是想寻着专门的采药人,都说他们手头有许多稀有珍奇的宝贝,不过现在,怕也是没希望了,哎……”她已经有了白蓝果,本以为只要几味寻常的药草便可以配出续毒的解药了,谁知那天在靑芝给的法术书内看到一本药典,才发现原来鲛人体质与常人不同,必须加上冰瑶草,以震住因药力渗出的灼热之气。因此,那本只需一天便能配好的要,一直拖了几天。
“这样啊。”男子浅浅地抿了一口茶,安慰道,“姑娘再多寻寻,或许就能找到了,不是有句古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
“哎……希望吧。”璃珈撅着嘴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若实在找不到现成的,我就自己去采了!”
俊美的脸微微一怔,笑意却更深了。“姑娘就不怕那窫窳凶兽?”他没想到,明知那少咸山危险万分,这女子竟还有如此胆色,不由得多注意了她几分。也正是这刻意了留心,他才注意到这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袭红衣将面容衬得愈发白嫩,不算多美的面容,却因为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显得格外灵动。那女子的笑靥明朗清澈,即使面对这一面之缘的自己,也笑得坦荡清澈,不由得让人眼睛一亮。
“没办法呀!再说那只是传说,又不一定是真的!”璃珈瘪瘪嘴,算是安慰自己。
闲聊之际,热腾腾的鱼鲜面也上了桌。那是有些陈旧的粗瓷碗,深褐色,碗口镶着一圈瓷白。不似平时所吃面食的莹白,那面条色泽偏暗,却散发着醇厚天然的麦香味儿,白嫩的鱼肉被剁成均匀的颗粒,衬着幽蓝的蔬菜,看着倒也清爽。那面劲柔韧,鱼味鲜而不腥,吃着也颇为爽口。男子暗自惊讶,想不到这偏僻的摊子也有这样的美食,不由得心生感触。
只见同桌的女子吃的开怀,额头上渗出了薄薄的汗渍,偶尔目光相触时,对着他天真的笑笑,倒一点没有平常女子的羞涩矜持。那大眼睛弯成月牙状,小巧的鼻微微发红,还不时夹住一根面筋逗逗男孩肩头的黑鸟。
他不时注意着女子,那样明朗的笑靥,竟让他微微失神。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了……有多久没看到他了呢?似乎连日子,都被时间慢慢晕淡了。这世间的一切,终究是抵不过时间的力量吧,不过那个承诺,却是刻骨铭心的印在心底,任时光荏苒,一如当初的明晰,那是他赖以生存的坚持。
“哎呀,他们已经走了!”就在男子出神的片刻,璃珈突然惊呼到。原来大汉那桌人早就吃完,身影已快到街道的尽头了。
璃珈将铜板放在桌子上,急忙的碰了碰男孩,又转头对男子说道,“呵呵,先走了,你慢吃。”说完便带着男孩迅速的跟上去。
男子若有所思的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小声的对侍童说了几句什么,继续悠闲地品着这粗陋的美食,唇边,扬起了一抹深深地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