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眉儿这一夜睡到日上三杆才起来。院子又静悄悄的,叶眉儿知道,母亲把家里所有的女婢都找去查户口去了。母亲昨日发誓说今日一定要找出那个叫“小叶子”的女婢。叶眉儿心中有苦说不出,她明知道母亲找不出这么个人,可是却不能说,只能由着母亲去忙活。
她托着腮无聊的看着天上飘来飘去的云,忽然想起她答应夏侯竺的棋。她本想不去理会,可是脑海中浮现夏侯竺凑在她面前那俊美无俦的脸和他说的那句话,心中忽然涌上一丝甜蜜:既然他喜欢便做给他吧。她叹了口气,那个高智商的花心萝卜,如今用跳棋和五子棋是糊弄不了了。
她找来了些木头、一把刀子、红漆和黑漆,动手慢慢的刻了起来。她把三十二个棋子刻好,打磨好,写上字。又找了块布画上了棋盘,然后找了个盒子装好。
等叶眉儿弄好一切,天都麻麻亮了。她费力的睁大了眼睛,看了看自己满手的伤痕。她已经累得连手指在滴血,都不觉得疼了,仰面倒在床上便沉入了梦乡。
叶眉儿在梦境中被门外敲锣打鼓的声音吵醒。她忽然想起来,今日既然是他们家送聘礼来的日子。夏侯竺做姑爷的总该出面,哪有时间去山中与她见面?他那日一定是在吓她的。她为自己昨夜废寝忘食的工作而悲哀。她用被子捂着自己的脸哀叹,她怎么这么傻,竟然会相信那个花花公子!
虽然她还想睡到不行,但是手指上的伤口火辣辣的,让她实在是睡不着了。况且昨日工作一夜,今天早上的早饭也没有吃,她实在是饿了。叶眉儿想起所有的人此刻应该都到前厅去了,忽然兴奋起来,翻身一下坐了起来。她从箱底翻出她自己做的那件漂亮的裙子,换上,然后对着镜子美美的转了一圈。她披着头发,溜到厨房,翻出了些吃的。路过水缸时,无意中在水中看见自己穿着裙子的美丽倒影。她得意的嘻嘻一笑,想:得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美一美才好。既然他没空去,她就安全了,那个山中的小亭子就属于她了。
叶眉儿将自己做的象棋和吃的东西从狗洞里塞了出去,然后自己又从狗洞钻出去。她雇了辆马车,将她拉到山脚。她忽然想,每次都到那个亭子中,不知瀑布下深潭边景致如何?正好今日要臭美,不如去那里。她将象棋放在亭子中,然后从山脚,循着小溪逆流而上,小心的避开荆棘,终于来到深潭边。
叶眉儿站在深潭边,立刻被眼前的美景迷住了。
昨夜下了阵雨,平日细线似的瀑布今日也粗了许多。风吹来,瀑布如白练和轻纱一般在空中飘动,撒起了漫天的水雾。阳光在水雾中变幻着,形成一道一道的彩虹。碧绿的潭水轻轻荡漾着波浪,拍打着岸边的石头。岸边长了几丛黄色的蝴蝶花,蝶形的花瓣和长条的深绿的叶子上沾着晶莹的露水,那一副娇羞的样子,似临潭照影的美女一般。
叶眉儿站在深潭边吸了口气,然后小心的跳到潭中的石头上,在潭水中看着自己的影子。微风吹起了裙摆,飘飘悠悠的像是要迎风飞起来一般,碧绿的潭水中倒影着她粉色的裙子,煞是好看。她玩了一会儿,照够了,叹了口气:自己被憋得太久了,怎么像个花痴一般。
叶眉儿抬眼看着四周,准备小心的回到岸上去,却忽然看见潭边有人看着他,还是个男的。她吓了一跳,在滑溜溜的石头上,左右摇摆着,眼看就要倒到水中。岸上那人一见,立刻纵身扑过来,一把抱住她,回了岸上。
叶眉儿看着那人的脸,忘了呼吸,呆愣在了那里,她的心,痛得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紊乱的狂跳着。这张脸分明就是宫泽,那个她曾经深爱却又被他将心扎得粉碎的男人。
那人见她放在地上,看她傻愣愣的看着自己,淡淡笑了一声,说:“小姐是哪家的千金?”
