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15分钟,周佛海和董道宁来了。董道宁是第一次直接向蒋介石汇报,加之还有未批他“探亲假”的王宠惠也在场,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和慌乱。他见蒋介石一直面带笑容望着他,宋美龄又亲热地给他端上一杯茉莉花香茶,紧张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干咳两声,清清嗓子,说道:“我因心脏病发作,承蒙王部长准假两个月赴香港治疗。在香港碰上两个京都大学的同窗,一个名叫平尾顺二,一个名叫丰田幸郎,他们满腔热情地约我赴日治病。我想,机会难得,去日本治治病,看看亲友;更重要的是,因为我在日本生活了30多年,作为党国的一名外交官员,想借此接触一些日本朋友,探听一下日本的对华政策,提供委座和党国其他长官参考。”
“嗯,你能时时关心党国的利益,很好,唵!”蒋介石见董道宁编造的谎言很迎合他的心意,很高兴。
董道宁受到蒋介石的赞扬,心里甜甜的,继续编造说:“因为香港一位朋友托我给周先生带了点礼物,我想先将礼物转送给周先生,再去外交部向王部长报告,结果两人一闲谈……”
“先向周先生报告是一样。”王宠惠信以为真,急忙打断董道宁的话。
蒋介石急于想了解董道宁赴日的情况,忙说:“好了,不讲这些了,这个这个,你在日本见到一些什么人啦,唵?”
“见到好几位朋友,有日本陆军参谋本部谋略课长影佐祯昭。呵,他托我给张副院长和何部长带来了一封信。”董道宁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走向张群。
“原来是老同学影佐先生!”张群恍然一笑,“信,先请委座过目。”
“对!先请委座过目。”何应钦随声附和。
董道宁马上车转身子走向蒋介石,毕恭毕敬地将信递给蒋介石,说:“影佐先生原想给委座写信,后来考虑他是个课长,直接给中国领袖写信不恰当,想到张副院长和何部长是他在日本士官学校的同班同学,就改为给他们二位写信。”
“这有什么不恰当,唵?他直接给我写信,我是欢迎的,唵,也是很乐意的。”蒋介石高兴地接过信,连看了两遍。他觉得影佐只在信中泛泛地谈到中日和谈双方必须有诚意,并没有明确表示支持他为和谈对手,仿佛吃饭只吃到半饱,饭锅就空了那样心蹋蹋的。但过细一想,影佐的信写给张群和何应钦,没有写给汪精卫,说明影佐是支持他蒋介石的。这么一想,心里感到踏实了,微笑着说:“感谢,唵,感谢影佐祯昭先生的一片好意!”他把信递给张群,“你就给大家念一遍吧!”
张群接过信,马上递给何应钦,笑着说:“请敬之兄念。”
“不必客气,岳军兄你念。”何应钦见蒋介石两眼直望着他,“好,那就我来念。”当他念到“董道宁赴日”“将与中国宋代王伦曾经在历史上作过的努力相媲美”时,沉闷一会儿,不知这里说的王伦是什么人?他忽然想到读初中时读过的《水浒》,那里面不是有个王伦吗?于是,望着董道宁说:“影佐怎么把你比作梁山泊的王伦?那是个心胸狭窄,嫉贤妒能,推故不肯接纳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和三阮等7人入伙,被林冲火并厮杀了的寨主呀!”
大家对何应钦的历史无知心中暗暗好笑。蒋介石笑着对何应钦说:“你老兄啦,唵,只顾拿枪杆子,今后奉劝你也读点中国历史。其实啦,唵,影佐说的不是梁山的那个王伦,是南宋建炎元年,这个这个,以朝奉郎假刑部侍郎身份秘密赴金见完颜昌大将军,约定双方议和的王伦。”他望望大家,“我没有说错吗,唵?”
