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曾经为你占过一卦,卦象上说你这辈子注定是属于我的,你相不相信?
铃声越来越近,我们一路疾追。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簌簌的风声作响在耳边。两侧翠色欲滴的树木迅速后退,转眼已经奔出好几里路。
这时,忽有铺天盖地的短剑如雨一般朝我们投掷过来,簌簌钉入旁边的树木中。我们三人纷纷四下跳跃避开。一位黑衣男子闪现我们面前,比夜翔看起来要更瘦一些,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左耳垂上带着一枚蓝宝石耳钉,在日光下闪闪发光,散发出冷峻的光芒。
“别追了,你们几个不是我们的对手。”他淡淡地说。
“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成彦铮问。
“夜泊。”他挑眉看我,看了看离他最近的我,从背后抽出一把冰剑,说,“我的对手是你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碧雨剑。
“你的对手是他。”这时成彦铮转头看向李洹歌,说,“他是水系忍者,使冰剑。你的赤焰剑正好可以克制住他。”
我侧头看他,也许眼神里情不自禁就带了点关切。李洹歌碰触到我的眼神,瞳仁中掠过一丝温暖的光彩,水盈盈的,他说,“好。这里交给我,你们去救小彤吧。”
这时夜泊的冰剑已经劈向了我,一阵寒气迎面而来,我后仰着避过,他说,“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这时一把绯色长剑挡在我面前,刷刷几下,逼得夜泊后退几步,李洹歌双目炯炯地逼视着他,背对着我说,“秦双影,你们走吧。”说着他攻上去与夜泊缠斗在一起,两柄剑光一红一白缤纷耀眼,十分好看,可是招招蕴藏着杀机。
我与成彦铮一起在树梢上跳跃,奔出几步,我回头看了李洹歌一眼,想跟他说一句“你自己小心”,可是顿了顿,终究没有说出口。
“你专心一点。”成彦铮与我并着肩奔跃在树梢上,说,“东瀛忍者通常三个人一小组,各有各的长处,配合地十分默契。”他侧头看我一眼,苍白的面色闪烁在树影间仿佛一块白玉,他说,“与其担心别人,你还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
此时手中玉铃的响声大了一些,说明目标正在接近。据说东瀛忍者为了逃遁时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从小就会刻意控制体重,想必这次多带了个人,多少是有些不便,是以拖慢了速度。
这时眼前忽然金光一闪,我本能地闭上眼睛,一道剑风迎面而来,我来不及闪避,胡乱往旁边一躲……一片温暖接住了我,紧接着带我凌空跃起,最后缓缓飘落至地面。
成彦铮松开我,说,“他的金遁很厉害。我们有必要与他为敌吗?”
面对这个夜翔,其实我根本没有取胜的把握,可是若是往前追,又不知前面那人使的是何种招数。我方才与他在琼花台交过手,多少也有一些了解。
“秦双影,想取地形图,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成彦铮停下脚步,侧头看着我。
“双影,你忘了桥羽吗?”成彦铮看我的眼神总是那么矛盾,那么复杂,很多时候让我不敢直视,他说,“留下李洹歌,我们一起去利贞殿取地形图。”
成彦铮的话音还未落,头顶一道金光乍现,我没有抬头,只用碧雨剑一挡,起身跃到了树荫下。浓郁的树荫遮住了阳光,他的金刀不再反光,我扬了扬唇角,说,“单比剑法的话,我大概不会输给你的。”
“虽然你是女人,但是我也不会让你的。”夜翔淡淡地说,“不过我的金遁,可不只这么点本事。”
我把手中玉铃抛给成彦铮,心中已有抉择,“你快追。把彤小姐带回来。——拜托了。”我遥遥看他一眼,由衷地说。
虽然我从小就嫉妒她,讨厌她,可她仍是与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姐妹。成彦铮接住玉铃,纵身往前方跃去。
夜翔站在树影下,晃了晃金刀,说,“这里没有阳光,金刀不会反光。你果然很会挑地方。不过,算我让着你,我们就在这里打好了。”
