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十年旅痕
27968700000017

第17章 走过高原(3)

寺院里的喇嘛都温文尔雅,讲究礼节。一位小喇嘛彬彬有礼地为我引路,参观寺院。每逢有神位的地方,我都一一看过,并深鞠一躬,表示敬意,有时也拿出几个零钱放进贡箱里。路过厨房时,我还特意进去参观了一下,我看到一个大得不得了的铁锅,如果用来做饭,起码可供500人吃一顿的。小喇嘛最后带我穿过一个小院,又上了几层木梯,来到一间很幽静。很肃穆的经房。小喇嘛将我引人经房,就礼貌地告退了。经房里铺着地毯,非常干净。四周供着许多佛像,百余盏酥油灯的灯光在祭坛上的金色佛像前跳跃闪烁。经房里有一位老喇嘛,他盘腿坐在低矮的长凳上,手捻佛珠,目光敏锐而又慈祥地望着我。我走过去,施了一个礼.然后坐到他面前的地毯上。我希望能够向他请教一些诸如轮回转世方面的问题,然而,他只是看着我,并不说话。我猜想这位老喇嘛不懂汉语。可是我错了,因为当我又问起我今生的命运怎样时,老喇嘛朝我笑了笑,然后飞快地捻动着手里的佛珠。佛珠转了几圈后,老喇嘛停了下来。我以为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了,可是没有,他只是在我的眼前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地晃动了一下。什么意思?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位高憎不肯给我片言只语,所能昭示我的似乎只是那根永远也无法破译的神秘的手指……

进入滇西高原,已是七月初三。

我在德钦县住了几天,几乎每天都往海拔近5000米的飞来寺跑。飞来寺是一座山名,距德钦县城约十几垦地,常有汽车打那经过。我天天跑飞来寺,是想一睹梅里雪山的风采。

梅里雪山与飞来寺隔着一道约千米宽的峡谷,其主峰卡瓦格博海拔6740米,至今元人登顶。曾有无数的登山家,先后多次去攀登,但均以失败告终。在飞来寺上竖着一块纪念碑,它告诉人们,公元1991年1月3日,中日梅里雪山联合登山队有17名队员,在登临顶峰的途中消失了。

梅里雪山是神秘的。它从来不轻易向人们展示自己的容颜。人们面对的常常是一片苍苍茫茫的云雾。据传,1986年,班禅大师特地来朝拜梅里雪山。面对浓雾,大师凝神静息,口念佛经,然后将一瓶圣水洒向空中,就在这一瞬间,云雾散开了,梅里雪山露出了它银色的光晕。但20分钟后,云雾又重新遮住了山峰。

我在心里暗暗较劲,不目睹梅里雪山的真容,就不走了。也许是我的虔诚感动了山神,终于有一天,当我跑上飞来寺时,云雾不知被什么力量牵动,在空中翻卷起来。冰峰宛若一条条白龙,忽儿呼啸而出,忽儿深藏不露。终于,奇迹出现了!云雾像戏台的大幕一样,缓缓地向两边拉开,梅里雪山毫无保留地露出了她的全部面容。

啊!这就是神山吗?我的心禁不住阵阵狂跳。她美丽得简直让我不知所措!

“真奇怪,珠穆朗玛峰都被人征服了,一座小小的梅里雪山却征服不了。”站在我身旁的一位游人嘴里叼着烟,不屑他说了一句。

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我极不愿意听到“征服”这个字眼。我有点恼火地往前走了几步离开那个游人。

眼望那纤尘不染、洁白无暇的冰肌玉体,我内心深处不由地为之一动。山是什么?山是美丽的化身,山是人类的朋友,山是生命的源泉呀!“征服大自然”。“征服XX山峰”,为什么要提这样的口号呢?难道对于朋友也是可以言“征服”的么?

