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勇在整个废立过程中,始终不曾对其父有怨言,哪怕是对陷害他的二弟杨广,也无只言片语的批评。隋文帝把原太子杨勇叫荣在尔宫,交付给太子杨广看管。杨勇以为遭到废黜并非是由于自己的罪过,多次请面见父皇伸冤,但都遭到杨广的遏止,不能上报于天子,于是杨勇爬到树上大声呼叫,希望呼喊声能传到父皇那里,得到召见。杨素趁机制造谎言说:“畅勇情志昏乱,被癞狂的恶魔给迷住了,已经再可救药。”隋文帝对杨素的谎言信以为真,最终也没有召见杨勇。史书记载:“杨)素因奏曰:‘勇情志昏乱,为癫鬼所著,不可复收。’上以为然,卒不得见”。
开皇二十年(公元600年)十一月,隋文帝宣布立普王杨广为太子。隋文帝对太子杨广说:“吾以大兴公成帝业。”因而令杨广出舍大必县。当天夜里,烈风大雪,地震山崩,民间房多遭毁坏,被压死在废墟中的有百余人。由于发生了大地震,太子杨广请求换下礼服,东宫官不称呼为臣。十二月,隋文帝听从杨广上述请求,同时任命宇文述为太子左卫率。当初,太子杨广开始谋划夺取嗣君之位时,洪州总管郭衍曾参与此事,因此郭新被征召任尔宫左监门率。
在杨勇被废的同一天,一生南征北战的大将军史万岁被活话打死在朝堂之上。当年跟随文帝一起打天下的开国功臣们,已经所剩无几,李德林、高颎、韩擒虎、虞庆则、王世积,贺若弼等,不是被贬就是被杀。文帝晚年的一系列冤案,使得官员和百姓对隋朝心寒齿冷。有识之士已经看出隋朝止在走向危险的深渊。监察御史房彦谦早在废太子事件之前就对其密友说:“主上性多忌克,不纳谏争。太子卑弱,诸王擅威,在朝唯行苛酷之政,未施弘大之体。天下虽安,方优危乱。”其子房玄龄也对其父说:“主上本无功德,以诈取天下,诸子皆骄奢不仁,必自相诛夷,今虽承平,其亡可翘足待。”
二十多年后,唐太宗评论这段历史道:“高颎有经国大才,为隋文帝赞成霸业,知国政者二十余载,天下赖以安宁。文帝惟妇言是昕,特令摈斥,及为炀帝所杀,刑政由是衰坏。又隋太子勇抚军监国,凡二十年间,固亦早有一定分,杨素欺主罔上,贼害良善,使父子一朝灭于天性。逆乱之源,自此开矣。隋文帝混淆嫡庶,竟祸及其身,社稷寻亦覆败。古人云:‘世乱则谗胜,诚非妄言。’”
文帝共有五个儿子,依次为太子勇、晋王广、秦王俊、蜀王秀和汉王谅。秦王俊仁恕友爱,颇得父母欢心。小时候受父母影响,打算出家为僧,不为文帝所许。隋朝建立时,他十一岁,被封为秦王,翌年出任河南道行台尚书令,加右武卫大将军,领关东兵。平陈时,任山南道行军总管,完成阻断长江上、下游陈军相互联络的战略任务。后转任并州总管二十四州诸军事,颇有治绩,文帝专门下书奖励他。然而,随着天下太平,皇权加强,秦王俊也日益追求享乐,生活莲渐奢侈。为了增加财路,他放钱收息,被人告发。文帝遣使追查,抓了一百余人,但是秦王俊并不当回事,依然故我,盛修宫室,穷极奢侈。他本人心灵手巧,经常亲持斤斧,制作工巧之器。还为妃子修造水殿,香涂粉壁,玉砌金阶,雕梁画栋。水殿落成,他邀来宾客艺妓,载歌载舞,十分快活。然而,这件事惹恼了王妃崔氏。崔氏是酷吏崔弘度的妹妹。因此,崔氏性妒如火。她见秦王成天穿梭于石榴裙中,当然愤恨不平,一怒之下,竟在瓜中下毒,略施薄惩,让秦王卧病在床,乖乖听她照顾。
可是,这一闹,却把事情闹大闹糟了。开皇十七年(597年)秋,文帝听说儿子被媳妇下毒,立即把他们召回京城,崔氏毒害丈夫,下诏废绝,赐死于其家;秦王奢纵,免官,以王回府。左武卫将军刘异为集王求情说:“秦王非有他过,臣谓可容。”文帝拒绝说:“法不可违。”刘异还想劝说,见文帝忿然作色,只好作罢。后来,杨素也劝文帝说:“秦王之过,不应至此,愿陛下详之。”文帝同样予以拒绝,说:“我是五儿之父,若如公意,何不别制天子儿律?以周公之为人,尚诛管、蔡,我识不及周公远矣,安能亏法乎?”
