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小扇门,刘秦隐隐约约能听见屋外的对话。她盘着腿,看似正坐在床上发怔,实则在静静地偷听屋外的动静。
阿格力踌躇了半天,舔了舔干燥的唇,说:“你睡吧,我出去了。”
“别!”刘秦一急,制止的话脱口而出。后来才发觉自己这么说确实有些不合适。就东陆的礼仪来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是于理不合。“那啥,你上午也干了那么多活儿,我看外面也挤不下了,这房间里暖和,那里还有一张吊床,不如你也在这里休息下吧。”刘秦挽留道。
阿格力俊脸一红,点了点头,乖乖地去吊床那里躺下了。
其实阿格力的心里是明白的。有些事,她不希望自己参与进去,如此挽留只不过是不想让自己打扰到外面的谈话而已。可能自己对于她来说仍然是个局外人吧。
竖起耳朵的刘秦安静听了一会儿,只觉外面的声音越变越小,到最后也不知是停止谈话了还是怎么着,没动静了。刘秦心里顿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光着脚火速跳下床,把门开了一点细微的缝,向外窥探。
果然,壁炉旁边没人了。
看来齐奈尔女士和乔伊老爷也没有说服他留下来。
感觉到胸口的一阵热血往上急涌,靠近心脏的器官仿佛都随着心痛绞在了一起,刘秦捂住胸口,悲伤来得太快让她喘不过气来。
不过片刻的功夫而已啊,刚才对自己说的想起来都是骗人的么?枉自己又白高兴了一场,这样反反复复的情绪感觉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
他那样的人,怎么还没有看清呢,当初爱莉安的话怎么就忘了,他本来就是个无情之人啊,果然是自己太贪心了吧,妄想去改变一个王者的决定,想将他强留在自己身边。还是老祖宗的话说得好啊,强扭的瓜不甜……
在短暂的难过之后,刘秦觉得心脏还是疼,这疼痛感似乎不是情伤引起的。她立刻将手伸向腰间随身携带的药包,但是病不等人,心脏突然紧缩带来的一阵刺痛感疼得她眼前一黑,往后直挺挺倒了下去。
在倒下的那一刻,她看到急速奔过来且一脸担忧的阿格力,刘秦觉得,这次发病的时间好像还隔得蛮久的。
接着她陷便入了脱离了痛苦的沉睡之中。
有一种不依赖于现实的东西叫做梦。梦很奇怪,偶尔让你在幸福的时候做个噩梦补补刀,在你快死的时候做个美梦洗洗脑。刘秦有许久没做过梦了,这次的梦算是美梦吧,发生的情景是虽然是在最折磨的时候,却也是在这种时候产生了许多微妙的幸福瞬间。
那是在湖边的一个夜晚,他们刚刚被河流冲到岸边,瑟兰迪尔利用山崖上的藤蔓将二人的身体紧紧绑在一起才没有被水流分开。两人浑身湿漉漉的,瑟兰迪尔还没有醒,明显伤得比她要重。刘秦检查了一下药包,许多药粉受了潮,刘秦只能就近去采摘草药。
那个时候的样子真是狼狈,不止是她,还有瑟兰迪尔。不仅金色的头发从未这样凌乱过,还有那张脸,已经错过了最佳的祛毒时间,半张脸已经被腐蚀地剩一张皮儿了。不仅如此,左胳膊也已经脱臼,正是因为在坠落时为救她所致。摊开他的手心一看,抓着藤蔓的那只手已是血肉模糊。
她采了颇为熟悉的草药,边哭边在嘴里大力咀嚼,嚼得腮帮都有些麻木,然后敷在瑟兰迪尔的脸和手心上。
她流下的泪一滴滴掉落在瑟兰迪尔脸上,然后又被她一滴滴地小心擦去。她知道这种时候自己不应该这么懦弱的,可是一看到他为自己受过的伤,就止不住地心疼。
月明星稀,许是刘秦哭得感天动地,瑟兰迪尔像是听到了她的呼唤一般,颤了颤睫毛,继而醒来。而醒来的第一面,就是看到大而圆的月亮下面,一个披散着湿黑长发的女孩子正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头发上黏着几只蜗牛和水草,嘴里嚼着乌黑抹漆的草药,比传说中的女巫还要恐怖。瑟兰迪尔从胸腔内发出沉闷一笑。
见他醒来,刘秦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而心里的担子一轻,本来想笑的,却哭得更加厉害:“你笑什么笑,难道不疼吗?”
“疼,你不是在代替我哭吗?”