叶眉儿此时才惊醒过来,找回了自己的呼吸。那一夜的屈辱和愤怒涌上了心头,所有的血都涌上她的脑子里,她的脑子嗡嗡直响,脸色却苍白得透明。
那人见她脸色不对,微微皱眉上前说:“姑娘可好?脸色为何如此吓人?可要在下送你回去?”
叶眉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开始拼命的跑。树林中的荆棘挂坏了她的裙子,刮伤了她的脸,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要跑,要拼命的跑。她一定要逃离这里,不能让宫泽捉住,不然便会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那人站在池边惊异的看着叶眉儿夺路而逃的身影。忽然有人出现在那人身边,跪在地上,低头问:“主人,可要追回来?”
那人轻轻摇了摇头,摆摆手。地上那人立刻消失了。那人依旧看着叶眉儿的背影,低声叹息到:“你是谁?可是天上的仙子?”
叶眉儿跑出了林子,被人一把抱在怀里。她疯狂的推着,想要挣脱开,却被抱得更紧。有人在她耳边说:“没事,是我?这时这么啦?谁把你吓成这样?”
叶眉儿抬头一看,原来是夏侯竺。她一看见夏侯竺,狂乱的心忽然安定下来了。她咬着唇,流下眼泪来。
夏侯竺看着她。叶眉儿的小脸上全是划伤,头发撒乱,眼睛中满是眼泪。夏侯竺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捏了一下,痛得他忍不住咬紧了牙关。他咬牙问:“是谁欺负了你?”
叶眉儿一边哽咽着,一边摇着头。
方才夏侯竺到了凉亭中,看见了桌上摆的棋盒便知道叶眉儿来过了。他急切的走到亭子边寻找着那个小身影。却在崖下的深潭中,看见了一个粉色的身影。那个身影在水面上顾盼自怜,飘飞跳跃,映着深绿的潭水,像是落在凡尘的仙子一般赏心悦目。忽然有人出现在潭边,那个粉色的身影差点掉落湖中。他惊叫的上前一步,恨不得扑下去救她,却见湖边那人已经飞身上前救下了叶眉儿。
夏侯竺眼见这个情形,心中像是吞了个酸梅一般,醋意直冒。这种感觉前所未有,似是他深藏的珍宝被人觊觎和染指一般,让他愤怒得不能忍受。他立刻飞身下来,几步便窜到山脚,却看见慌张的跑出来的叶眉儿。他忙一把抱住叶眉儿。叶眉儿惊恐得像是被狼群追捕的小鹿一般,让夏侯竺心痛得不行。他抱着她回到凉亭中。
夏侯竺皱眉看着坐在桌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叶眉儿。他想问到底是何事,却又害怕自己一问,她又会哭起来。
夏侯竺瞟了一眼棋盒,问叶眉儿道:“这是你做的。”
叶眉儿看了看棋盒点点头。她伸手将棋子拿出来,想向夏侯竺解释棋子的用途。夏侯竺看见她葱白似的纤纤玉指上满是新的刀口,又是一阵心疼。他小心的托着她的手,问:“这是昨天做棋子时弄的?”叶眉儿点点头。夏侯竺说:“你怎么这么傻?我让你做你就连夜做,你不会弄个纸的。”
叶眉儿说:“我怕你真去叶府找我。”
夏侯竺皱眉说:“你为何总怕我找你?难道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叶眉儿说:“是你不喜我在前的。”
夏侯竺冷笑说:“我总共才见你三面,可有显出半点不喜?”
