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刚开出旅馆大门,没走几步,就被一群要搭车的藏民拦住了。
“一个人30元钱。”司机停住车,对要搭车的藏民说。
搭便车也要收钱?我感到惊讶。再看那些藏民,似乎都没有意见,他们掏钱后,就一个个爬上后车厢,坐在水泥袋上。这时,有一个人却吵嚷着要坐驾驶室。但驾驶室已有司机。货主和我,早已满员了。这人知道司机和货主是车的当然主人,于是,就将矛头对准了我,只听他用生硬的汉语对司机说:“这个人付了多少钱?我可以加一倍。”
他这一嚷,不禁让我感到非常地尴尬和恼火,我装着没听懂,坐在驾驶室里动也不动、但心里却等着司机动员我坐后车厢去。毕竟我是分文未付呀。
然而,司机只是冷冷地朝那个人说了一句:“你给多少钱也不行。”说罢,“嘟”地一声将卡车发动起来。
我既感激又惭愧,对司机说:“我坐后面也不要紧的。”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笑道:“后面太冷,你可受不了。他们有藏袍,暖和着呢。”
天亮时,我发现沿途的景物跟前几天所见完全不同了。高山峡谷守望在四周,削弱和遮挡了野风的凌厉。山坡上有修造得很漂亮的寺庙,但山脚藏民的住房却相当简陋。许多藏民为了格守他们的信仰,往往愿意把钱财奉献给寺庙和神灵,自己却满足于清寒淡泊的生活。
汽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近12个小时,终于走完了200公里的路程。
羹谦县城在我看来只是一个大村庄而已。店铺大多关着门。街上行人稀少。整条街大约300米左右。街中心,藏民三三两两驻足路旁,看到我过来,就把眼睛齐刷刷盯向我,宜盯得我心惊肉跳,冷汗直冒。可是,当我走近他们时,却发现他们眼里充满和善,有的人还投来友好的微笑。我同他们说话,几乎没有人听得懂。
县城里只有两家招待所,我打听了半天才在一个胡同里找到一家。旅客不多,房间基本上是空着的。
从地图上看,羹谦有一条通往西藏类乌齐的公路,但是,却没有车辆往来。原因是山高路险,道路经常塌方。
第二天,我开始步行。早晨的气温格外低,穿着毛衣毛裤还嫌冷,但到了中午,太阳却又是火烤般地炎热,脱得只剩下一件背心了,仍然大汗淋漓。满眼所见的,除了风化的石头山,硬是找不到可以遮阳的绿荫。
走了大半天,没有看到人家,路旁的草地里也不见牛羊,但是旱獭特别多。旱獭猫一样地大,身体肥胖,它们似乎不怕人,你走近它时,它竟摇摇晃晃地朝你脚下一蹿,反倒把你吓一跳。由于当地藏民都不猎杀野生动物,沿途还时常能看到黄羊、野兔等动物在自由自在地活动。
太阳落岭的时候,气温又急骤地下降。这时,我已经走不动了。正在我为露宿犯愁时,远处传来了一阵狗吠声。我循声望去,看到一顶黑色的帐篷,篷顶上冒出缕缕青烟。我正要奔过去,却见两条凶猛的牧羊犬朝我扑上来。幸好牧羊大的主人猛喝一声,杏则,我的大胆就要遭殃了。
主人很亲热地请我进帐篷。进牧民的帐篷,多少是要懂点规矩的。藏民大多信仰佛教,虽然帐篷里陈设筒陋,但正中却供有佛像,点有酥油灯,外人是不能随便在佛像前穿来走去的。一般进帐后在灶台两边的地毯上盘腿而坐。
这家牧民有3口人,男主人和两个十多岁的男孩。主人叫扎拉,会讲汉语。
待我坐定后,扎拉亲自端上奶茶、酥油糟粑(一种用膏裸磨成粉拌以酥油的食物)和生的牦牛肉请我吃。这些东西没有一样是我喜欢吃的,但如果嫌味道不好,主人肯定不高兴。
扎拉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只见他返身抓出一包白糖,揉进糌粑,笑着说:“这下好了。”
“有筷子吗?”我问。
扎拉怔了怔,但随即恍然大悟,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一折两半,在自己裤腿上抹了抹灰土,递给我。
我摆弄了一下树枝,微微一笑,便吃起来。但看见扎拉和他的孩子都用手抓,我忽然觉得自己未免文明得可笑了,也干脆扔掉筷子,用手抓起了糌粑。
