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自任内阁首辅后,一心为国家社稷着想,尽心尽力地辅佐教导幼主明神宗万历皇帝,力劝他亲贤臣,远小人,慎起居,戒游佚。又劝他罢节浮贵,量入为出,裁汰冗员,严核财赋。他积极进行改革,殚精毕智,勤劳于国家,且舍生取义,不为毁誉所左右;兴利除弊,严肃法纪,敢当重任。由于他的勤勉努力,使万历以来,主圣时清,吏治廉勤。纪纲振肃,风俗淳朴,烟火万里,露积相望,漠北骄虏,俯首称臣。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他难免得罪了不少人。他们对张居正的改革触及了自己的利益十分仇视,千方百计要与之作对。也有的人与张居正政见不和,甚至嫉妒其才能和权力。他们认为张居正以宰相自居,挟天子以令天下,事无巨细,均须听命于他,也太专权霸道了。种种不满和矛盾,不断地困扰着张居正,给他的改革带来了一定的阻力。
万历初年,礼部尚书陆树声就因看不惯张居正的一系列做法而辞职。
陆树声在朝中算是个清流首领,向来恃才傲物,天生一副侠肠,把功名看得很淡。张居正对他很尊重,曾以后进之礼前往参谒。可他却不冷不热,弄得张居正好不尴尬。他对张居正的所作所为颇有些看不惯,不免时时耿耿于怀。他指责张居正不行王道,只顾富国强兵。在他看来,当首辅的应行大政,倡乒道,举孝贤,清世风,而张居正一会儿节省钱粮,一会儿派员巡边,一会儿要裁夺冗员,全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他对张居正的考成尤为不满。有一次,一名给事中提醒他说,有几件事他还未办,督他抓紧,不然将据考成法如实报呈阁部。他听后不觉恼羞成怒,大发了一顿脾气,竟拂袖而去,一连几天也不进礼部办事了。
戚继光与李成梁两军大败长董狐狸,获得辽东大捷后,举国欢庆,惟张居正却心绪不佳。想辽东御敌,本是他一手筹划,周密布置,又赖边关诸将同心协力,终将犯寇一鼓而歼,他为什么会不高兴呢?
原来,问题出在报捷上。
按照惯例,此次辽东大捷,应由辽东巡抚张学颜向朝廷奏报,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巡按御史刘台来了个捷足先登,把捷报抢先送入京师。从程序上说,这似乎只是个手续上的错误。然而,张居正看得很清楚,这实际上是一种越权行径!巡按不得过问地方军事,这在本朝正统年间就曾明文规定。再说,辽东御敌,刘台既未参与军务,又未指挥实战,何由你来报捷?巡按既可报捷,那么,负实际责任的巡抚岂不就可卸责?此对封疆大事,必又生出新弊端。
张居正在阁中向吕调阳和张四维说了自己的想法,他二人也觉得颇有道理,从综核名实的立场看来,不能就此放过。经过研究,张居正决定对刘台的处置可先礼后兵,先请旨动问,薄示警戒,看其态度再作他论。同时可上疏奏请降诏,重申巡按之职只能是振举纲维,察举奸弊,摘发幽微,绳纠贪残。而巡抚则要措处钱粮,调停赋役,整饰武备,抚安军民,两者不得混杂。
辽东巡按御史刘台自发出捷报后,就天天在盼着朝中降旨封赏。谁知,他盼来的圣旨不仅没有加官晋爵的份儿,反而对他严加劾问。把个刘台气得七窍生烟,一腔邪火统统化作对张居正的切齿仇恨。他茶饭不思,冥思苦想,精心写就一份奏疏,欲报此申饬之仇,一泄私恨。所以那奏疏开门见山,毫不掩饰:
“臣闻进言者皆望陛下以舜、尧,而不闻责辅臣以帛、夔。何者?陛下有纳谏之明,而辅臣无容言之量也。高皇帝鉴前代之失,不设丞相,治归部、院。文皇帝始置内阁,参预机务。其时官阶未峻,无专肆之萌。二百年来,即有擅作威福者,尚惴惴然避宰相之名而不敢居。乃大学士张居正,俨然以相自处,自高拱被逐,擅威福者三四年矣……”
张居正自入阁以来,还从未遇到过这样居心险恶的弹劾之章,直气得头皮发麻,四肢发抖,那怒火烈焰腾腾地在胸中燃烧起来。此时,他真如万箭穿心,悲愤交加。他想起本朝开国二百余年,还从来没有门生弹劾座主的事,偏偏自己在隆庆五年采取的进士刘台,竟会如此无情,这刺激的确太大了。几年来,当国的艰难,辅导幼皇的辛苦,刘台不一定清楚,可他既然疏请皇上抑损相权,自己今后如何办事?刘台呀刘台,你违制妄奏,法应降谪,可我请旨戒饬,并没动你一根毫毛,想不到你气度如此狭小,一言不合,便反目为仇……
张居正一气之下上书自请解职。小皇上得知后立刻召见张居正,细声劝解张居正:“不想有些畜物,狂发悖言,动摇社稷,令先生受惊了!”