我伸出两指,缓缓划过碧色长剑,说,“那就承让了。”说着迅速绝伦地攻了过去,夜翔闪避灵活,刀法并不十分出众,交手几十招有余,他向后跃去退出战圈,点点头说,“嗯,你剑法不错。”
我乘胜追击,举剑又攻了过去,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闪避,在我手中的剑就要砍到他的时候,双手忽然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了,有一股力量拉着我的手腕缓缓往后移,我一怔,这种感觉跟方才我们交手时的感觉一样。
夜翔站在我面前,淡淡地看着我,说,“我说过,我的金遁之术并不是那么简单的。”这时他手中金刀一横,像是受了某种感应,我的手腕也跟着横了过来,不受控制地做出一个要挥剑自刎的姿势。我一惊,用力挣了挣,双手竟然像是失去控制了一般。他把金刀往上一指,我的双手也用碧雨剑指住自己的脖子,他有些惋惜地笑笑,说,“再见了,秦双影。”说着手往上一提……
“没那么容易!”我往后仰去,凌空翻了数圈,双手未动,只是换了一个姿势,将手上的两只金镯退了下来。我说,“金遁之术,原来指的就是这些。”
夜翔一怔,说,“竟然被你逃掉了。”
这时只见那两只金镯还兀自漂浮在半空,夜翔放下金刀,它们这才像是失去了控制,噼啪两声掉落到地上。
我将身上所有金饰扯落到地上,说,“剑术你不如我。这下你还有什么法子对付我?”
夜翔眯起眼睛看我,双眼本就细长,此时更如两条缝隙一般,他说,“中原的女人都像你这样吗?可是有些难对付呢。”
这时他双手握住金刀的刀柄,咔嚓一声拧了一下,将那一把厚重的金刀分成了四把,蝉翼一样轻薄,他将这四把金刀往天上一掷,双手握在一起,有些无奈说,“时间有限,现在就让我来用绝招对付你吧。”
我握紧了碧雨剑,不知道他要出什么招数。
这时他双手变换着古怪的姿势,喝道:“金遁——飞凌剑!”
只见这四把长剑像是有了生命一般,从四面八方向我飞了过来,我奋力挥剑抵挡,左右逃窜着想要避开它们的攻击,剑锋所过之处,落叶枯枝簌簌坠到地上,我打得十分吃力,可是虽然一时间无法取胜,但也不至于落了下风。这时只见夜翔拿下背后的黄金剑鞘,随手一拧,竟然将它折成一把短小的金色匕首,猛地朝我投掷过来……
此时我已经被那四把凌空腾起的飞剑纠缠的动弹不得,虽然看见了这把匕首朝我背心刺来,却没有半点躲避的余地……这时只听呯一的声,有道白影忽然闪现在我面前,挥剑帮我挡开了那把匕首。
竟是李洹歌。
他的绯色长剑在树荫下斑斓的光线里泛着清冷的光泽,他关切问我,“秦双影,你还撑不撑得住?”
这那四把飞剑还在不停地攻击着我们,我一边挥剑抵挡,一边头也不回地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来的正好,帮我应付这四把飞剑,我去攻击他本人。”
“……好。”李洹歌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虚弱,可是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无暇估计,当下抽身出了飞剑的战圈,快速绝伦地攻向夜翔。
日光之下,他的身影看起来有些虚幻。我一剑刺了过去,可是竟然像是在空气中穿过去一样,没有受到任何阻滞!
砰的一声,一阵烟雾腾起,方才我那枚金镯叮一声掉落在地上,竟然只是一个幻影……这时身后响起李洹歌急切的声音,他说,“双影,小心!”
一阵劲风迎面而来,金光闪动……夜翔忽然闪现在我身后,从袖口中抽出一条金刺刺向我的胸口。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这一刻我根本我来不及躲闪,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李洹歌忽然出现,猛地握住夜翔的手腕,然而也就是在此时,那四把飞剑追寻而来,齐齐刺中了他的背心……
“李洹歌!”我来不及惊恐,惊声着奔了过去,却见李洹歌手上握着一根金刺……
金刺的另一端,刺中了夜翔的小腹。
紧接着那四柄飞剑也似失去了生命一般,纷纷掉落到地上。
李洹歌面色苍白,伤口汩汩流着血,他看着我说,“秦双影,你没事吧?”说着说着,一口鲜血涌了出来。我脑海中一片空白,吓得连哭都忘记,只是手忙脚乱地抱着他说,“李洹歌,你撑住……我带你回紫薇城!医舍的人一定能治好你的!”