在德钦县城的几天里,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上厕所。我住的旅馆外面有一所公厕,外观很漂亮,但里面却脏得无法落脚。最有意思的是,公厕的标记既没有写上“男女”字样,也没有画上男人和女人的头影,而是左边一间画一支烟斗,右边一间画一条裙子。我犹豫了很久,才壮起胆子向烟斗走去。德钦人大概还不知道,这世界变化快,现今抽烟的女人是越来越多,而新潮的男人已穿起了裙子。

从德钦起程去丽江,仍是远山重叠,丘峦起伏。汽车奔驰山间,穿云而过,犹如凌空御风一般。

途经桥头镇,闻见了金沙江怒涛飞溅的咆哮之声。这儿有一条险要的峡谷,其名叫虎跳峡,落差最高达200米。据说,曾有许多冒险家敢于乘橡皮船由此飞流而下,不过,也有因此断送性命的。”现今虎跳峡已被开辟成旅游区,峡谷里头的景点多有人把守,且漫天要价。一位当地人说:“我们吃的就是这峡谷。”我真是不知道,大自然中还有多少美丽的山川河谷可供人们去吃?后来,我到了洱海,发现洱海里的各种船只比鱼还多,原本透明的水面上油渍斑斑,水位逐年下降,洱海被吃瘪了。昔日的“白雪公主”,变成了可怜的“灰姑娘”。

丽江是纳西族聚居的地方,可走在大街上,却搞不清谁是纳西人,因为他们既不穿本民族的服饰,也不说本民族的语言。

丽江有我的一位朋友,在某局供职。对于我的到来,他显得相当高兴,但接着说:“我很忙,没有时间陪你了。”他让秘书帮我安排食宿,陪我游览。

“你也忙去吧。”我对秘书说。既然朋友如此忙碌,我是不好把他的助手留在自己身边的。

我很早就听说,丽江的隔壁沪沽湖畔居住着一支摩梭人,至今仍保持着母系社会的婚姻习俗。每个女人可以拥有若干丈夫,每个丈夫准许停留的时间以女人是否仍满意为止,如果不满意了,女人就可以让男人离去。这些说法激起了我的兴趣,于是,我专程去了一趟沪沽湖。

我在沪沽湖只呆了一晚和一个上午。虽然时间很短,但凭我的观察和同人们的交谈中发现,以往听的许多传言,实际上都是以讹传讹。现今的摩梭男女相好,也是要登记结婚的,并实行计划生育政策。没来之前,我原以为沪沽湖一定很闭塞,可实际上,它离宁菠县城不过70公里左右,而且有班率直达。聪明的摩梭姑娘和小伙子常常手提录音机,嘴里哼着流行歌曲,到县城或到丽江参加歇舞比赛,还获得过好名次。我在沪沽湖的那天晚上,听到几个姑娘高歌,她们嗓音之甜美令我惊讶,这大概是清亮的沪沽湖水滋润了她们的喉咙。然而她们所唱的歌曲,却再不是沪沽湖水的原味,而是她们从现代歌垦那里学到的“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妹妹你坐船头”。单凭这一点,我就敢断定,今天的摩梭人,决不像传言的那样仍然生存在远离尘世的角落里。

8月份的时候,我来到了贵州高原苗岭深处。

出河口往甫,沿途路曲似肠,道瘦如绳,但是膏郁郁、奇异复杂的地形地貌,浑成一幅天然的壮丽图像,令人叹为观止。

一直走到黄昏,忽然听到一阵狗吠,跟着又听到了人们赶鸡唤羊的呛喝声。举头探望,山腰间一片树林里,隐现出十几间颇具特色的苗家吊脚楼。

我走进这山寨,一群光着脚丫子的小孩,有的趴在树上,有的躺在柴垛后,瞪大眼睛,好奇地瞅着我,等我走近时,他们却笑嘻嘻地逃散了。

屋外的树下有赤脚的女人席地而坐,她们的服饰显然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大多穿浅色大襟衣,沿托肩袖口镶精绣花边,拴围腰,下着花边长裤或粗布黑裙;头发挽成一个高髻,插着银梳;她们的手腕上都戴着镯子,有的颈上还挂着项圈,其大小如莱碟。我看到一个老妇人,左耳吊两个硕大的耳环,右耳却什么也没有,走近细瞧,才发现老妇人右耳穿孔的地方,由于长期佩挂大耳环而自然地断裂了。