叶眉儿忽然意识到,他根本就没有认出她来。想来在叶府亭子中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大病初愈,瘦弱不堪,眼眶和两颊下陷,似个女鬼般。第二次在叶府的湖边,她脸上定是有许多泥,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便被她推到了池子里,淹得迷迷糊糊的。
她还以为他喜欢的是叶眉儿,结果他喜欢的还是小叶子。叶眉儿一转身,说:“你便好好的对你的未过门的妻子叶家小姐吧。不要再想着我了。”
夏侯竺想到方才那个男人,虽然看不清长相,远看着风姿绰约,也是一表人才。他心中酸劲直冒,冷笑了一声说:“可是因为刚才那个人?”
叶眉儿皱眉吃惊的说:“你认识宫泽?”
夏侯竺恍然大悟,原来是他。他冷笑道:“我说你如何连我都看不上?原来是攀上了高枝了。”
叶眉儿更疑惑了说:“你如何认识他?他可是那个宫泽?”
夏侯竺说:“我怎能不认识他?若是他,我输得心服口服!我果真是不如他!”
叶眉儿想起她当时与宫泽在一起时,便有人说她是为了宫泽的家世,故意接近他。更有人笑她说野鸡也想飞上枝头当凤凰。许多人等着看她倒霉,等着看她被宫泽玩完抛弃。后来果真众人如愿,她华丽丽的亲眼看见了宫泽的背叛。
若是别人如今这么对她说,叶眉儿会当做微风吹过耳边一般,丝毫不放在心上。可听夏侯竺的语气中带着讽刺,叶眉儿无法装作没有听见。她却又羞又气,咬紧了嘴唇,猛地站起来,低着头说:“我从未想过要攀任何高枝。即便是认识你,也不是我能预知的。你既然如此说,从此便不要再见。”说完便往后退,要绕过石桌出去。
叶眉儿昨夜一夜没怎么睡,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如今被夏侯竺一气,不由得眼前发黑。她伸手想扶住亭子边的栏杆稳住身形,却还是止不住的往一边倒去。
夏侯竺听她这么说,原本也气得脸色发青。只是见到她忽然脸色苍白,身子往亭子外面倒,他吓了一跳,心悬到了嗓子眼,立刻站起来朝她扑去,想要扶住她。可是他扑了个空,他立刻又伸出手去,想要捉叶眉儿的衣服。怎奈叶眉儿今日偏又穿了件极滑手的锦缎衣服,夏侯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叶眉儿一下翻下围栏,往深潭直落了下去。
夏侯竺心中一急,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直接奋力一扑,跳下了亭子。他在半空中追上了叶眉儿,将她死搂在怀中。两人一起掉入了深潭中,在幽静的潭水上溅起了雪白的浪花。
夏侯竺落入了水中,才害怕起来。水将他们包围住。湖底幽暗,只能看见叶眉儿惨白的脸。叶眉儿双目紧闭,毫无知觉。夏侯竺咬着牙,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奋力的抱住她。他屏息,静下心,用自己全部的感觉去感受水的习性,果真,他感觉自己变轻了,被慢慢的托到了水面。他一到水面立刻换了口气,尽力伸手去够岸边的石头。
跟着夏侯竺的随从见他们忽然落水,都吓了一跳,忙绕道山下,跑到深潭边,七手八脚的把从水中露出头的夏侯竺和叶眉儿拉了上来。夏侯竺有些脱力。他见叶眉儿仍旧双目紧闭,心中一阵恐慌。
他摇着叶眉儿,呼唤着她。叶眉儿吐了一口水,咳嗽了两声,却没有醒过来。随从见平日冷静温和的主子,今日慌张得不知所措,心中有几分诧异。随从忙安慰夏侯竺道:“主子莫怕,姑娘只是晕了。方才将水吐出来就无碍了。”
夏侯竺这才松了口气,再也无心在这里逗留,立刻命人套车,将亭子里的东西收好,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