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十年旅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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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走过高原(1)

青海湖中的鸟岛/“大篷车”/万里黄河第一镇/黄河的源头在哪里/翻越巴颜喀拉山/将脸紧紧地贴在冰凉的石碑上/在藏民家里/马帮/汽车开进峡替/昌都/进人滇西高原/梅里雪山的风采/沪沽湖/贵州高原的苗岭深处/苗家吊脚楼/山寨数日/我想吻遍这片土地上的每一块石头/走过高原。

我走向青藏高原的时候,已是1995年初夏时节了。

车抵西宁,夜幕已沉。我寻到一家三流招待所,登记床位时,服务员见我的临时身份证早已过期,再瞅我满脸胡须的寒珍相,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好人,于是,坚决不让住,我无可奈何,只好又寻得一家个体旅馆。老板并不在乎我的身份证如何,收了钱,也不登记就领我去房间。进门一看,房里有3男1女醉醺醺的样子,3个男人正按着那个女人,你一拳,我一脚,女人被打得鼻青脸肿,紧接着,3个男人又互相打了起来。老板喝了一声,问为什么打架?他们回答说,没打架,闹着玩呢。一群疯子!我暗暗骂了一句。

我要老板另开房间,老板倒也爽快,掏出钥匙打开另一扇门。

高原第一夜,睡得好香。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乘汽车专程游览青海湖中的鸟岛。当汽车翻过海拔3526米的日月山时,便可看到湖边如诗如画的迷人风光。可是,当我踏上鸟岛的时候,却不由大失所望。猢中的鸟岛,已经变成了“鸟陆”,和陆地连成一片,汽车可以直开“岛”上了。天鹅。鱼鸥一只不见,岛上人头攒动,挤挤攘攘,飞禽世界已成了两足人类的乐土。来自四面八方的“文明”游客在岛上肆意践踏,大片草地被蹂躏得光光秃秃,垃圾迄布全岛。岛已不岛了,古人诗文中那种天鹅戏水。鱼鸥展翅、万鸟齐飞的壮观奇景,不知何日可得再现!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这所谓的旅游胜地,来到了青藏公路上一个美丽的小镇恰卜恰。对于青藏高原,我一直充满了无限的憧憬,我总觉得这儿是一块人生禅悟的净土。

我在恰卜恰镇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便背起行囊,步人了三塔拉草原。走了约莫20公里,我渐渐地感到体力不支,呼吸急促。原野上的风迅猛凛冽,像刀子一样的锋利,令人不堪忍受。

我走到公路边,想搭一辆顺风车。公路非常宽阔,车辆不多,偶有一辆,如脱缰的野马,全速前进。我拦车的手刚刚挥起来,汽车却早已从我的身边呼啸而过了。

公路上“突突突”奔跑着许多手扶拖拉机。拖斗上搭着雨篷,花花绿绿的,像吉普赛人的大篷车一样。

我拦住一辆“大篷车”。拖斗里塞满了粮食。被子和日用杂物。物品上面歪歪扭扭挤着8名大汉。一位汉子伸手把我拉上去,大家互相挤揉了一阵,总算给我挪出一点儿地盘。

这是一帮前往青藏边界的淘金人。他们从民和县出发,已经在路上跑了5天,大约还要跑一个礼拜才能到达目的地扎多。我翻开地图看了看,发现扎多紧邻西藏。于是,我便问他们能否让我随车一起走。他们爽快地答应了。

“你的中国话说得很好。”聊了一阵,一位汉子忽然伸出大拇指对我说。

我一楞,不觉摸了摸满脸大胡子,笑道:“我本来就是中国人呀!”

大家都不由地放声大笑起来。

“大篷车”不紧不慢地走着。可是,在翻越一个近4000米的山口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拖拉机的一个轮子突然像炮弹一样飞了出去,只听“嘎啦”一声,轮轴折断,车身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我们都被抛起来,有一个汉子几乎被撞破了头。

总算没有人受伤。一个汉子从拖斗里翻出一只水桶,约莫过了一个小时,不知他从什么地方提回一桶水来。于是,大家又分头去捡牛粪,在马路边用石块简单地围了一个小灶,将牛粪点着,烧了满满一锅开水。这时,一个汉子又从车上扛来一麻袋烤馍,大家就着开水就啃了起来。这烤馍硬得要命,咬一口咯嘣嘣地脆响。大概是存放的时间大久,有的烤馍已经变质发霉。没有菜肴,连一片咸莱也没有。我的行囊里有两包牛肉于,拿出来分给了大家。