我站在寨子中间,脚步迟疑起来。虽说家家户户大门敞开,但我却不敢随便乱撞。我知道苗族有许多奇特的风俗,深怕犯忌。

正在我举足不定的时候,身后有人向我招呼道:

“客人,请到屋里坐。”

回头一看,是一位50多岁的男人,他身穿一件皱巴巴的汉式传统服装,与女人相比,实在逊色不少。

我随他来到屋里。他与我说了几句话,就跑到灶屋里忙活去了。这家住的吊脚楼共有3间正房,中间中堂屋,窗口做成月牙形,走廊里连接两根吊脚往的地方设一木条,形成坐椅栏杆。倚窗而眺,景致宜人,鸟语花香。

“客人,辛苦了,请吃糍粑。”主人用火钳夹着一个糍粑,笑眯眯地对我说。糍粑我双手接过糕粑,见上面沾有火灰,便用嘴吹了吹,又用手翻转着拍了凡下。主人见状,笑咪眯的脸沉了下来,他一把夺过糍粑,不冷不热他说:

“糍粑脏,不好吃。客人你走好,咱家无甚招待。”

没等我反应过来,己被连揉带推地请出门外。我不由莫名其妙,这一下,差不多把我来时的热情和希冀全给冲没了。

享有凑巧,我刚被驱逐出“境”,便碰到一个30来岁的年轻人,他叫洛岩,自称是寨子里的最高长官——村民小组长。他的风趣让我很快就喜欢上了他,他很热情地请我到他家里去。

在去洛岩家的途中,我向他讲起了自己刚才的窘境。洛岩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连声叫我别往心里去。接着,他给我讲起了苗族的一些风俗。

原来,苗族分红苗。白苗。青苗等多派支系,其风俗习惯大同小异,又不尽相同。这支苗族有这样的风俗,客人进屋,主人要先请吃粒粑,上面的灰土是吹拍不得的,否则,主人会以为你瞧不起他。如果你接过来就吃,主人会主动抢下为你拍干净,或干脆不叫你吃,而摆上好酒款待。苗家热情好客,你要是喝醉了,主人才高兴呢。

“到你家里还要先请我吃横粑吧?”我开玩笑地问洛岩。

洛岩乐呵呵他说:“都是些陈旧习俗了,咱这一辈人还有谁当真!”

洛岩非要杀一头猪息为我接凤,我怎么劝也劝不住。请吃猪息是当地苗家招待客人的最高标准和礼节。

洛岩从门后唰地抽出一把明晃晃的亩刀,跑到猪栏里,也不喊人帮忙,瞅准一头20来斤的猪崽,伸手一抓,提出来,然后对准脖子,“扑”地一刀,就捅了进去。那猪崽惨叫一声,猛地一蹦,挣脱了洛岩的手,一边喷着鲜血,一边跌跌撞撞地乱跑,不一会儿就倒下了。它的四脚抽动着,还想站起来,但喘息一阵就没气了。我看到这场景,浑身起着鸡皮疙瘩。

“别怕。待我去烧水,刮毛。”洛岩提起小猪,咧咧嘴,笑道。

花了很长时间准备的这顿宴席,摆在打扫得很干净的堂屋里。

洛岩请来了许多人作陪,全寨十几户人家,每户派了一个代表。代表们又从自家里带来不少东西,泡菜。豆角,核桃,鸡蛋。蘑菇。土豆等等,使得这顿晚宴极为丰盛。苗家有句俗话:“人少吃肉肉不香,人多吃菜菜也甜。”

山寨不通电灯,除油灯外,堂屋里还燃起了松明。虽然桌子很大,但仍然坐不下,于是便有人在一旁站着。宴会开始前,洛岩先说了几句客气话,紧接着便将每人的碗里倒满酒,大家一齐碰了一碗,喝干。苗家喝酒,是不兴划拳的,认为这会使人学会狡诈,变坏,而有一种喊酒的习俗,所谓喊酒,是大家听一个能言善歌的人唱酒歌,当唱到妙处时,大家就“呦呀呀”喊起来,一边喊,一边互相灌酒。年轻人还你揪揪我的耳朵,我揪揪你的耳朵,显得亲密无间。