文帝的处理,有其道理。但他平时威严惯了,子女对他心存畏惧,秦王病中遭谴,赶忙派人向父亲悔过认错,可是,文帝并不原谅,对其使人斥责说:“我戮力关塞,创兹大业,作训垂范,庶臣下守之而不失。汝为吾子,而欲败之,不知何以责汝!”吓得秦王一病不起。大都督皇甫统上表,请恢复秦王官职以安慰他,但文帝不同意。就这样拖了一年多,到开皇二十年(600年)六月二十日,秦王终于忧惧而痫。
其时,文帝正谋划废太子,心情不好,听说秦王病死,携独孤皇后前往探视一下,哭数声而已,并吩咐将秦王生前所作奢丽器物统统烧毁,丧事从简。溱王府僚佐请求为秦王俊立碑,但文帝一口拒绝:“欲求名,一卷史书足矣,何用碑为?若子孙不能保家,徒与人作镇石耳”。秦王的子女虽然无辜,但朝官观言察色,以为其母以罪废,儿子不当承嗣,文帝深以为然,故其子女被剥夺了承袭父爵的权力,连丧事也都以秦王府官为丧主。秦王的女儿时仅十二岁,哀恸尽礼,绝食鱼肉,让人看了可怜。秦王平时善待部下,故其卧病时,侍卫官王延日夜服侍,衣不解带,秦王死后,他数日不食,哀毁骨立,下葬之日,号恸而死,最后陪葬于秦王俊墓旁。秦王被废黜是否还有其它复杂背景已经不得而知了,但他死后,蜀王秀很快就成为新的目标。
蜀王秀比秦王俊小两岁,长大后,相貌堂堂,体格魁梧,美须髯,有胆气,武艺出众,甚为朝臣所畏惮。文帝早就对独孤皇后预言道:“秀必以恶终,我在当无虑,至兄弟必反。”由此看来,蜀王秀性情刚猛,不为文帝所喜。隋立以来,他被封为蜀王,长期镇蜀,颇事经营。兵部侍郎元衡出使于蜀,他殷勤款待,为的是请元衡回京帮忙增益王府属官,但被文帝否决。后来,犬将军刘哙出讨西爨,文帝令上开府杨武通率兵继进,而蜀王秀却让嬖人万智光为杨武通的行军司马,文帝认为蜀王任非其人,颇加责备,并公开对群臣说:坏我法者,必在子孙乎?譬如猛兽,物不能害,反为毛间虫所损食耳。看来文帝对他成见已深。
蜀王秀落难在于太子勇遭黜之后。杨勇无故被废,而搞阴谋的晋王广继立为太子,蜀王秀当然很不服气。这一切,新立的太子十分清楚,他担心四弟迟早会公开反对自己,不如先下手为强,让杨素罗织蜀王秀罪状上呈文帝。文帝已经亲手废黜了两个儿子,仁寿二年(602年)将他征还京师。杨秀入朝觐见,文帝板起面孔,一句话都不说。次日,他派遣使切责杨秀,杨秀磕头谢罪,太子及诸王亦在一旁赔罪。文帝厉声斥说:“顾者秦王靡费财物,我以父道训之。今秀蠹害生民,当以君道绳之。”下令将杨秀交给执法部门论罪。此时,有人出来劝遭:“庶人勇既废,秦王已薨,陛下儿子无多,何至如是?然蜀王性甚耿介,今被重责,恐不自全。”不料,一席话惹得文帝勃然大怒,差点就将他的舌头剜了下来,群臣哪里还敢多嘴。文帝丢下一句话:“当斩秀于市,以谢百姓”。愤然而去。杨秀的案子交由杨素、苏威、牛弘、柳述和赵绰审理。当时,杨素当朝用事,而这也就等于由太子广来操办了。