“来不及了吧……”他虚弱地扬了扬唇角,说,“方才我就受了伤……现在是伤上加伤,大概是要命绝此处了……”
“别胡说!”我试图横抱起他,可是方才那场战斗耗费了我太多的力气,又也许是太过惊慌的缘故,此刻双手竟然使不上力,李洹歌轻轻握住我的手,伤口流出来的血就像是一朵盛开的红莲,他把我的手拽到唇边,忽然问我,“秦双影,你能原谅我吗?”
我一怔,万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情况下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他的唇此刻有些干裂,轻吻一下我的手背,有些轻微的刺痛,他说,“其实,你自己也说过……你说我并没有错。”
我顾不上听他说这些,只是扯开袖子缠住他的伤口为他止血,他说,“虽然我没有错……但我还是求你原谅我。因为我想让你开心……我只是想让你再看我一眼……秦双影,我忽然发现我不能失去你……我应承你,从今以后,不再负相思……”
“好。”我抓住他的手说,流着泪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
“多亏你缠着我比剑……我才有今日的造诣……多亏你对我动情,这世上才有一人爱我这么多年……你曾经有千般好……我一直不肯看到……如今快要失去了,才发觉如此痛心……”他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又一口血涌出来,面色苍白如纸,“看着你与月师兄出双入对,我心头莫名酸涩,这才恍然发觉……其实我很喜欢跟你在一起的感觉……我喜欢听你说话,看着你笑……那张旧画,是我从月师兄书房里偷来的……我喜欢你画的我,喜欢你能读懂我的词……我希望这一切,没有来得太迟……”一口血涌出来,李洹歌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的声音犹在耳边,可是却又仿佛无比遥远。
我惊住了,我呆坐在原地,良久不敢伸手去试探他的气息。那一刻我心中的恐惧,无法言说。不知道我就这样呆住多久,这时一个声音从上空传来,他说,“秦双影,你在干什么?”
我抬头,满眼是泪地看着成彦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成彦铮怀里抱着一个人,是昏过去了的彤小姐,他看见眼前的情景,怔了怔,问我,“李洹歌死了吗?”
我答不出来。我甚至不敢去想。
……我想不出如果李洹歌真的死在我面前我会怎么样。
我爱过他,恨过他,也努力说要忘记过他……
我真的想不出,如果眼看着这个人死,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成彦铮瞥一眼呆若木鸡的我,把彤小姐靠着树干放在地上,走过来探了探李洹歌的鼻息,说,“他还活着。不过金遁忍者的金器上往往会有毒……看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了。”
我听了这话,仿佛一瞬间活了过来,站起来横抱起昏迷过去的李洹歌,使出轻功跃上树梢,奋力往紫薇城的方向奔去。此时体力已经完全透支,只靠一股意念支撑着,跃出几步,我一脚踏空,跟怀中的李洹歌一起从树梢上跌落下来……
这时眼前忽有一道蓝影闪过,将我凌空接在怀中,月师兄的气息扑面而来,疏淡而又让人心安,我眼角的泪痕未干,焦急道,“快救李洹歌!”这才发现他身后跟着一队破云楼弟子,桥羽越众而上,已将半空坠落的李洹歌接在怀里。
我心头一松,月师兄抱着我翩然跃下,我眯起眼睛,却对上他因为接近而无限放大的眼眸,一泓春水却仿佛凝结了冰痕,他关切地问我:“双影,你受伤了吗?”
我摇摇头,说,“我没事。你快去看看彤小姐和李洹歌。”眼角却瞥见他手臂上的青丝绸带,飘飘然地招展在风里,他打横抱起我,凌空跃至树梢,没有接我的话茬,他说,“我带你回紫薇城。”
两侧的风景急速后退,树荫繁茂,碧绿一片。原来被人抱在怀里的感觉,跟自己使出轻功前进的感觉是不同的。月师兄胸口温暖宽厚,有熟悉的淡香,我无限疲惫地闭上眼睛,心中忽然腾起一个古怪的念头,我轻声问他:“月师兄……我们四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你说,我们之中,谁会最先死去呢?”
