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师兄……”心口忽然涌上一股洪流,说不清楚是什么……我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他忽然握住我的手,掌心的热力一丝一缕传过来,声音仿佛消弭在月如白霜的夜色里,他说,“双影,你的手好凉。”
“月师兄……”脑中好像一瞬间有千百个念头闪过,又仿佛根本什么都没想,我只是喃喃问他,“你把你的温度给了我,自己会冷的,你知道吗?月师兄,你能不能答应我……这一生,不要再骗我?”
月光下,他只是沉默。
我轻轻地把手抽回来,说,“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月师兄一言不发,我逃也似的往房间走去,可是走到一半,又忍不住顿住脚步,回过头去看他。
那双眼睛一向极美,此刻却仿佛蒙上一丝哀伤的雾气,他说,“双影,人这一生,遇到好的朋友,知己,抑或是一个值得爱的人……也许都是命运使然。所以,如果有一天你离开我,我也不会觉得伤心。因为一切天定,我毫无怨言。”月师兄低下头,乌玉般的长发垂在肩头,月华似水流淌,他说,“这一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我的想法。我忽然觉得,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
“月师兄……”我僵在原地。叫着他的名字,却有一种刺痛和温暖同时盘旋在胸口,忽然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一直以为,他心里喜欢的是彤小姐,我从来没想过他会这么在乎我。事到如今,我不能再骗自己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觉。我也喜欢过一个人,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可是,月师兄这么出色的一个男子,他怎么会喜欢上我?他对我所做的一切,是出于歉疚,计谋,还是一片真心?
他说,“有些话,我这几天一直想要对你说……可惜却一直没有机会说出口。现在说,却似乎已经晚了。”他从怀里掏出那根青色绸带,撂在石桌上,说,“双影,你明白么?”
那是宗主赐给我,让我在彤小姐的寿宴上选夫婿用的。我那天随口说给他听,没想到他竟然放在了心里,也更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他的心意……
“月师兄,我……”喉头凝滞起来,我的声音忽然哽住了。
我明白……或许我早就应该明白的。可是这一刻,我宁愿我不明白。我的脑子乱成一团,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你什么都不必说。”月师兄站起身,说,“洹歌生死未卜,我也很为他担心。一会儿打算去藏经阁翻阅古籍,希望能找到一个救回他的方法。”
我远远看着他,那张俊美脸庞被夜色蒙上了一层雾,像水中晃动的花影一样唯美而不清晰。他扬起唇角,露出一朵嫣然的笑意,他说,“我知道这是一个不适当的时候,你也不需要给我任何答案。”
他转过身,缓步离去,连背影都很温和。
想起从小到大他的一眸一笑,一点一滴……我想起他在别亦难花田里轻轻将我抱起,想起一次又一次地在李洹歌面前为我解围……或许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吧,连对一个人好的方式都很温和,不会给人任何压力。除却在利贞殿里听到他与宗主对话的那一次,他从未让我感到过失望和心寒。
我的心好乱,我不知道自己最终能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但我只是知道,无论真相如何,他都是我舍不得辜负的人。
“双影。”他背对着我,轻轻叹息一声,说,“是我对不起你。一直以来……是我做的不够好。”
他对我的好,多年以来,其实就像春风捧着花朵,渐渐竟然变成了理所当然。可是他现在竟对我说,一直以来,是他做的不够好。秦家灭门之祸,是他造成的吗?宗主为何下此命令,他又为何瞒着我这么多年?
心中太多疑问。我不能再说什么,我只能默默地望着他俊美如玉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雾气一般的夜色里。
回到房间里,久坐灯前,不能入眠。拿起那本盲眼老伯所赠的乐谱,轻轻一翻,就看见一首《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他说,人这一生,遇到好的朋友,知己,抑或是一个值得爱的人……也许都是命运使然。
所以,如果有一天你离开我,我也不会觉得伤心。因为一切天定,我毫无怨言。
人这一生,真是太难太难的一件事啊……
多情也烦,无情也恼,恰到好处总是那么的难。
如果早一点知道月师兄的心意……如果李洹歌没有为我受伤……如果没有窥得宗主的秘密……
会怎么样呢?
我轻轻弹起这首曲子,一遍一遍,心乱如麻。
多情却被无情恼……天涯何处无芳草?