宋美龄赶忙接腔:“没错。完颜昌又名挞懒,是个主和派。”
“蒋委员长和蒋夫人的记忆真好,连时间和完颜昌的别号都记得清楚。”周佛海胁肩谄笑一声,“那次王伦赴金,是秘密商量双方议和的事,结果被兀术扣留,关押了五年,到了绍兴二年才‘释放他。”
“记得以后王伦还赴金见过挞懒。”叶楚伧紧接着说。
“对!”陈布雷点点头,“王伦第二次赴金是绍兴九年……”
王宠惠似乎以懂得这段历史为荣,担心没有表现的机会,赶忙打断陈布雷的话,抢着说:“王伦第二次是以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的代表身份去的,结果又被兀术扣留,以后他死在北方。”
“挞懒也因此倒了霉,后被兀术以秘密勾结南宋谋叛为罪名处以死刑。”张群补充说。
“惭愧,惭愧!”何应钦羞愧得满脸通红,“影佐学兄是日本人,如此精通中国历史,深感钦佩!而我作为中国人,竟对这段历史一无所知,实在惭愧。今后,一定遵照委座的意见学点历史。”
“道宁啦,你这回只身去敌国,唵,没有像王伦那样被扣留,算你有本领!”蒋介石微笑着说,“影佐先生的比喻,唵,很恰当,这个这个,如果实现中日和谈停战,给你立功,唵!”
“谢谢!道宁受之有愧。”董道宁满心欢喜,“我见到的日本朋友,除了影佐以外,还有今井武夫、西义显、伊藤芳男和多田骏。”接着把他们的身份介绍一遍,然后说:“大家一致认为,应该中日双方都拿出诚意来,早日实现中日和谈停战。”
宋美龄听说参谋次长多田骏接见了董道宁,惊喜地问道:“多田先生对你说了些什么?”
“多田先生说他十分尊敬蒋委员长。”董道宁嘴里说谎心里慌,他停了停,见蒋介石夫妇满脸带笑,也就不在乎了,“多田先生明确表示,如果委员长愿意拿出诚意来进行中日和谈,他愿意为委员长效犬马之劳,在日本朝野一些有影响的人士中作说服工作,让日本政府放弃‘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的政策。”
“我们与多田先生素不相识,他对委座的感情如此深厚,实在难得!”孔祥熙激动地说。
“多田先生还说了些什么?”宋子文兴奋地问道。
“多田先生还说……”董道宁低着头,故意支支吾吾。
大家见董道宁吞吞吐吐,似乎预感到什么,房间的热烈气氛一下子冷却下来。
“你说,唵,你直说。”蒋介石想探个究竟。
“多田先生说,在日本有两种倾向,应引起委员长注意。”董道宁见在座者,除周佛海以外,一个个睁眼张耳,仿佛等待宣判似的望着他,他在心底暗笑一卢,高声说道:“一种倾向支持蒋先生,一种倾向支持汪先生,目前两种倾向的力量呈均衡形势,多田先生希望蒋委员长着力争取,促使支持蒋委员长的力量迅速发展。”他按照曾仲呜的旨意在“二一添作五”了。
“这没有什么值得隐讳的,应该直言向委座禀告嘛!”宋子文如释重负,轻轻嘘了口气,“多田先生的话很好,出于一片诚意。”
“对,唵,多田先生的话很中肯。”蒋介石点点头,“我们一定采取适当的方式,唵,去争取!”
接着,蒋介石对下一步工作进行一番安排,除周佛海和陈布雷以外,其余的人都走了。
“我看啦,唵,为了进一步摸摸日本政府的底细,想派个职务比董道宁高点的人去日本。”蒋介石望着两个侍从室副主任,“二位看,派谁去好,唵?”