见他说得云淡风轻,刘秦抽泣着说:“你别动,也别笑。还说我丑,你现在的样子笑起来比我丑多了。”
正如她所说,脸颊上传来的剧烈疼痛让瑟兰迪尔不得不放弃所有的面部活动。他轻轻闭上双眼,月光的洒照竟然让他感受到一丝温暖,有夜间出没的鸟儿正在唱着永恒不息的自然之歌,树叶在风的吹拂下“哗哗”地流动,安静的周围能让他听到水流和风的方向。
特别是不断传来的草药的味道和冰凉的触感,让瑟兰迪尔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安逸感所包围,他也不知道入了什么魔怔,缓缓说:“不,你现在就像一个天使。”
刘秦一愣,她向来是听不懂情话的,对于脑子里缺了那么点情商的人来说,她当时很难意识到瑟兰迪尔说这句话有什么意义,于是她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边摇晃瑟兰迪尔说:“喂喂,你别睡了,你是不是回光返照啊,你干嘛说这种话,快把眼睛睁开啊呜呜。”
本来想休息休息的瑟兰迪尔不得已又开口说了几句:“死不了,不过你再哭就要把狼给引来了。”
刘秦吓得立刻住了嘴。
画面不知为何又突然转到另一个夜晚,一轮弯月投射到一个较小的池塘里,塘边有几户农家,溅射在墙壁上的血迹已经半干。有几匹座狼在嚼着尸体,半兽人一直在周围巡视。
隐藏在水里的瑟兰迪尔和刘秦脸上糊满了泥,靠在池塘边沿,用杂草做掩护,只露出嘴部以上的位置来呼吸。刘秦的胳膊和脚刚受伤没多久,这会儿在水里泡着,有许多水蛭在吸血,还不能动不能出声,直到腿脚抽筋。那种酸麻痒疼的交杂感让刘秦永远无法忘怀。
直到晨光熹微,在感觉半兽人离开后二人又待了许久,直到确定没有危险后才敢出声说话,刘秦说的第一句话是:“我麻了。”
瑟兰迪尔立刻把她抱起来放在地面上,扯走她身上的水蛭,帮助她活动身体。而她之前被箭射伤的地方已经烂的不成样子。
“该用什么药,我帮你。”瑟兰迪尔皱着眉头说。
看着他依旧可怖的半张脸,刘秦隐隐有些想笑,明明自己伤得更重,还想着帮她治伤。不过被人关心的感觉真是好啊,刘秦想着,要不要开个玩笑——“唉,这里没有能用的药。可能这条手臂以后就不能用了吧,我也算是个残疾人了。”
刚说完,瑟兰迪尔立刻把她背起来,边跑边说:“前面应该还有村庄,你也看看路边有没有能治伤的药草。”
这一举动让刘秦莫名地感动起来,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如果我治不好呢。”
瑟兰迪尔轻笑一声,快速回答说:“那我娶你算了。一对残疾人,也是挺配的。”升起的红日染红了他另外半边的轮廓,刘秦伏在他背上不知作何回应。在长久的黑暗之后,光明出现的地方,那埋在内心深处的根芽终于被阳光照耀,肆意生长。
她真的做了好久好久的梦,梦到她以为又把当初的时光再次体验了一遍。她甚至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因为现实中的瑟兰迪尔已经不可能再对她说这些温柔的情话了。
那次为了在树林里安全地过夜,瑟兰迪尔亲自示范教她怎么爬树。刘秦哈哈哈哈地在底下嘲笑他爬树的姿势难看,怎知他一跃便跳上了树去,刘秦停止了嘲笑,半张着嘴久久不能闭合。
“唉你也太不厚道了,把我一个人扔在下面。”刘秦嘲讽不成装可怜。
“刚不是嫌我爬得难看吗。”
“笑笑而已,别那么小气嘛,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瑟兰迪尔想了想,考虑到她身上有伤,还不能手脚并用地爬树,于是又纵身一跃,从树上跳了下来。
“咦你下来干嘛,在上面好拉我一把啊。”刘秦好奇道。
瑟兰迪尔蹲下身子,拿手指了指背:“上来。”
刘秦乐了:“不用你背,我给你个机会笑笑我。”刘秦取下身上的布包,测了测带子的结实程度,然后环过树用双手扯住,利用布与树的摩擦节省了双手的力气,开始一步一步向上爬。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机智啊。”
没听到下面的回答,刘秦刚一回首,便觉得屁股上被轻轻地挨了一下。
“别回头,快爬。”瑟兰迪尔说。
这一拍惊得刘秦差点从树上跳下来,又不好意思回头骂他,只能臊着个脸继续往上爬。心里骂着这丫的肚量真小,不就打过他一下屁股吗,干嘛要在这个时候报仇。