吃完饭,天已近晚。看看“大篷车”修复无望,便决定安营扎寨。好在附近都是草地,没费什么周折,便将帐篷支了起来。搬来被子销好,大家便和衣钻进去,连鞋也不脱。虽是初夏,但在青藏高原却仍然寒冷如冬。下半夜,狂风呼啸起来,并伴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我们的帐篷被刮倒了,因为风大,无法再将帐篷支起来,只好一个人扯住帐篷一角,免得被狂风吹跑。于是,帐篷就变成帐被盖了。次日醒来,头发、胡须都感到湿漉漉的,连鞋底也结上了一层薄冰。

“大篷车”受到严重创伤之后,修了两天,仍然瘫痪如故,零配件撒了满满一地。两天来,虽然阳光明媚,但总是狂风怒号。我呆在帐篷里,觉得浑身凉飕飕的。特别糟糕的是,一直自以为可以适应一切恶劣环境的我,这时却发生了高原反应。我的嘴唇焦裂并且溃烂,脸皮打皱,火辣辣地疼,似乎用手稍稍一搓,就可以把整张脸搓下来。用小镜子照照,怪模怪样地令人害怕。最难挨的是晚上,虽然穿着棉衣,并且裹紧被子,但寒风仍能浸透脊背。

每天夜里辗转反侧,难以人眠。头上像箍了个紧箍咒一样,胀得疼痛难忍,胸口总觉得有一块大石头压着,喘气都不顺畅。

一直到第四天中午,“大篷车”还是没有修好。我终于无法再与这帮淘金汉子“有难同当”了,决定搭其它的车辆先行一步。然而,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8个淘金汉子齐刷刷地跑在马路边,朝过往的卡车司机拱手作揖,可司机们大多瞥上一眼,反而加大油门冲过去。没有人愿意帮助他们。

我不知道这帮淘金汉子最后的情况怎样,我搭乘一辆班车直接来到了万里黄河第一镇玛多县城。

玛多是一个小巧的高原小镇,海拔约46oo米。这儿没有高矗的楼房,也没有现代化的工厂,显得非常祥和宁静。街上的藏民穿着各式各样的本民族服装,腰挎长短不一的刀子,来往于大街上。起初我很害怕,后来听旅店老板说,他们挎的那刀子只不过是用来吃羊肉的,这时,我才敢鼓足勇气走上街头。这儿的藏民大多不会说汉语,他们看到我,眼里总是流露出友好的微笑。一个胆大的藏民甚至走到我面前,伸手抚弄一下我的大胡子,然后微笑着点点头,搞得我莫名其妙。

在一家饭馆里用餐时,我结识了一位藏族小伙子俄拉。他面庞储红,眼睛黑亮,身材高大魁梧。他似乎相当富裕,在饭馆里,我亲眼看见,他很随便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钞票,向一个人买了一对琥珀。我问他买玻璃做什么用,他说觉得好看。俄拉似乎对我很感兴趣,他会说一些汉语,缠着我问这问那。当他听说我想去黄河源头游览时,便告诉我说,过两天他要去黄河源头附近的一个盐场贩一车盐,要我跟他的车一起进去。

玛多距黄河源头大约有60公里。我去的那天,天气格外地晴朗,风停雪住,太阳暖融融的。汽车在原野上奔波了两个小时,便来到了盐场。这儿离黄河源头还有20公里路程。

俄拉非常够朋友,他带我到附近一位牧民家,向牧民借了一匹马给我骑,并再三嘱咐我要当心狼群。他说这个季节正是狼群发情的时候,性情格外凶狠。

我跃上马背。这马挺认生,不让我骑,但蹦了几下后,见没把我摔下来,也就服服帖帖了。

在黄河口附近,有一座小木桥,据说,这是真正的黄河第一桥。我立马桥头,驻足许久。悠悠黄河水,弯弯曲曲,迂回于原野间。蓝天白云下,绿水清湛,让人无法与黄河中下游的浑水发生任何联想。