周佛海皱着眉头沉思一会,说:“我看可以派高宗武去。他是外交部亚洲司司长,曾经毕业于日本九洲帝国大学,对日本的情况很熟悉,也很有政治头脑。”
“派高宗武去比较适合。”陈布雷表示赞成。
“那要通过亮畴同意,唵,不好保密啦!”蒋介石有点犹豫。
“不需要通过亮畴同意,因为高宗武患肺病请了半年病假在家疗养。”周佛海说,“高宗武已经疗养三个多月,病基本好了。”
“好,就这么决定。这个这个,此事除了你们二位和高宗武以外,再不要让别的人知道。”蒋介石嘱咐说,“那就由佛海跟高宗武详细谈谈,最好两三天之内就出发。”他指定香港为高宗武的活动据点,每月从军事特别支出费用中拨6000元给高宗武作活动经费,由陈布雷按月汇寄给高宗武。
董道宁离开蒋介石的临时官邸时正是下午5点,他雇了辆人力车急奔汉口邮局给汪精卫打电话。汪精卫见刘文焕因事外出,马上派副卫队长桂连轩乘轿车来到汉口邮局,把董道宁接到汉口一德街九号面谈。
汪精卫夫妇满腔热情地接见董道宁。陈璧君知道董道宁爱吃蜂蜜拌煮荔枝,等到董道宁进屋,一碗煮熟拌着蜂蜜的荔枝,就端到他面前。董道宁见汪精卫夫妇已把他当作心腹,道谢两句,就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吃完,嘴巴一抹,甜滋滋地说:“我这个人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吃蜂蜜拌荔枝。”
“你这个爱好很高洁,记得苏东坡写过这样的诗句:‘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你看,苏东坡那样的大文学家,也喜欢吃荔枝。”汪精卫笑着说。
董道宁觉得汪精卫这句话的甜美滋味,比蜂蜜拌煮荔枝还浓,眉开眼笑地说:“刚才我遵照仲鸣先生‘不宜直说’的嘱咐,真真假假地向蒋先生报告一遍,在座的人听了都高兴极了。”接着,他绘声绘色地将情况说了一遍。
“蒋先生有什么新打算吗?”汪精卫问。
“他没有明确表示,我估计他会再派人去日本,但不知派准去?”董道宁分析着说。
“不管老蒋派准去,你主动接近他,将你在日本的所见所闻告诉他,让他心中有数。”陈璧君望着董道宁微笑着。
“老蒋可能继续保密,只怕他派谁去不会让我们知道。”董道宁茫然地说。
董道宁说到这里,陈布雷打来电话,说蒋介石准备了龟肉和蛇肉,请汪精卫于6点10分去蒋介石的临时官邸吃晚饭。汪精卫放下话筒,对董道宁说:“我还有话对你说,你就在我这里吃晚饭,我晚上8点以前赶回来。”
暮色四含,夜幕垂下,武汉三镇的面貌变得模糊不清了。汪精卫驱车来到蒋介石的临时官邸。
蒋介石夫妇和陈布雷与汪精卫共进晚餐,吃的是红烧龟肉、清炖蛇肉、糖醋牛排和蒋介石喜欢吃的鸡汁芋艿,喝的是美国白兰地。
“这龟肉、蛇肉、牛排,唵,都是兆铭兄喜欢吃的,请,请!”蒋介石显得很亲热。
“汪先生喜欢吃,就请多吃一点。”宋美龄用小银瓢舀着菜,一个劲地往汪精卫的菜碟里送。
“谢谢蒋先生夫妇的一片热情。”汪精卫的表情更为亲热。
“明天,唵,我准备与敬之去台儿庄、徐州一带看看。”蒋介石吃了一块鸡汁芋艿,“临时中央全会的报告、决议,请兆铭兄审阅,这个这个,你认为可以就签字付印。”
汪精卫心头一喜,嘴里却推辞说:“这些文件都是纲领性的,十分重要,还是由蒋先生审阅定稿吧!”
“今天是23日,29日开会,只有5天时问,等我回来审阅来不及了。”蒋介石夹起一块牛排送到汪精卫的菜碟里,“这文稿应当由你审阅。我啦,唵,已经向许多代表讲过,希望他们在这次全会上选你为总裁。今天下午,我又对庸之、子文、岳军,还有楚伧、敬之、亮畴几位讲过,彦及兄也在场。”
“是的,是的,委座希望大家选汪主席为总裁。”陈布雷频频点头证实。
汪精卫以为蒋介石请他吃晚饭,是想向他探听是否想组织新政权的底细,并准备好了对策。现在,听蒋介石这么一说,感到不可捉摸。他早就风闻蒋介石当总裁,陈诚当副总裁,怎么突然改变主意,居然要他当总裁,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沉思一会儿,笑着说:“总裁还是蒋先生当。为了便于协助蒋先生做点力所能及的工作,我保留中央执行委员,就心满意足了。”
蒋介石自然知道汪精卫口是心非,微笑着说:“我,唵,毛遂自荐当副总裁,协助你工作,唵!”