就这一句话,张居正听后亲切万分,心中涌起阵阵暖流,那眼泪竟簌簌地掉了下来,万历见状,心甚不安,走下御座,亲手扶张居正站起来,说道:“先生请起,朕当逮问刘台,以免他人效尤!朕不可一日无先生,就请先生照常入阁视事吧!”
张居正只好收回辞呈,继续回阁,重理国事,而刘台则被削职为民,从此离开了官场。
刘台事件尽管平息了,但在张居正的心灵上,却从此蒙上了一层难以擦掉的阴影。
谁知不久,因为父亲的去世,又引起了一场门生发难的风波。
按旧例,父母去世后要在家守孝三年。可是关于张居正的守孝问题,皇上和朝中大臣却意见不一。万历帝降旨:“朕元辅受皇考付托,辅朕冲幼,安定社稷,朕深切依赖,岂可一日离朕?”皇上命令张居正不必回家乡守制。
正在张居正犹豫不决的时候,以吏部尚书张瀚为首的一批张居正的门生又对他刀剑相逼,逼他离阁回乡。
翰林院编修吴中行乃隆庆五年进士。那年,正是张居正主考,依例而言,张居正便是他的“座师”。这种“师谊”“门谊”,向来很为科甲出身的人所重视,可吴中行这人天生傲骨,又正是年少气盛。他趁张居正丧父之机,想轰轰烈烈地闹腾一番,给青史留下个不徇私情的光辉形象。他指责张居正平日里满嘴圣贤义理,却连父丧都不去守,圣贤之训何在?并说张居正哪里是为了国事,无非簸弄名辞,怙权贪位而已。他并写了份谏疏递了上去。
时隔一天,张居正的又一门生,翰林院检讨赵用贤又上疏,诬称张居正不奔丧是不明法纪,背徇私情……
紧跟着,刑部员外郎艾穆、主事沈思孝又联名上疏,指责张居正不修匹夫常节,不作纲常之表率,愧对天下后世……
天哪,怎么又是自己的门生?他想起当年大奸相严嵩满朝结怨,人人痛恨,却还没有一个他的门生或同乡去攻击他。如今,他竟连严嵩都不如了吗?
张居正此时已激愤到了极点,他几步冲到桌边,提起了毛笔。他浑身上下热血奔涌,什么圣贤之训,什么人伦道德,统统见鬼去吧!我张居正为国、为民,胸怀坦荡,忠孝就是不能两全!非顾及那些虚名清议做什么?
他飞快地在纸上写下一疏:
“殊恩不可横干,君命不可屡抗。既以身任国家之重,不宜复顾其私。臣连日自思,且感且惧,欲再行陈乞,恐重获罪戾。遂不敢再申请,谨当恪遵前旨。候七七满日,不随朝,赴阁办事,随侍讲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