牛肉是生的,表面己被风吹干。我从桌上抓起藏刀,割下一小块,闭着眼睛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并不觉得什么,可一吞进肚子里,立刻就觉得翻江倒海,险些没有呕吐起来。
我在扎拉的帐篷里一住3天。扎拉告诉我,每年这个季节,他们都要离开村庄到水草丰盈的地方游牧或到远处的山上去挖“虫草”(所谓冬虫夏草,一种药材),总要数月后才能回村定居。有天晚上,我问扎拉家里还有什么人,扎拉说,他和他弟弟共娶了一个媳妇,生了5个男娃,5个女娃,大女娃已23岁,前年出嫁了,也是嫁给哥俩,最小的男娃今年5岁。我听了,心里不由得暗暗惊奇。
我走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袖珍手电筒送给扎拉做纪念。在藏民家做客,吃了饭是不能给钱的,否则,他会认为你轻蔑他。一般送点小礼物,他们会相当高兴。扎拉收下小手电后,反赠我一把崭新的藏刀。一路上我学藏民的样子把这把藏刀挂在腰间,一直进入云南,才把它摘下来放进行囊里。我原以为可以把它带回来留作永久的纪念,却没有料到路过云南大理时,碰到一支公安缉毒队,他们在搜查我是否携带毒品时,把藏刀蛮横地没收了。
我沿着这条不能行车的公路继续往西藏方向走,路上碰到一支马帮。说是马帮也许不太确切,因为它是由两匹马。5匹骡子和30多头牦牛组成的运输队伍。牲口的背上驮着盐巴和一些日常用品,虽然显得很沉重,但它们前进的速度却相当快,赶马人几乎都是小跑着毫不放松地追赶着。我远远地跟在后头,听着前面马帮“丁铃当嘟”的铃声和锣声,也觉得自己脚下生凤,飘飘欲仙起来。
马帮锣的声音是清脆响亮的,它的作用主要是提醒相向而来的其他马帮和行人。因为马帮行进的速度相当快,如果不早早发出警告,两支马帮相遇,后果是不堪设想的。马烈,骡做、牦牛倔,各不相让,只管倾自往前撞。在狭窄的道路上,两支马帮互相拥挤,冲闯,不但货物会被摔得稀烂,人马也会被撞伤,甚至被挤下山崖摔死。所以,一旦听到前面有锣声,就应当想办法赶紧拐到路旁的空旷地带回避。
我跟着马帮走了3个小时,来到一个小村庄。马帮停下来,驮子卸下,一些赶马人架起大铜锅,开始做饭,另一些赶马人给牲口喂饲料和水。村里的藏民也从屋里走出来,向赶马人购买他们所需的货物。
本来我很想和赶马人一起吃一顿饭,但一看到他们吃的是糌粑和生牛肉,就只好忍了。
下午很晚的时候,我终于来到另一条公路上。我非常意外地发现,公路边停着一辆卡车,车上装满了牛皮。
司机在修理汽车。车门上印着“西藏”字样,看来我已经进入西藏了。
“师傅,这儿离类乌齐还远吗?”等司机修好车,从车底下爬出来时,我问。
“去类乌齐吗?搭我的车吧,50元钱,可以坐驾驶室。”司机的汉语说得不太好,但一字一句都让人听得很清楚。
“少点行吗?我是自费来旅行的。”我尽量把声音说得柔和亲切,以期赢得他的好感。
“30元,坐后头去!”司机手一挥,跳上驾驶室。
我给了他30元钱,爬到车厢后面。屁股刚在牛皮上坐定,司机从驾驶室探出头来,说:
“给狈元,坐驾驶室。”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天气不冷,坐在后面也很舒服。尽管驾驶室里的两个座位是空着的,但我非常不愿意掏这个钱。
汽车开动不久,便开始爬坡。峰回路转,汽车盘旋了整整一个小时才爬到山头。紧接着又是没完没了的下坡。道路异常狭窄,我很担心一不小心,汽车就会掉进山谷里。路面是坑坑凹凹的,颠得要命,有时,会把我整个人颠起来,再重重地摔在牛皮上。我不得不吃力地双手紧紧抠住车栏杆,以免被掀下去。
然而,最要命的是,汽车扬起的灰尘不断地往车厢里钻,我的鼻子里。嘴巴里吸得饱饱的,这些灰土粘在舌头上,与唾沫一搅和,就是一小块泥巴。我有些后悔了,真是应该坐驾驶室的。
我刚想叫司机停车,给他加钱坐驾驶室,却见前面有搭车的人把车拦住了。
有两个人上了驾驶室,另外十几个人爬上了车厢。有一个青年藏民默默地退到一边,等车开动后,他却紧跑几步,敏捷地蹿了上来。