汪精卫知道蒋介石不甘心居于他之下,心想:“你老蒋能够让我当副总裁就了不得了。”为了探悉蒋介石的内心世界,说道:“总裁还是你当,不必推辞了。至于副总裁,我作为这次全会的代表,向蒋先生推荐三个人,或是庸之,或是子文,或是辞修。”
“请允许我也以这次全会代表的身份进一言。”宋美龄柔声说,“汪先生的建议,绝大多数代表通不过。”
“我也是代表。据我近来与好些代表接触,一致认为,正副总裁自然而然地落在委座和汪主席两位肩上。”陈布雷很会迎合对方的心里说话,“至于谁正谁副,只是你们二位商酌分工的问题。”
“我年过半百,身体一直不好,即使代表们一致选我当副总裁,我也胜任不了。”汪精卫故意推辞说。
陈布雷笑着说:“汪主席万一不愿意当总裁,副总裁非你莫属。这是众望所归,万望不要推辞了。”
汪精卫知道陈布雷是蒋介石的忠实代言人,往往是蒋介石不便直说的话由陈布雷说出来。他现在听陈布雷这么一说,知道副总裁到了手,心里不免暗暗高兴,但语气却是淡淡的:“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担任副总裁。”
“那么,唵,国民参政会主席一职,兆铭兄再也不能推辞了!”蒋介石显得很恳切。
汪精卫意识到这简单中隐藏着复杂。他边吃边思索,忽然明白了:蒋介石是想用这两个职务拖住他,不去组织新政权。心想,你老蒋打错了算盘!他为了牵制蒋介石,满脸真挚感情,慨然地说:“蒋先生要我不推辞就不推辞,只是我担心干不好,有损你的声誉!”
“兆铭兄刚才这句话,唵,千金难买。这个这个,有了你这句话,我就有了一位八拜之交,唵!”蒋介石显得兴奋而激动,起身举杯,“来,干!”
晚上8点左右,汪精卫抱着一捆临时全会的文件草稿,兴冲冲地回到他的临时官邸。这时,高宗武已经详细地听了董道宁秘密赴日的情况介绍,只等汪精卫回来作行前嘱咐。
“病情怎样了?重任在肩,身体支持得了吗?”汪精卫亲热地握着高宗武的手。
“谢谢汪主席的关怀。”高宗武深情地说,“经过三个多月的疗养,特别是服了你通过德国朋友买到的雷米封,基本上好了。我准备大后天赴香港,特来告辞,倾听汪主席的嘱咐。”
“请你去见见多田骏先生,代我向他致意。”汪精卫毫无隐讳,“请告诉他,由我出面在中国组织新政权,阻力大,困难多。这阻力和困难,集中到一点,就是以蒋先生为首的这股势力不好对付。这你完全清楚,请你详细向多田先生说说。”
高宗武点点头,说:“我相信日本政府,会为汪主席排除一些阻力和困难。”
董道宁自信地说:“多田先生之所以这样提问,无非就是为汪主席主政创造必要的条件。”
“另外,请你向你能见到的日本朋友建议,为了使我们能够顺利地开展工作,希望日本政府在适当的时候发个声明,表示和谈对手仍然是以蒋先生为首的国民政府。”汪精卫温柔地问一句:“你懂吗?”
“我懂。”高宗武欣然一笑,“任何一个外科医生动手术之前,免不了给病人注射麻醉剂。”
日本政府果真按照汪精卫的意见发表一项声明,也的确对蒋介石起到了一定的麻痹作用。不过,那是7个月以后的事了。
五汉奸也要东京取经
7月5日,高宗武和外交部情报司口苏科科长周隆庠由伊藤芳男陪同,从上海乘日本“皇后号”客轮到达东京,受到影佐和今井的迎接。高宗武一住进花蝶旅馆,就把张群和何应钦的信转给影佐,亲亲热热地说:“影佐先生写给张先生和何先生的信,蒋先生也看了,他感到很高兴。他一再表示,只要贵国政府放弃‘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的政策,他马上派出相应的代表或代表团与贵国会谈。”
“蒋先生的活无法使人相军政官员联席会议。信。”影佐摇着头说。接着,他用疑惑的眼光望着高宗武,纳闷地问道:“请问高先生!你到底是代表蒋先生来的,还是代表汪先生来的?”
高宗武一怔,尴尬地笑着,忙说:“我虽然是蒋先生派来的,但我拥护汪先生。”
“那么,这位周先生呢?”影佐又用疑惑的眼光望着周隆庠。
周隆庠是周佛海的亲信。周佛海倒向汪精卫之后,认为周隆庠精通日语,又很会做情报工作,将来组织汉奸政权少不了他,分别征得蒋介石和汪精卫的同意,派他与高宗武一道赴日,先熟悉一段情况。