偶然间,她仿佛听到树林的深处有什么声音,轰隆隆的,她想看看是什么,瑟兰迪尔则严厉地警告说:“别回头!”然后迅速跃上树,一把抓住刘秦将她提到自己身边,二人并排坐在了树干上。
刘秦紧张得大气儿都不敢出,小心依偎在瑟兰迪尔身旁,不敢有丝毫大意。
轰隆隆的声音越发靠近,出现的竟然是个巨大的食人怪。瑟兰迪尔同刘秦都松了口气,这怪物比半兽人和座狼好对付多了。谁知紧接着在食人怪背后出现的是三个半兽人和数匹座狼,座狼嘶吼着就往他们这棵树袭来,食人怪提着斧头,也跟了过来。
现在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被围困的境遇,对方一帮怪物显然是冲着他们过来的,食人怪已经举起斧头,瑟兰迪尔在这时对刘秦说:“我下去,你别动。”
刘秦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不愿他去孤身奋战。可瑟兰迪尔说:“若真有不测,你带上我的剑,替我把话带到瑞文戴尔,把位子交给埃隆。”他将腰间的佩剑留给刘秦,自己则抽出随身的短刀,随即跳跃到食人怪的头上。
感觉到头上有异物,反应慢几拍的食人怪中断了砍树的动作。座狼们比他要灵敏得多,数狼一起扑上食人怪的身子,想要它头上的猎物。
瑟兰迪尔站在食人怪头上,也算是有了些许优势,每每有座狼扑上,他刀法凌厉,狠狠一抹,没多久便有三四个座狼的尸体倒在食人怪的脚下。
如果继续这样作战下去也不是没有胜利的可能。可除了座狼,还有半兽人。有个半兽人发现了坐在树上的刘秦,正在往树上爬,刘秦瑟瑟发抖地举起剑,准备和半兽人决一死战。瑟兰迪尔注意到这边,便立刻跳将下来,将手里短刀凶猛地投插入半兽人的胸膛,这个半兽人立刻被钉死在树上。可是原本的优势瞬间就变为劣势,瑟兰迪尔手里也没有了可以防身的武器,只能四处躲避座狼的撕咬。
刘秦喊了他一声,将剑扔给他,并大喊:“活下去!”
有了称手的武器瑟兰迪尔从被动变为主动,不再犹豫,即刻对敌人发起猛攻。
焦灼的刘秦仔细观察着树下的战况,而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食人怪重新振作起来,举起斧头就往树干上劈。
树干的倾斜吓得刘秦尖叫一声,也就在此时,瑟兰迪尔迅速解决掉两头座狼,也将一个半兽人劈成了两半,活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冲着刘秦飞奔而去。
他自然是个优秀的战士,速度和能力都是精灵里的翘楚。但此时,刘秦倒希望他的能力差那么一点,就一点点,也不会为了护着她而被压在树下。
从瑟兰迪尔头部渗出的血浸湿了刘秦的面颊,刘秦是个没出息的,在这种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瑟兰迪尔拼尽全力抬起树干,向准备进攻的剩余座狼砸去,然后拉着刘秦往身后狂奔。
额头的血越流越多,刘秦能够感受到他逐渐放慢的速度和虚弱的喘息。他们不敢停,也不敢歇,直到出了树林的尽头,那是一片泥浆翻滚的沼泽地,牵着她手的瑟兰迪尔终于虚弱倒地。
身后的座狼穷追不舍,刘秦心一横,拖着瑟兰迪尔向沼泽地里跨了几步。
果然,座狼停止了追赶,半兽人也停在沼泽边上不敢靠近。刘秦一声冷笑,托起瑟兰迪尔,手中拿着他的剑,倒退着一步一步地深入沼泽……也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浸入泥里……
也许是诸神对他们特别眷顾,也许是算命的算的太准她今日命不该绝,天空很快下了大雪,泥浆渐渐变硬,他们下沉到一半,刘秦便惊喜地发现他们不再下沉。天气很冷,但是老天同样给了他们一线生机。
她俯身看着倒在一旁的瑟兰迪尔,俯身一吻,笑着说:“我们活下来了。”
刘秦知道这些都是梦境,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极度想念才串联在了一起。不论是“你就像天使”还是那句“我娶你算了”,这都是已经深深刻入刘秦脑海中的记忆,即使瑟兰迪尔忘了,即使只有她一个人拥有,那也是幸福的。如果能带着这么幸福的记忆死去,那么看来阎王爷对她也不赖嘛。
可是,在做完这些美梦之后,她竟然辗转清醒过来。
坐在床边的,有阿格力,齐奈尔女士,乔伊老爷,还有……瑟兰迪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