汽车开进一道峡谷,两边的悬崖直插云天。走了一段,前面出现一座小木桥。木桥已经腐朽,汽车呼地一声全速冲了过去。我听到木桥“咋喳”一声响,心里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出了峡谷,展现在面前的是一条河流。公路沿着河流往前延伸。紧靠公路的是一道绝壁,汽车几乎是贴着石壁爬着走。最后,车厢凸出的部分被石壁挡住,不能动了。
司机把我们统统叫下车。他到处看了看,一拳砸在石壁上,嘴里骂了一句。也许只有把石壁炸掉才能通过、但这是办不到的。
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湍急的河水,汽车卡在当中,进不能进,退也不能退了。
司机终于决定冒一冒险。他将方向盘转动了一下,先退了一步,又调了一下方向,这口车身虽未被石壁挡住,但后面一个轮子却完全悬空了。我跟在车后面,心也悬了起来,万一车身重心偏移,司机和卡车就会被滚滚的河水所吞没。
也许是菩萨保佑,汽车脱离了险境。司机抹了一把汗,招呼大家重新上车。突然,司机发现了那个没交钱搭车的青年藏民,就恼火地叫嚷起来。两个人争吵了几句,最后,由那个青年藏民拿出5元钱了事。
我静静地看着,心里却不免感到悲哀。我原以为在这一片高原大陆。远离红尘的世界,人们绝不会受到外界,特别是不会受金钱的诱惑,一切都会按生命本来的脉搏泪泪流淌,然而……
展望西藏公路上的行程,常常使我心中充满恐惧。每一条道路都险恶得要命。
汽车沿着令人头晕目眩的悬崖陡壁边开行。各地的客班车很少,人们到哪里都是搭乘卡车。司机虽然向乘客收费,但要价还算公道。几乎所有的卡车都是超载的,卡车上堆满了货物,货物上堆行李,行李上坐人。一般有几位乘客,多时可达四五十位。路上遇到塌方,人们都跳下车,一点一点地将障碍物搬开。遇到陡坡,卡车开不上去,大家便协力往上推。有一次,我遇到一个好酒的司机,他一边开车,一边喝白酒。我请他别喝,他不听,还说,不喝酒就握不稳方向盘。于是,我就只好祈求菩萨保佑了。虽然道路险恶,倒也有冒险的乐趣。特别是进入横断山脉后,山势变得更为陡峭,w形的急转弯叫人屏息静气。到处都是高山峡谷,山顶与谷底的高差一些地段可达到300米以上。高山顶上白雪茫茫,终年不化,而山腰间却是森林茂密,青青郁郁,山底下更是油菜黄花,一派田园风光。人身临其境,尽情领略如此瑰丽的景观,真有些不知东南西北了。
在西藏旅行,想洗个澡是困难的。即使是在县城的旅馆里,也大多没有淋浴设备,这种状况在其它气候条件下是无法忍受的。但在高原,空气干燥,不会因为不卫生而导致疾病,身上的污物会迅速干燥,最后形成鳞屑而自然脱落。7月上旬,风和日丽的时候,一些地方的藏民,无论男女老少都纷纷走向江河湖溪,到水中嬉戏,这种沐浴活动大约要持续一周,故名“沐浴周”。
我在昌都住了好多天。昌都是藏东重镇,交通比较发达,有许多人到此做生意。街上的店铺多为四川人所开办。市场繁荣,但物价却贵得惊人,因为几乎所有货物都是通过长途贩运而来的。昌都城受制于光秃秃的大山,许多房屋都建在半山腰上。城内布满吊桥。扎曲。昂曲两条河流从城中心流过,继而汇成波涛汹涌的澜沧江。虽然城内人多喧杂,但由山顶俯瞰全城,却是美丽得不得了。
昌都附近的山坡上,有一个名叫绦巴林的寺院,据说里面住了近千个喇嘛。有一天早晨,我爬上一道很窄很陡的高坡,就到了喇嘛寺。寺院周围,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经堆,这些经堆是不可以侵犯的。上面的石头。树杆和布条都不能随意搬动或拔掉。我看到有数以百计的藏民,特别是老藏民和妇女,手中持个小转筒,围着经堆,边走,边念,边转。这种转经活动,每天都有,逢初一。十五则人数更多。
绎巴林寺外观并不美丽,甚至给人一种破落的感觉,但寺内却显得很庄严,宗教气氛很浓。喇嘛们大多在经堂里念早经。经堂打扫得一尘不染,地上铺着毛毯,念经的喇嘛们须脱鞋进去,门口横七竖八地摆放着数百双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