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年,两宫回銮,护驾有功的岑春煊奉太后召拜访奕劻。岑春煊粗鲁率直,回禀说:“彼处例索门包,臣无钱备此,纵有钱亦不能作如此用。”在辛丑年,奕劻尚未出任领班军机,其贪鄙好货,已是人人知晓了。时人称庆亲王府邸为“老庆记公司”,专卖官鬻爵。岑春煊所言门包,是给看门人的钱。门包的多寡,也可以看出求见者的地位轻重,钱多办大事,无钱寸步难。据传奕劻桌上,常备一锦盒,内置各地官员名录及缺员名单,依官之肥瘠索贿。
1908年,奕劻七十诞辰。庆亲王府门庭如市,各地进献者络绎不绝。奕劻令属下做四个册籍。将送礼者按多寡厚薄分为四级。一级记入福字册,凡现金万金以上及礼物三万金以上者,入一级福字册;凡现金五千以上者,入二级禄字册;凡现金千金以上者,入三级寿字册;凡现金百金以上及礼物值数百金者,入四级喜字册。同是送礼者大小多少不拒,甚至将物不满百金者列为一册。据传这一次七十寿旦,奕劻所得现金五十万两白银之多,礼物价值更为百万以上。
1911年《泰晤士报》刊发《庆亲王外传》一文,称奕劻:“彼之邸第在皇城外之北,北京大小官员,无一不奔走于其门者,盖即中国所云‘其门如市’也。”该报还爆料称,庆亲王仅在汇丰银行一地的存款,就达到200万两之巨。有清一代,奕劻之贪,与和珅不相上下。
在众多贿赂者中间,袁世凯可能是出手最大方的,行贿方式更是无微不至。1903年,领班军机荣禄病重,袁世凯计算奕劻将继任,遣杨士琦持银10万两相赠。庆王正式履新之后,袁世凯月有月规,节有节规,年有年规,遇庆王及福晋的生日唱戏请客,儿女成婚,皆由袁一手布置,不费王府一分钱。当时的知情人刘厚生说:“弄到后来,庆王遇有重要事件,及简放外省督抚藩臬,必先就商于袁世凯,表面上请他保举人才,实际上就是银子在那里说话而已。”庆亲王入主军机处仅仅11个月,其在汇丰银行的存款便有百万之巨,其中大部分来自袁世凯的孝敬。时人都说“奕助本受北洋之奉养而供驱策”。
1911年11月1日这一天,奕劻50年的官宦生涯,差不多到了尽头。该日,奕劻、那桐、徐世昌联名上书,请“迅简贤能,另行组织完全内阁”。诏以袁世凯为内阁总理,以奕劻为弼德院院长,那桐、徐世昌为弼德院顾问大臣。在革命浪潮中,这个人事安排,为奕劻留足了退路。不过奕劻的政治生涯,并没有全部结束。这一年年底,南北和谈进入关键阶段,清帝逊位与否,南北双方难以达成一致见解。
1912年1月17日,第一次御前会议,奕劻、溥伦主张自行退位,颁布共和,但溥伟、载泽坚决反对,没有结果。第二天再开御前会议,仍无结果。会后,以良弼为首的宗社党等十余主战派前往庆邸,围攻奕劻,但奕劻不改主意。据宗室溥润回忆,隆裕宣召奕劻进宫,奕劻念叨“革命军队已有五万之众,我军前敌将士皆无战意”。溥润称奕劻是秉承袁世凯旨意。2月12日,清帝逊位,家人劝奕劻前往天津避难,奕劻执意不肯。亲家孙宝琦与长子载振强行“绑架”奕劻至轿车,天未亮即出正阳门,赶头班火车奔赴天津。车发北京,奕劻如释重负,卧塌而眠。至天津,奕劻饮食如故。
在天津小住一段时日后,听闻袁世凯出任临时总统,革命风潮已经平息,劫难已过,奕劻终究舍不得北京的一片家业,遂再回北京。一进庆王府,但见满目狼藉,犹如抄家。问下人,回禀称:“您前脚刚离府,二阿哥和五阿哥后脚就进府了。还有几位挎枪的洋兵陪着,一溜十几辆车把能拉的都拉走了。”奕劻面色坦然,“罢了,拿去就拿去吧”。二阿哥和五阿哥,即奕劻二子与五子,一喜狎妓赌博,一嗜田猎玩耍。至20世纪30年代,费行简著《近代名人小传》,就称,庆王府的钱,“其赀已罄尽”。
1917年,清廷授封的最后一个“铁帽子王”奕劻死在天津,时年79岁。庆王府按惯例,向北京紫禁城中的小朝廷讨谥号,为其评定一生功业,故而停尸不殓。内务府大臣初拟谥“哲”,按谥号解,知人曰哲。溥仪不同意,亲选四字,让内务府选择,为“谬、丑、幽、厉”。谬丑者,南宋孝宗憎秦桧之恶,封以此谥;幽厉者,周朝之幽王、厉王,皆为残暴昏庸之君。溥仪之父载沣闻此,终觉同为宗室,有所不忍,劝溥仪网开一面。溥仪仍不肯。后在亲贵力争之下,才赐谥“密”字,密者,“追悔前过”,毫无褒美之意,仍是隐隐谴责他是出卖祖宗的罪人。
清帝逊位之后,清廷的孤臣孽子,大多迁居青岛,以示远离政治,避居海角,不食周粟。而七十余岁的老亲王奕劻独独选择在天津,与这些宗室或遗臣,往来无多。直到死,都没有和他们见过面。宗室遗臣谈及奕劻,态度大抵与溥仪相近,或嗤之以鼻,或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