太子广唯恐四弟不死,派人暗中制作木偶人,上书五弟汉王谅名字,缚手钉心,埋于华山之下,再让杨素前往发掘,当然是罪证确凿。而且,杨素还发现蜀王秀作的反叛檄文,宣称将统帅雄兵,“指期问罪”云云。于是,文帝下令将杨秀废为庶人,幽禁于内侍省,不得与妻子儿女相见。而且,还派遣酷吏赵仲卿“奉诏往益州穷按之。秀宾客经过之处,仲卿必深文致法,一时愁云密布,冤声四起,而文帝却以为赵仲卿办事干练,赏奴婢五十口,黄金二百两。身遭囚禁的杨秀实在不清楚自己到底犯了什么弥天大罪,上表作检讨,说自己”九岁荣贵,唯知富乐,未尝忧惧。“同时请求文帝让他与爱子相见,”请赐一穴,令骸骨有所“这一检讨与其罪名相去实在太远了,也许杨秀经过反思,能检讨的就是这些了,但此时文帝完全是以”君道绳之的态度来对待儿子,自然大为不满,干脆下诏公布其谋反罪状,足足列了十条,无非是把父子兄弟不和的琐事怨言上升到政治的高度,其中包含太子广的栽赃。唯一表现出一点人道的是一段时同以后终于允许杨秀之子陪禁。就这样,杨秀被长期关押,直到隋朝灭亡时,为宇文化及所残害。
文帝的第五个儿子是杨谅,字德章,一名杰,开皇元年立为汉王。开皇十二年为雍州牧,加上柱国、右卫大将军。岁余,转左卫大将军。汉王杨谅深受隋文帝宠信,开皇十七年(公元597年),被任命并州(治所在今山西太原市西南)总管,自崤山东至大海,南至黄河,共有52州,皆隶属于汉王。特允许汉王便宜行事,不必拘泥于法令。杨谅自以为所属之地为天下精兵处,太子杨勇受谗被废,在家中郁郁不乐;待到蜀王杨秀获罪,杨谅越发自以为不安,暗中谋划夺取帝位。为此,杨谅向隋文帝说:匈奴经常侵犯边境,应当增修武备。于是,杨谅在并州征发徭役,修缮器械,招集亡命之徒,左右的亲兵近万人。
待到隋文帝驾崩,隋炀帝杨广派车骑将军屈突通用隋文帝的玺书传杨谅入京。原来,隋文帝事先因颇为关心他这个小儿子,曾与杨谅有过密约:“如果用玺书召你入京,在敕字旁边加一点,又与玉麟兵符合者,你就可虚例入京。”杨谅打开玺书后,没有发现验证。知道情况有变,便审问屈突通,他不屈服,杨谅派他回归长安,于是起兵反叛。
随从杨谅起兵反叛的,共有19州。
并州总管府兵曹裴文安对杨谅说:“井陉(今河北井陉西南)以西,已在大王的掌握之内;山东的兵马也为我所有,应全部征发调用;再分派瘦弱的士兵驻守要害之地,仍命令他随时向向四方攻城掠地,大王则率领精锐部队,直入蒲津(即蒲坂律)。我请求担任前锋,大王率大军继后,风行雷电,即刻便可兵至霸上,咸阳以东可指挥而定。京师震动扰乱,军队来不及集结,君臣上下相疑,群情离心惊骇。此时,我方陈兵号令,谁敢不从!旬日之间,便可以大局已定了。”
此时,隋炀帝杨广任命右武卫将军丘和为蒲州(治所在今山西永济西蒲州)刺史,镇守蒲津。杨谅挑选精锐骑兵数百人,头上戴着妇女的头巾,伪装成杨谅的宫人,声称要取道回归长安。守门的官吏没有发觉,后来丘和发觉情况有变,越城逃归长安,蒲州长史高义明、司马荣毗都被活捉了。
后来,杨谅又将裴文安调回,斐文安返回后对杨谅说:“兵机贵在诡秘神速,原本预定出其不意。大王既不向前行进,又把文安调回,使敌方计谋成功,我方大势已去了。”
杨素率军一路大胜,介州刺史不战而逃。后杨谅又闻赵子开兵败,大为恐慌,亲自率10万大军,于蒿泽(在今山西汾阳西)抵拒杨素的军队。适逢天降大雨,杨谅想率军退还,后大败。