我顺着河道往前走,忽然眼前一亮,一大片碧绿清澈的水面出现在面前。波光粼粼,水天一色。这是扎陵湖。湖水缓缓地由一个缺口流入原野。这就是黄河源头吗?我来的时候,有人告诉我黄河源头发源于牛头碑。那里有许多泉水从地下渗出来,汇成一条小溪,泅旧流进扎陵湖。于是,我又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下午,又看到了与扎陵湖紧紧相连的一个大湖:鄂陵湖。两个湖像挛生姐妹一样互相依偎着,人们称之为姐妹猢。接着往前走,来到一片叫“星宿海”的地方。所谓星宿海,其实是一大片沼泽地,到处都是枯根烂草,人和马走在上面,稍不留神就会陷进泥淖里,搞不好就会葬身沼泽,作“荒原之鬼”。星宿海四周,有无数的泉眼,碧清的水从草丛下悄悄地冒出来,它们是那样地稚嫩,那样地柔弱。这才是黄河的本来面目呀!

我最终未能走到牛头碑。但在我看来,黄河的源头应该是在扎陵湖的那个缺口。因为从那里开始,人们才把这条绵延万里的河流称作黄河的。黄河的水源则是来自雅拉达泽雪山,而山上的积雪却是来自天上,所谓“黄河之水天上来”!我忽然想起了一首动听的歌:

黄河的源头在哪里?

在牧马汉子的酒壶里。

黄河的源头在哪里?

在擀毡姑娘的歌喉里。

因到盐场已是日落西天。盐场老板是一位口族老汉,他很热情地接待了我,请我吃牛肉面条。饭菜都是用高压锅做的,老汉告诉我,高原空气稀薄,气压低,水往往不到沸点就滚开了,如果不用高压锅,做出来的饭菜多半是夹生的。

高原夜间的天气是寒冷的,但是明月皎洁,星光满天。那星星多得真是数不胜数,感觉中,只需一伸手,便可抓一大把揣进怀里。

高原的黎明虽然栅栅来迟,但朝霞辉映在一马平川的地平线上,却令人感到无比清新。

俄拉告诉我,附近10公里处有一个乌岛,上面有很多野鸭。他建议我去捡一些鸭蛋带在路上吃。

我策马往南行不远,便看到了被当地人称之为的“鸟岛”。岛上鸟并不多,却有成千上万只野鸭在上面栖息。几乎遍地都是鸭蛋,大的有半斤重,小的也有二三两。这时,盐场的一个回族小伙子也骑着自行车来捡鸭蛋,不到10分钟,就捡了满满一大筐。野鸭们“叭叭”地抗议着。我顺手逮住一只鸭子,递给回族小伙子,说:“拿回去美餐一顿!”回族小伙子笑笑,将鸭子放在地上,努努嘴说:“你瞧,这些鸭子都是一对一对的……”说着,他返身跳上自行车,朝我挥挥手,走了。

我望着欢快瘪戏的鸭群,心里暗暗称奇。倘若这个“鸟岛”在北京或是在上海等那些文明人群居的地方,会落个什么下场呢?也许会被“保护”起来,不然,别说是鸭蛋,恐怕连鸭子也早被人们一个一个地捕杀干净了。从心情上讲,我是很想捡一些鸭蛋以备旅途之需的,但不知为什么,我只捡了一个揣进怀里。虽然如此,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一只美丽的野鸭子被我无情地剥夺了出生权。

我催马奔上一个山头。山上积满了白雪。一群黄羊在不远的旷野里嬉戏打闹,一只高原耗子从地洞里跃出,紧跑几步,又赶紧钻进另一个洞穴。我静静地坐在雪地上,眼望高深莫测的穹窿和空寂的莽原,心头不禁生出一丝悲哀来。人在这里渺小得竟成了大自然一个微不足道的点缀。

从黄河源头返回玛多后,我的高原反应变得愈加严重。嘴唇焦裂得不能完全张开,乃致无法大口地吃东西,而且还常出鼻血。脸由于高原烈日的暴晒和刺骨寒凤的吹刮而变得十分粗糙,面庞跟藏族牧民一样地黑。狂风连续数日吹刮不止,我的思维也仿佛被刮得浑浊了,躲在旅馆里给友人写信,竟不知道如何开头。