为何弱水三千,我们偏偏钟爱百转千回的那一瓢。
我无力的伏下身去,脸贴着琴弦,透过窗子望着天边晨曦初露的熹光,怔怔地出神。
当我赶到破云楼的时候,正好是桥羽守在那里。他见到我,忙迎过来,说,“影师姐,你身体还好吧?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
他脸上的暗红色花纹已经蔓延了半张脸,面上笼着一面白纱。
我的心很乱,他的脸让我想起夜阑。“桥羽,是我对不住你。”
“月师兄也在里面。”桥羽顿了顿,说,“这几天月师兄也一直没有休息过。听锦枫说,昨天他一直在今惜阁守着你……现在又来守着李洹歌了。”
我微微一怔,昨天见到月师兄的时候,他不是说,他是刚从彤小姐那里过来的么?
“李洹歌是我们破云楼的楼主,以前对我们很严厉的……我还有些看他不顺眼。”桥羽叹了口气,说,“现在倒有点想念被他教训的感觉了,希望他能快点醒过来。”
我拍拍他的肩膀,问,“你的脸疼吗?”
桥羽看着我的眼睛,摇了摇头。
“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绕开他,推门往屋里走去。
月师兄伏在桌子上,似乎已经睡着了。我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为他披在肩膀上。然后走到床边,静静看着李洹歌。
李洹歌闭着眼睛,睡着了一样躺在那里。
他的睫毛真的很长,并且乌黑浓密,就像小刷子一样,微微向上卷着。他的脸比平时苍白一些,往常那种咄咄逼人的英气不见了,却也因此而多了一种淡淡的温柔。
很长一段时间,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这张脸,曾经在我心里描摹千次万次,如今面对面看起来,却似乎又很陌生似的……多希望他能忽然睁开眼睛,哪怕是像过去一样不屑地骂我……
他总是连名带姓地叫我,说,秦双影,你如何如何。
可是那样一个生龙活虎的人,竟然因为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是不是老天爷不喜欢对我好的李洹歌呢?所以他一对我表白就变成了这样。他应该继续恶声恶气地对我,他不可以对我好,对我笑,他应该一如既往地对我视而不见。
……是不是只要那样,他就可以活过来了呢?
这时,忽然有一双温热的大手覆盖住我的肩膀,月师兄在我耳边说,“双影,你不要责怪你自己。”
我侧过头去看他,那双极美凤目的眼底的确布满了疲惫,却又腾起了一丝欣喜,他举起手中的古书对我说,“我在这本书上找到以琴音逼退金针的方法,双影,你看看。”
我微微一惊,犹豫片刻,接过来草草看了,说,“这上面说,如果音律合适,琴声可以治疗内伤,尤其是当体内有异物的时候……因为琴声无影无形,正好可以逼出在体内游走的金针……听说几十年前水大侠就是这么治好银花姥姥的。”
“要是能找到水大侠就好了。可是他已经在江湖上消失多年,不知道是否尚在人间……”我想了想,说,“对了!有一个人——”
“白羽菲!”我跟月师兄一起说出口。
他眯起眼睛,笑着看我,说,“是的。白羽菲是银花姥姥的弟子,也许会知道水大侠的下落。”
望着月师兄美丽如云霞的笑容,我的心仿佛文火慢煎,备受煎熬。
……我,到底该不该相信他呢?
“不好意思,恐怕帮不了你们。”白羽菲一脸歉意地说,“银花姥姥性子古怪,本来是不肯收徒弟的。不过因为她过去欠了我爹一个人情,没办法只好收了我。可惜我贪玩,也没学到什么真本事……五年期满她就给我赶出忘情谷了。”
“去哪儿能找到她?关于她跟水大侠的事,你又知道多少?”我锲而不舍地追问道。现在哪怕只有一丝希望能救李洹歌,我也会去做。
“师父现在应该已经不在忘情谷了,跑哪儿去了我也不晓得。”白羽菲挠挠脑袋,说,“关于水大侠嘛……他的事情其实还是我爹讲给我听的。谁敢在银花姥姥面前提水大侠,那不是自己找死吗?据说他们当年爱得死去活来,冲破万难才在一起,结果到了最后却是悲剧收场……据说我师父一生之中最恨的人就是水大侠,你们如果想通过她得知他的下落,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