正喝到高兴时,门外火光一闪,先伸进两支明亮的火把,随之,伴着欢乐的笑声,在火光中闪进来五六个少女。为首的是洛岩的妹妹,她叫春儿,大约十六八岁。姑娘们的脖子上都挂着银项圈,手腕上都戴着银镯子,穿着也几乎一样,都是苗家姑娘特有的漂亮服饰。如果让我说出这些姑娘的样子,怕是很困难的。因为她们一个个部长得清秀美丽,漆黑明亮的眼睛,洁白整齐的牙齿。在火粑的照耀中,使得满屋子里闪起亮堂堂的光辉。

这些姑娘们充满野性情趣,她们先是嗤嗤地笑了一阵,然后,你推我一下,我捶你一下,最后,由春儿走到桌边,向哥哥洛岩耳语了几句,洛岩听了,哈哈一笑,对我说:

“这些姑娘们想同远方来的贵客干一杯,并献上她们的祝酒歌,你看行吗?”

“大好了!”我高兴地叫起来,举起手里的碗。

姑娘们嗤嗤笑着,你推我揉了一阵,依次喝完了碗中的酒,紧接着,春几率先亮开歌喉,引吭高唱起来。

我在山寨住了下来。每天,我与人们一起刀耕火种于田间地头,或狩猎于山涧灌林。我们一天吃两餐,上午10点多吃一餐,下午太阳落山后吃一餐,常常是土豆。白菜加酸汤,当然还有米饭和苞谷。有时捕到猎物或鱼虾,也大多舍不得吃,拿到五六十里外的墟镇上卖,然后换回煤油。食盐和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生活是艰苦的,可是,每天晚上,寨子里却总是欢歌笑语,人们对贫穷的忍耐力和对生活的乐观精神,令我吃惊,似乎有一种非常模糊的、不能用语言表达的东西使我感到亲切。新奇。兴奋。我觉得,在这个如此贫穷落后,仿佛为现代文明所未及的山寨中,人们竟能从石头缝里种出粮食,竟能乐观地唱着自己古老的歌一程一程走下去,是多么地可贵,多么地不可思议呀。

我在山寨里住了将近两个月,虽然没有优裕的物质生活,心情却是舒畅的。秀丽的山水不仅有益于身体健康,更有益于心灵的净化。在这清新的山林里,我发现自己的性情得到了改变,我越来越爱这阳光。泉水,空气和野草,我甚至想吻遍这片土地上的每一块石头。我的肉体和灵魂在这片泥土中蠕动,每根神经,每个细胞都感到惬意无比。这里没有汽车的鸣叫,也没有机器的噪音;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名利之争;没有复杂的矛盾,也没有深奥的哲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勤耕耘,自给自足。听泉,看星,观月,嗅草,赏花,捕虫,捉蝉,捧书树下诵读,吟诗春花秋月,这是怎样的一种境界呀!那些碌碌于环境污染中的忙人,怕是无法悟通其中的妙味的。

我离开山寨那天,友好善良的苗族同胞,为我亲热地敬上一碗苞谷酒。我的行囊里塞满了核桃仁。干李仁,还有糍粑和糯米饭。要拒绝这些礼物是办不到的,因为它们代表着一片心意。我的行囊已经装不下了,于是我试图拒绝春儿塞给我的一小罐蜂蜜,结果却惹得她十分生气。

“你为什么不要呀?”春儿瞪起美丽的眼睛,委屈而又质怒地尖声喊道,“这罐蜂蜜一点也不脏,它可是新鲜的!”

我元言地望着她。我能说什么呢?我亲眼看见春儿为了养蜂,身上被叮起许多包。对我来说,这罐蜂蜜太贵重了,贵重得让我承受不起。

人们挽着我的手,送了一程又一程。到山场分子时,人们又一次敬上苞谷酒,并一再用歌声相送。我一步三口首,歌声由近及远,带着无限的柔情和纯真的祝愿,消失在远山幽谷。

走过高原,我觉得我的人生不再局限和片面,似乎完整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