在高原徒步旅行,对我来说是艰难的,有时静静地坐着还感到呼吸不畅,背上一个大行囊走路,更是上气不接下气。稍有陡坡的地方,就会喘得我脸色紫青。心口绞痛不止。

一天早晨,我搭上了西宁开往玉树的过路班车。

高原的天是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我坐在汽车里,在短短一个上午,就感受了春夏秋冬四季的变化。一会儿晴,一会儿风,一会儿雪,一会儿雨。有意思的是,眼见我们的头上雪花飘飘,但在前方一公里处却是碧空烈日。

中午时分,汽车开始翻越巴颜喀拉山。气压骤然下降,一些初上高原的乘客,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高山反应,有的脸色蜡黄,有的呕吐不止。汽车也由于供氧不足,无法充分燃烧的汽油散发出异常难闻的臭味,发动机更是吼声如牛。

汽车终于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山巅,呈现在人们面前的却是一片雪峰环抱的宽广草原。绿茵茵的原野上,一顶顶黑色的。白色的毡帐星罗棋布。虽然受到过往车辆的骚扰,但仍可见到成群的牦牛在草地上欢奔。各种静态的。动态的景色相互交织,勾画出一幅绚丽多姿的天然画卷。

汽车经过巴颜喀拉山口时,我突然站起来,走到司机身旁,说:“师傅,稍停一下,我想下去走一走。”

我的话音刚落,却不料遭到车上乘客的一致反对。没有人愿意在这空气稀薄、狂风呼啸的山口停留。

司机望望我,又望望众人,“嘎”地一声将车刹住,然后喊道:“有要撤尿的快下车。”

我感激地望了司机一眼。司机冲我一笑,轻轻说:“下去吧,难得来一回。”

我跳下车去。外面很冷,但并不觉得呼吸困难,相反,有一种心旷神治的感觉。气温虽在零下,但明媚的阳光却照得地面积雪渐渐消融。在内地,人们观察紫外线需要借助仪器,而在高原,紫外线就印在每个人的脸膛上。

山口有一块巨大的石碑,上书“巴颜喀拉山口,海拔5082米”。我跑过去,将脸紧紧地贴在冰凉的石碑上,仿佛是要倾听大山脉搏的跳动一样。在我的漂泊旅程中,大山对我心灵的启示是意味深长的。说不清什么原因,对于山野,我有一种深深的眷恋。

“嘀嘀”,司机按了两声喇叭。我返回车内,非常歉然地朝人们点了点头。一个乘客不满地朝我白了一眼,人们不再吭声了。

我也闭上眼睛,恹恹入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司机高声间我:“朋友,前面就是通天河了,还要不要下去走走?”

我一愣,简直不敢相信司机还会冒着让旅客暗暗咒骂的风险来满足我的心愿。我犹豫了一下,微笑着朝司机摇了摇头。

车到玉树,已近黄昏,我刚一下车,就碰到一个大鼻子老外。他很热情地朝我叽哩呱啦了一阵,但我只听幢了“宾馆”两个字。我点了点头,表示乐意帮他找到宾馆。

我们走上大街。街上的行人看到我们,总要“哈罗”一声。几个藏族小孩尾随着我们,嘻嘻哈哈,指指点点。我手一挥,说声:“去去卜话音刚落,一个小孩已跑到我面前,大声地责问我:“你怎么这样说话?不友好。”

我怔了一下,赶紧拉起小孩的手,握了握,说:“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小孩听了,非常高兴地朝我们择挥手:“哈罗!拜拜!”

“拜拜!”我也挥了挥手。

藏族人,似乎从小就有一种强烈的民族意识和自尊心,这也许与他们生存的地理环境和他们拥有自己的语言文字。风俗习惯有关。我很喜欢他们,又有点畏惧他们,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引起他们的不满。

我陪着老外寻到一家饭店。一位服务员小姐懂英语,通过她的翻译我才明白,这个老外起先以为我也是老外,便热心地要为我找宾馆。我听了,真是哭笑不得。

我当然住不起宾馆,而是又回头住进了汽车站招待所。也许是我的运气特别好,我的房间里正巧住了一位卡车司机,他由西宁来,要往囊谦县送水泥。当他听说我要去西藏自费旅行,便主动地表示可以让我搭他的车去囊谦。

凌晨4点,司机就把我叫醒了。他说到囊谦虽然只有2帆公里,但要翻7座大山,不早走是赶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