群臣上奏说汉王杨谅应当处死,隋炀帝不予允许,免官为民,开除皇族的属籍,最终幽闭而死。杨谅部下的吏民因杨谅反叛罪受牵连而被处死,流放的多达二十余万家。隋文帝吸取北周王室诸藩王力量微弱的教训,把他的儿子们分封到全国各大藩镇,每人镇守一方,结果五个儿子或因骄奢被废,或彼此相互倾轧,归终,没有一个是善终的。
文帝的五个儿子,除了晋王广得以继承皇位外,其余四子都在家族残害中遭到不幸。文帝夫妇与其兄弟的矛盾相当尖锐,而且,他们当权之后,动不动就“绳之以法”,进行肉体的摧残或消灭。开皇中,文帝亲侄子请葬其母,文帝愤恨说道:“昔几杀我,我有同生二弟,并倚妇家势,常憎疾我。我向之笑云:‘尔既嗔我,不可与尔角嗔。’并云:‘阿兄止倚头额。’时有医师边隐逐势,言我后百日当病癫。二弟私喜,以告父母。父母泣谓我曰:‘尔二弟大剧,不能爱兄。’我自曰:‘一日有天下,当改其姓。夫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当改之为悖。’父母许我此言。父母亡后,二弟及妇又谗我,言于晋公。于时每还,欲入门,常不喜,如见狱门。托以患气,常锁阁静坐,唯食至时暂开阁。每言入耳,窃云:‘复未邪?’当时实不可耐,羞人无兄弟。世间贫家兄弟多相爱,由相假藉;达官兄弟多相憎,争名利故也。”
显然,文帝三兄弟各自成家后关系就不和,诸弟开始反抗他,相互间冷嘲热讽。为了这么点事,文帝就发誓一旦掌权要把弟弟逐出家门,改为悖姓。后来,他也差不多就是这么做的,大弟早逝倒好,二弟便被他毒死,而且亲侄都遭受迫害,连埋葬死去的母亲,文帝都要控诉一通。这种言传身教,子女们自然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对于兄弟之间的争执,文帝夫妇对于女的偏心是相当明显的,如对蜀王秀总是带着偏见,对子女之间的事不作调查,偏听偏信,非但不加以调解,反而公开支持一方,后进晋王广夺嗣就是突出的例证,这些做法都极大地促进子女间矛盾的激化。文帝子女待人粗暴专横,蜀王秀动不动就捆绑捉拿儒生,甚至让他们执戈服役以羞辱他们,颇有其父风格。文帝骄纵子女,目无法纪,晚年又怀疑他们奢侈僭越、有政治野心,“以君遭绳之”,责之以“不忠不孝”,从而推卸掉自己的所有责任。
当隋文帝平定南陈的时候,天下人都以为从此可以太平无事了。监察御史房彦谦私下对亲人说:“主上嫉妒刻薄而又苛刻残酷,太子卑弱,诸王擅权,天下虽已安定,可是正在酝酿着新的危机和变乱。”
房彦谦的儿子房玄龄也秘密地对父亲说:“主上本无功德,以奸诈谋取得天下。他的几个儿子都骄奢淫逸,不讲仁德,势必要自相诛杀夷灭。今日虽然天下平定,可是隋朝的灭亡却是翘首可待。”隋王朝短命而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五子内争的事实,至少预示着隋王朝内部是蕴藏着深刻危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