月师兄目视前方,下颚的弧度美丽如画,他说,“我不知道。但我只希望那个人不会是你。”
我一怔,一时只是无言。
……此刻李洹歌命在旦夕,我还能再说什么呢?闭上眼睛靠在月师兄肩头,渐渐失去了知觉。
睁开眼睛,今惜阁的陈设如此熟悉,我有一瞬间的怔忡。
方才所经历的一切,是不是只是我的一场梦?没有彤小姐的寿宴,没有前来挑衅的东瀛忍者。
……李洹歌没有跟我表白,也没有因为救我而受伤……我缓缓坐起身,怔怔地望着四周,如果那一切都只是个梦,该有多好。
可是这时,锦枫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房里,见到我醒了,又惊又喜,奔过来说,“影小姐,您醒了,现在觉得怎么样?来,快把这碗药喝了吧!医师说你只是体力透支,并无大碍。”
她这一句话就让我明白,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并不是梦。
接过那碗汤药仰头喝了,我说,“给我拿衣服来。我要去看看李洹歌。他现在怎么样了?”
锦枫犹豫片刻,说,“影小姐,现在都快三更了,夜里风凉,您还是明天早晨再去吧。”
“他死了吗?”我问。
锦枫一怔,忙摇了摇头,说,“没有。只是……只是他还没有醒过来。”
“嗯。”我说,“你先出去吧。”
锦枫依言去了,打开房门的时候,外面透进来一阵凉风。
夜,果然是很凉啊。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想必李洹歌在与夜泊战斗的时候就受了伤,后来又为我挡下了夜翔那四柄金飞剑,换一个武功弱一点的人,恐怕已经一命归西了。
我翻身下床,手脚有些无力,随手披起一件紫绒披风便往门外去了。
夜凉如水,月满中庭。
一个身影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微风撩起他的乌发,在月色的映照下仿佛凝了一层白霜。月师兄看着我,说,“双影,你是要去看李洹歌吗?”
我一怔,不知为何,竟忽然间有些心虚。我说,“月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他犹豫片刻,说,“我刚从小彤那里过来的。”
“她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平常的时候并不觉得,现在遇上这种事情,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很关心她的。也许只有在某些的危急关头,才会把心底里被掩盖住了的想法显露出来。
“她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月师兄顿了顿,说,“医师说,洹歌体内游动着四根金针,现在已经为他施针护住了心脉,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可是短时间内……恐怕也没有办法醒过来。”
我一怔,道,“那是什么意思?把那四根金针取出来就不行了?”
“那四根金针在血脉里游动,根本没有办法取出来。成彦铮说,那也是金遁忍者的招数之一。现在不知道夜翔是不是还活着……一旦他活过来,金刀一动,就会带动金针,洹歌立时就会有性命之忧。”
“也就是说,如果夜翔还活着,李洹歌随时都会死……如果夜翔死了,李洹歌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吗?”我不愿在人前表露悲伤,可是一刻,那种似曾相识的绝望感觉好像又回来了……就像我刚听到秦家噩耗的时候,那种心被揪起来却又很平静的感觉。我垂下头,恨恨说道,“这算什么!”
月师兄没有说话。他只是忽然伸手为我系紧了披风,说,“夜里风凉,你先进去休息吧。明天早晨起来我们再想办法。你现在过去也于事无补。”
“我知道。”我哀哀地说,“可是这种时候,我怎么睡得着?”走到后庭的石桌前坐下,一切都那么冰凉,我说,“你知道么,李洹歌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
夜里的风真的好凉,我穿得并不单薄,可是四起的风还是丝丝缕缕地吹进了骨头里,我说,“可是,现在我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他却可能再也睁不开眼睛了……这样的我,怎么睡得着?”
月师兄在我对面坐下,他说,“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很难接受。”记忆中他很少这样叹息,像一缕青烟一样弥漫在午夜的风里,他说,“也许,我不该听宗主的安排留在紫薇城。
“我应该跟你们一起去的。”月师兄抬眼看我,夜色下黑眸晶莹,声音里有细微的变化,他说,“我,不该把你交给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